陶瓷文化范式的不可通约性

2019-01-19 14:00李胜疆黄胜辉
陶瓷研究 2019年6期
关键词:器物范式信念

李胜疆 黄胜辉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334003)

0 引言

陶瓷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和物质载体之一,它即表达了中国文化,又构成了中国文化。然而当代陶瓷艺术创作和工艺研究出现了对传统陶瓷文化范式建构的缺失,其基本内涵和共同信念模糊不清,这就造成了陶瓷文化范式在与其他文化范式的比较和区别上的失语。因此,规范的建构陶瓷文化范式,明确陶瓷文化范式的自身结构,阐述陶瓷文化范式与其他文化范式的不可通约性就变的紧迫起来。

1 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建构

1.1 范式与范式的派生

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Kuhn)于20世纪60年代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范式“就是公认的模型或模式”,“是一种在新的或更严格的条件下有待进一步澄清和明确的对象”。[1]库恩定义的范式是在哲学层面上运用于科学哲学领域的一个理论概念,其主体应该是科学家团体,包含对象也应是理论学说、科学信仰、共同信念之类的科学哲学命题。在范式理论后来的发展中,“范式”一词跨越了科学哲学领域并开始被广泛的运用到了其他领域。这种泛化趋势自然有范式概念极具包容性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各领域有着对自身理论体系进行认识论整合的内在需求。将范式理论引入文化命题是对范式概念的借用,这种借用并非是毫无保留的将科学哲学领域的定义挪腾至艺术文化领域,而是有选择性的在库恩范式概念的基础上识别出符合艺术文化命题的基本概念,由此形成一个既不违反本体概念又符合艺术文化命题要求的派生概念。但总的来说,这种派生出的范式概念仍然需要包括至少三方面的建构:信念、价值与技术。

1.2 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建构

陶瓷文化范式既是库恩理论的舶来,也是中国传统文化视域下的再定义。要在中华文化的框架内将陶瓷文化和其他艺术文化作以比较与区别,首先要对陶瓷文化范式进行三个维度的建构,即共同信念;共同价值;技术思想。

(1)共同信念。正如乾隆被宋代钧窑器物的华丽气派所吸引一样,每一个历史的后来者都能在先前的历史时空中找到自己的历史归属。这种不自觉的对历史的亲近感来源自两个方面:一是中华民族历史足够久远,有足够的历史深度够我们深入挖掘;二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足够包容,有强大的文化向心力让我们愿意挖掘。现今我们在赏析一件陶瓷器物的时候,最能影响器物评价的是历史史料以及历史本身。今人视其古,犹如古人视其前。因此无论是作为宗教祭祀用的陶器,还是财富权力象征的礼器,都大规模的采用了高规格的陶瓷器物,原因就在于器物拥有者相信自己的地位能如同这珍贵的器物一样,得到历史的眷顾世代传承。因此,陶工们也顺应上意,力求做出能百世传承的器物。尽管这二者的信念并不直接表露为历史传承,而是以现实意义为直接诉求,但在把历史中陶工群体及器物使用者的信念作以提炼后,不难看出其最终的共同信念指向了“历史传承”。

(2)共同价值。如果说陶瓷文化范式的共同信念是在历史的纵向维度进行归纳的话,那陶瓷文化范式的共同价值则需要在历史的横向维度进行整理。陶瓷有相应的文化背景,陶瓷器物的创作者有相应的文化背景,陶瓷器物的鉴赏者同样有相应的文化背景。此三者在文化范畴上有着高度的重合。因此无论是创作还是鉴赏均是基于对文化表达的需要,对于中国陶瓷而言,就是基于对中国文化表达的需要。但需要说明的是,同共同信念一样,对于创作和鉴赏的个体而言,这种文化表达需要总是隐藏在现实需要(现实生存与经济价值)之下。在同一时代下,对于陶瓷器物价值的直接评价标准通常无外乎三个:一是窑的属性,官窑生产的器物在价值上要远超民窑(在质量上也是如此),这是由于官窑有组织的集中了人力财力物力。二是器物的属性,艺术性、创新性、稀缺性等。三是社会上层阶级的审美取向,他们规定着陶瓷器物的稀缺类型(具有垄断性)以及技术进步方向。因此,器物(窑口)的文化积淀、装饰上的文化丰富性、鉴赏者的文化层次和取向、以及整个器物和中华文化的统一性可一同概括为“文化表达”,这便是陶瓷文化范式的共同价值。

