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姚鼐四篇四库提要分纂稿*

2019-01-19 12:08
图书馆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姚鼐文渊阁四库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1 引言

现存姚鼐撰写的四库提要分纂稿是除翁方纲外最多的一家。姚鼐主张“义理、考订、文章,殆阙一不可。”[1]4192在对待宋学的态度上与纪昀等人不同,曾批评四库馆臣“厌薄宋元以来儒者,以为空疏,剖击讪笑之不遗余力”[1]4193。由此馆臣对其分纂稿的删改亦多,国图藏《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钞本书衣有周星诒识语,云:“惜抱拟呈书题,空言多、实征少,其学异趣,采用入提要者不及什四。”国图所藏《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钞本源自姚鼐四库提要分纂稿之稿本,对于研究《四库全书总目》纂修流程具有独特价值。通过将姚鼐分纂稿与稿本系统、阁本系统、刻本系统等不同时期的四库提要作对比,分析馆臣对其分纂稿的增补删削,从中反映不同学术倾向之交锋,亦可从中管窥《四库全书总目》编纂流程的诸多细节。

国图所藏《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钞本一卷。每页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无格。书衣有周星诒识语,书后有杨希闵、魏锡曾、叶昌炽等人跋语。根据众人的题跋可以看出此钞本流传之情形。

杨希闵跋语曰:“此书从梅伯言处假钞。曩在京,偶与伯言谈:‘《四库书提要》系纪文达手笔,其间议论乖剌,甚多可叹。’伯言曰:‘当日姚惜抱亦立馆,与编校之列,所存底稿论正而音雅。后见同事者多非是,不欲与争,乃奉身而退。其稿见存箧,力未能刻也。’闵因假归钞存此本。伯言久归道山,恐原稿或散佚,此遂为海内孤本矣。”

梅伯言即梅曾亮,为姚鼐弟子。姚鼐离开四库馆后,曾主讲钟山书院,故此稿本存于梅曾亮处。杨希闵与梅曾亮相交游,并从其处借钞。原稿本杨希闵当时已疑其散佚,今不见各大馆藏,当已绝天壤,而此钞本则成姚氏分纂稿之最早传本。至于今日,杨氏钞本亦不知所踪。之后魏锡曾又于同治庚午六月十六日从杨希闵处钞之,并校对一遍,谓之“凡今钞伪字径改,原钞之疑伪者校于眉间。”另同治九年(1870)十二月廿一日周星诒识语云:“此为流传稿本,重呈先辈遗文,故属写之。……书少传□,见者珍之。”次日亦用墨笔校勘一过。后此本又为叶昌炽所收藏,今藏于国家图书馆。书中避“玄”讳,改“玄”为“元”,与《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相同,同时文中多用“臣等按”“谨按”等敬语。由此可见此钞本当源自姚鼐纂修四库提要之稿本。

姚鼐四库提要分纂稿另有《惜抱轩书录》刻本系统。其流传情况如下:一为道光十二年(1832)刻本,有毛岳生、李兆洛序。此本恐已亡佚,《中国古籍总目》中亦未见著录。二为光绪五年(1879)桐城徐宗亮《惜抱轩遗书三种》刻本。此本除毛、李二序外,另有徐宗亮序。据徐宗亮序可知,其见道光十二年刻本并未盛行,即依原书翻雕,广为流传,成为最通行的版本。吴格先生的标点本《四库提要分纂稿·姚鼐稿》即采用光绪五年(1879)桐城徐宗亮刻本进行标校整理[2]。三为南京图书馆藏师石山房钞本,此本仍以光绪五年刻本为底本,同时有三十二处眉批以校正原书的疏漏。四为光绪七年(1881)金陵孙氏钞本。《四库全书提要稿辑存》据此影印。通过比对,其文字相同,故此本亦以光绪五年本为底本钞录。五为光聪谐《龙眠丛书》本。该丛书辑录桐城先贤著作,然雕版刚成,便遭受太平天国战乱,导致雕版残乱,后印行之书也都残缺不完。如《惜抱轩书录》一册仅七十四页,存二至四卷,书前留有李兆洛序,毛序、徐序均无,且每卷亦有缺页。通过比对可知其文字与光绪五年刻本相同。由此可见以上各本均为同一源流。该本收录提要分纂稿凡88篇。通过毛岳生、李兆洛、徐宗亮三序得知,此本源自姚鼐从孙姚莹,并由毛岳生、李兆洛校正误脱,再由姚莹于金坛校刻。

今用国图钞本与徐宗亮本对校,发现存在大量异文,同时徐宗亮本还有脱文现象。如《穆天子传》提要“十五年”前脱去“十四年,夏王畎于军邱。五月,作范宫,作虎牢。事在传之第五卷”等语句。又如《秋崖集》提要后脱去“编此集据嘉靖本为主,宝祐本逸文依类附入。惟宝祐本内寻常简札尚有数十首多,阅之令人厌。此不足为文也,仍去之”等等。因其差异较大,当另纂文详考。

更值得注意的是国图钞本较徐宗亮本多出了四篇分纂稿。这四篇分纂稿依原书顺序分别是《却扫编》《桯史》《西溪丛语》与《辍耕录》,均为子部著作,分属于杂家类与小说家类。由此,现知的姚鼐分纂稿增加至93篇,包括《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与《惜抱轩书录》相同的88篇,杜泽逊先生发现的1篇[3],及笔者新见的4篇。此前已知的89篇姚鼐分纂稿,学界多有细致的探究[4]。本文将针对新见的四篇分纂稿进行考述。

由于新见的四种提要,《浙江采集遗书总录》未见,而《江苏采辑遗书目录》有《西溪丛语》,但仅著录有“宋姚宣著。按此书”七字,并无详细解题[5]。同时《四库全书荟要》中均无,亦不见于《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另外根据《文澜阁四库全书版况一览表》可知,这四本书的提要部分均为丁钞[6]。又查看《文澜阁四库全书提要汇编》中的提要,发现其均钞自《钦定四库全书总目》[7]。而天津图书馆藏纪晓岚删定《四库全书总目》稿本,其中存《却扫编》与《西溪丛语》提要,经比较也与《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相同[8]。故上述各书不在此文中讨论。

通过与《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校证》、《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文津阁四库全书提要汇编》《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以及《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的比较,分析其中差异,从而探讨四库总目形成的过程,尤其着力于探究姚鼐分纂稿可在某些方面补正《四库全书总目》的独特价值。

2 《却扫编》

稿本系统

姚鼐分纂稿:

谨按:《却扫编》三卷,宋徐度撰。度字敦立,谷熟人。父处仁,靖康时太宰,《宋史》有传,度其幼子也。南渡后,官至吏部侍郎。此编盖绍兴间所作,所记皆国家典章、前贤故事,言颇详核,说部中有裨史学者也。朱子尝言:“处仁知北京日,晨会僚属治事讫,复会坐。言平生履历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终日危坐。”处仁如此,度可谓能继家学矣。当处仁罢太宰时,居南都。金师围城南都,人疑处仁为奸细,杀其长子庚。此编记处仁宣和中为大名府尹,不欲受宦官之荐,寓意于谢表,并载其辞,以为度长兄惇义所撰。惇义,殆即庚也。表语必非伪造,处仁亦知立节概者,但才不任为靖康宰相耳。《宋史》赞中遽寔之曰:“徐处仁之奸细,以民间妄语被之恶名,何轻于诋人乎?”