(3)技术思想。陶瓷器物从器物技术史上可分为制陶与制瓷两部分,此二者的技术目的大相径庭。陶器的制作受限于当时技术的发展水平,其质量、品类、装饰等方面都无法与瓷器媲美。当然这仅限于古代陶器而言,当代陶器在艺术层面已经成为了一门不同于瓷器艺术的独立门类,因此它们只有艺术思想的区别而没必要做质量上的比较。最初的陶器除了作为容器等生活用具使用外的确也曾被用于宗教祭祀,但究其技术本身来说较于瓷器还是较为粗糙的。制瓷不仅意味着技术水平的进步,更意味着人们开始追求其装饰的艺术性而不是作为生活用具的实用性了。对于技术思想而言,这一步无疑是有着划时代意义的。然而就技术本身来说,制陶与制瓷都可看作是一种“泥做火烧”的造物。这一点既解释了技术原料、技术方法,同时又解释了技术过程。因此,在技术思想上陶瓷文化范式遵从着这样一种“泥做火烧”的自然主义造物思想。而由此而来的陶瓷文化、陶瓷技艺、工匠精神、审美解读以及宏大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特征所一同构成的就是陶瓷文化范式的主体。“范式内的思想是统一的,理念是稳固的,共同体的气质是一致的。”[2]因此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共同信念就是“历史传承”;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共同价值就是“文化表达”;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技术思想就是“泥做火烧”的造物思想。

2 中国陶瓷文化范式的不可通约性

2.1 不可通约性

不可通约原指库恩范式理论中新旧范式的不可通约,这是科学革命推翻前范式建立后范式的成果,也是新旧范式划界的意义,这种以科学危机和科学革命为间隔的知识发展模式是不可通约的原始语境。这种带有时间属性的纵向的不可通约性不是我要谈论的主题,我所要解释的是同一维度的,不同范式之间的不可通约,在此特指中国陶瓷文化范式与中国其他艺术文化范式的不可通约。首先不可通约并不意味着不可比较,库恩对此专门做出过解释:“当我谈到两个理论或两个范式是不可通约的,我绝不意味着提议说,它们之间是不可比较的。‘不可通约的’,这个术语本身是从数学中借用来的,指的是没有公度(no common measure)。例如,一个等边直角三角形的边与斜边之间是不可通约的,因为没有一个单位使得斜边是边长的整数倍。但两者可以以任何需要的精度进行比较。斜边的长度大于边长的1.41倍而小于边长的1.42倍。‘不可通约性’应 用于科学理论,意欲提示出,需要陈述一个科学理论的语言很像诗的语言。某些陈述(但只是某些)。使用一种理论的语言不可能以确定真值所需要的精确性翻译为另一种理论的语言。但两者仍然是可以比较的”[3]其次在早期,库恩认为范式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是整体上的不可通约,而后来在《结构之后的路》中库恩受奎因的影响,开始把不可通约性限制在语言层面,认为翻译是解决不可通约性问题的主要方式,逐渐意识到不可通约性不是整体的,而只是局限于一小组词项,开始强调语言的作用,强调概念意义在不同语言间发生变化而导致的理论转换的不连续性。[4]因此两个范式之间的确存在不可通约性,但这种不可通约性是发生在局部的,并且是可以进行比较的。重要的是这两个范式不再限定为纵向的新旧两个范式,范式的横向对比在理论上并没有障碍了。