阁本系统

《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

臣等谨案:《却扫编》三卷,宋徐度撰。度字敦立,谷熟人。父处仁,靖康时宰相,书中称先公者皆处仁也。度南渡后,官至吏部侍郎。此编皆国家典章、前贤故事,言颇详核,说部中有裨史学者。陆游《渭南集》有是书跋曰:“此书之作,敦立犹少年,故大抵无绍兴以后事。”盖其书成于高宗初年也。王明清《挥麈后录》载明清访度于霅川,度与考定创置右府与揆路议政分合因革,笔于是书。又载其论《哲宗实录》及论秦桧刊削建炎航海以后《日历》《起居注》《时政记》诸书二事,则度之究心史学,可以概见。至谓《新唐书》载事倍于《旧书》,皆取小说,因欲史官博采异闻,则未免失之泛溢。此书上卷载叶梦得所记俚语一条,中卷载王鼎嘲谑一条,下卷载翟巽诙谐一条,为例不纯,自秽其书,是亦嗜博之一证矣。然大致纂述旧闻,足资掌故,与《挥麈》诸录、《石林燕语》可以鼎立。而文简于王,事核于叶,则似较二家为胜焉。乾隆四十三年三月恭校上[9]。

《文溯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0]2230-2231、《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1]523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正文相同,唯校上时间有异。

刻本系统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却扫编》三卷。宋徐度撰。度为靖康中参知政事处仁之子,故家遗俗,具有传闻,故所纪皆朝廷旧典、耆宿轶事,深有裨于史学[12]491。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

《却扫编》三卷,河南巡抚采进本。宋徐度撰。度字敦立,谷熟人。南渡后,官至吏部侍郎。书中屡称先公,盖其父处仁靖康中尝知政事。故家遗俗,具有传闻。故此编所纪,皆国家典章、前贤逸事,深有裨于史学。陆游《渭南集》有是书跋曰……”[13]618

按:其后文字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同。

四库全书馆撰写提要的内容大致包括:“各书大旨及著作源流”“列作者之爵里”“考本书之得失”“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等等。姚鼐此稿先言作者家世,后言本书的内容及学术价值。但用大量篇幅申言其父兄,似失提要体例。《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中未载此篇。其中阁本提要对于姚鼐关于徐度家世及本书价值的内容几乎全部照录,而《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则略为删减,使其更为精炼。同时馆臣对于此书的学术价值有更深层次地阐发,并将其与《挥麈》诸录、《石林燕语》等同类型书籍进行对比,突出其“文简于王,事核于叶,则似较二家为胜”的学术价值。这反映提要目录“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作用,无疑是优于姚鼐分纂稿的。

此外姚鼐还引用朱子之语来说明徐度有家学渊源。据查,朱子此语出自《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一,主要论及徐居仁的政治才能。说徐度“能继家学”,是因为徐居仁常言“平生履历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而《却扫编》对于国家典章、前贤故事所记亦颇为详核。正如《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所云:“度为靖康中参知政事处仁之子,故家遗俗,具有传闻,故所纪皆朝廷旧典、耆宿轶事,深有裨于史学。”之后姚鼐还通过《却扫编》中所记表语来为徐处仁辩污,得出“不可因民间妄语,轻于诋人”的结论。由此可见姚鼐善引朱子之语、并关注才德品行,反映了姚鼐崇尚“宋学”之倾向。而正由于学术倾向的不同及提要体例的规定,其后馆臣才对这一部分几乎全部删去。

另外,姚鼐分纂稿亦可订正总目之误。姚鼐认为“此编盖绍兴间所作”。阁本及总目提要均引用陆游《渭南集》的说法并认为“此书之作,敦立犹少年,故大抵无绍兴以后事。盖其书成于高宗初年也。”然而据李裕民先生考证,是书作于绍兴十年(1140),此书中有八处言绍兴年间事。而且此时徐度已三十多岁,不可称之为少年[14]244-245。宋高宗有“建炎”与“绍兴”两个年号,而“建炎”共计四年、“绍兴”共计三十二年。此书作于“绍兴十年”据高宗初登大宝亦有十四年之久,不能称之为“高宗初年”。由此可见姚鼐的判断是正确的,惜不为馆臣所采。

3 《桯史》

稿本系统

姚鼐分纂稿:

谨按:《桯史》十五卷,宋岳珂撰。珂武穆王飞之孙,敷文阁待制霖之子,历事宁宗、理宗,终户部尚书、淮东总领制置史。其名《桯史》,或曰《考工记》“车盖之杠谓之桯”,珂仕宦久在外郡,谓所见闻于道途者也。或曰《方言》“榻前几曰桯”,谓所据榻而纪者也。其于朝政得失、人才出处以及俳优诙谐之辞无不载。考其时,当成于宁理二宗之间,故所记皆嘉定以前事也。南宋多小说家,珂所作《金陀粹编》既能辨其祖之诬,以存信史,及是书所纪,亦皆有裨于论世之学,愈于笔记丛锁、无关文献者已。

阁本系统

《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

臣等谨案:《桯史》十五卷,宋岳珂撰。珂字肃之,号倦翁,又号亦斋,汤阴人。武穆王飞之孙,敷文阁待制霖之子。官至户部侍郎,淮东总领制置使。是书载南北宋杂事凡一百四十条,各有标目。其间虽多俳优诙谑之词,然惟“金华士人”“看命司”诸条不出小说习气,为自秽其书耳,余则大旨主于寓褒刺,明是非,借物论以明时事,非他书所载徒资嘲戏者比。所记遗事,惟张邦昌、刘豫三册文可以不存。至于石城堡寨一条、汴京故城一条,皆有关于攻守形势。施宜生一条、赵希光节概一条、叶少藴内制一条、干道受书礼一条、范石湖一言悟主一条、紫宸廊食一条、燕山先见一条、大散论赏书一条、秦桧死报一条、郑少融迁除一条、任元受启一条、陈了翁始末一条、开禧北征一条、二将失律一条、爱莫助之图一条、黄潜善一条,皆比正史为详备。所录诗文,亦多足以旁资考证。在宋人说部之中,亦邵博、王明清之亚也。惟其以《桯史》为名,不甚可解。《考工记》曰:“轮人为盖,达常为围三寸,桯围倍之。”注曰:“桯,车杠也。”《说文解字》曰:“桯,床前几也。”皆与著书之义不合。至《广韵》训为“碓桯”,《集韵》训“与楹同”,义更相远。疑以传疑,阙所不知可矣。毛晋刻本末有附录一卷,前为《岳飞传》及飞遗文,并珂诗文各一首,已与此书无关。又附明刘瑞《孝娥井铭》《王公词记》各一篇,尤足验非此书所旧有。今并删之,庶不溷简牍焉。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15]。

《文溯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0]2470-2471、《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1]712-713惟“三册文”写作“二册文”,正文其他文字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相同,校上时间有异。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桯史》十五卷。宋岳珂撰。其曰《桯史》,盖袭李德裕之故名,而取义则不甚可解。所载南北宋事,凡一百四十余条,多足补正史之遗。虽颇及诙嘲琐语,然大旨亦多寓劝惩[12]547。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