2.2 局部不可通约性

解释中国陶瓷文化范式与其他文化范式的局部不可通约性之前首先要对陶瓷文化范围和其他文化艺术的范围进行一般性定义。陶瓷文化是指在陶瓷的泥做火烧与销售、消费的过程中和各个环节中所呈现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物质文化形态和情感、心理、观念、习俗等精神文化的面貌,它是由中国文化传统所决定的。[5]类似的这种对陶瓷文化的定义意味着陶瓷文化不仅是装饰上的艺术文化,还包括其工艺上的工艺文化,甚至于囊括政治、经济、行为、社会心理等一系列要素于其中的一个文化包裹。它的定义域不仅仅是横向不同领域的交叉,也是纵向的带有情感、精神传承性质的集合。因此广义的陶瓷文化是以艺术审美、文化传承和对外文化交流为核心,以历史背景为关照的民族文化;狭义的陶瓷文化是以生产创作,社会流通与使用为核心的,以创作者自身展开叙述的创作背景为关照的物质文化。

据此其他的中国文化的艺术体系可以做如下划分:文学、绘画、书法、雕塑、音乐、戏剧、舞蹈、陶瓷艺术等等,这里面的每一项单拿出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文化体系,有着自成一体的文化范式。中国陶瓷文化范式和这些文化范式都受惠于中国文化这个母体,要谈整体性的不可通约是没有理由的,相反,正是由于彼此之间有局部的可翻译空间,所以才使陶瓷文化范式是一个丰满有深度的范式类型。但陶瓷文化之所以成为一个区别于其他文化类型的独立的个体,究其原因无外乎一点——工艺技术的特殊性。

在审视我国众多的文化艺术类型中,我们很难找出另一种文化类型能如陶瓷一样将工艺技术做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化艺术形式,从原料的开采到最后器物的成型;从工匠背后的匠籍制度到社会经济背景的映射;从日常使用的功能性到作为文化载体的艺术性;从最初的泥与火的交融到制瓷巅峰玛瑙青花的点缀。我无法找到其他的艺术表现形式能有如此立体宏大、能将日常实用与艺术审美统一的如此协调的艺术作品。再者,陶瓷工艺作为陶瓷文化的技术载体,它的发展本身就是众多科学领域的科研史,无论是材料学对陶瓷材料的探讨,还是工艺学对陶瓷技艺的探讨在加入历史维度之后,都可以无缝隙的加入陶瓷文化范式的概念中来。这是科学与艺术完美结合的胜利,这一点在与其他文化范式进行翻译的时候,是有不可通约之处的。我们可以将陶瓷文化作为手工文化的一部分来在手工文化内部进行比较,单拿丝绸之路的冠名者——丝绸文化来说,其养蚕制丝的手工制作流程同样繁复,且对我国古代经贸文化交流的贡献与陶瓷相比也不遑多让。然而细究工艺技术会发现,从“原料、场地、设备”物的要素到“人员、技术、管理”人的要素都无法比较。这种工艺技术的不可通约性又体现着技术思想的差异性,在不同思想的指导下进行生产创作的工匠们自然在价值与信念上也无法完全耦合。这种与其他文化范式的比较可以在范式模型所允许的前提下重复多次,直至找到局部的不可通约为止,在这种不可通约性的判断成立的前提下,这样的比较也一定是有结果的。

3 讨论与结束语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陶瓷文化范式是一个以中国文化为母体的,在共同信念、共同价值、技术思想上表现为“历史传承、文化表达、泥做火烧”并与其他以中国文化为母体的文化范式具有局部不可通约性的一个范式类型。这种不可通约性又具体表现为工艺技术的特殊性上。从陶瓷的单称命题来说,艺术表现和工艺特征是一体的;从陶瓷的全称命题来说,人与物的关系是一体的。所以我们不能抛开陶瓷技术来谈陶瓷文化,也不能抛开陶瓷文化来谈陶瓷技术,二者自陶瓷的产生之初,这种联姻就伴随陶瓷史的始终了。

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阐释范式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是为了规范该范式的特征结构,只有区别出来才能更好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找准自己的发展方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似乎范式与范式之间那些彼此有交流的些许部分同样值得我们研究,它们似乎一同指向了中华文化的一个共同的哲学命题——天人合一。而这也正是厘清范式间不可通约性的另一个惊喜:它们共同的东西也因此变得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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