《桯史》十五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宋岳珂撰。珂有《九经三传沿革例》,已著录。是编载南、北宋杂事,凡一百四十余条。其闲虽多俳优诙谑之词,然惟“金华士人”“看命司”诸条不出小说习气,为自秽其书耳,余则大旨主于寓褒刺,明是非,借物论以明时事,非他书所载徒资嘲戏者比。所记遣事,惟张邦昌、刘豫二册文可以不存。又“康与之题徽宗画”一条为张端义《贵耳集》所驳,“敖陶孙讥韩侘胃诗”一条与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互异,亦偶然失实。至于石城堡塞、汴京故城诸条,皆有关于攻取形势。他如汤岐公罢相、施宜生、赵希先节概、叶少蕴内制、干道受书礼、范石湖一言悟主、紫宸廊食、燕山先见、大散论赏书、秦桧死报、郑少融迁除、任元受启、陈了翁始末、开禧北征、二将失律、爱莫助之图、庆元公议、黄潜善诸条,皆比正史为详备。所录诗文,亦多足以旁资考证。在宋人说部中,亦王明清之亚也。惟其以《桯史》为名,不甚可解。考《说郛》载柳埕《常侍言旨》,其第一条记明皇迁西内事,末云“此事本在朱崖太尉所续《桯史》第十六条内”,则李德裕先有此名。案,此书《唐志》不著录,疑即德裕《次柳氏旧闻》之别名也。珂盖袭而用之。然《考工记》曰:“轮人为盖,达常为围三寸,桯围倍之。”注曰:“桯,车杠也。”《说文解字》曰:“桯,床前几也。”皆与著书之义不合。至《广韵》训为“碓桯”,《集韵》训“与楹同”,义更相远。疑以传疑,阙所不知可矣。毛晋刻本末有附录一卷,前为《岳飞传》及飞遗文,并珂诗文各一首,已与此书无关。又附明刘瑞《孝娥井铭》《王公祠记》各一篇,尤足验非此书所旧有。今并删之,庶不溷简牍焉[13]980。

《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中未载此篇。姚鼐此稿首先亦着眼于作者生平,为阁本提要所继承,并增加其字号。但在《四库全书总目》中则将其删去,言之云:“珂有《九经三传沿革例》,已著录。”考察岳珂的其他著作《愧郯录》《金陀萃编》《宝真斋法书赞》《玉楮集》等亦同,都不再载作者生平。而在《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中仅有《金陀萃编》云:“珂有《九经三传沿革例》,已著录。”[10]1106《愧郯录》[10]1996、《宝真斋法书赞》[10]3164-3165、《玉楮集》[10]2248均重录岳珂之生平。经查,《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亦是如此。阁本提要重复著录作者的生平,便于读者使用。而总目为一书,自有互见之体例。

同时《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提要中云:“宋岳珂撰。珂,字肃之,号倦翁。汤阴人,居于嘉兴。鄂忠武王飞之孙,敷文阁待制霖之子也。官至户部侍郞、淮东总领制置使。”[16]姚鼐分纂稿言“终户部尚书”,而阁本提要与总目均言“官至户部侍郎”。一般言“官至”,即是一个人所担任的最高官职。据《宋史全文》:“庚子嘉熙四年…七月…戊寅,以岳珂权户部尚书、淮南江浙荆湖制置茶盐使。”[17]同时《(景定)建康志》云:“嘉熙四年八月,创制置茶盐使,以户部尚书岳珂为之。”[18]这两则史料言及岳珂担任“权户部尚书”或“户部尚书”。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权户部尚书,职事官职。其职源为:北宋哲宗元佑三年(1088)闰十二月十八日始置,以位置资格未及的新进之士。《宋史·哲宗纪》:‘(元佑)三年闰月庚申,置六曹尚书权官。’《元丰官志》:‘置权尚书以处未应资格之人。职掌与户部尚书同。官品正三品(《宋史·职官志·官品》)’。”[19]宋代是否可将“权户部尚书”称之为“户部尚书”未可而知。姚鼐稿亦有可能在抄录过程中脱“权”一字,但可确定的是总目言其“官至户部侍郎”不确。

其后姚鼐亦对《桯史》的书名含义进行了探究。其书名含义如何,至今仍众说纷纭。姚鼐认为“或曰《考工记》:‘车盖之杠谓之桯。’[注]按:《考工记》下当有“注”字,此本误注文为正文。珂仕宦久在外郡,谓所见闻于道途者也。或曰《方言》:‘榻前几曰桯。’谓所据榻而纪者也。”对此提出了两种解释。馆臣则认为岳珂袭用李德裕之旧名,但对其具体含义如何并未有深入的考辨,只是简单认为《考工记》《说文解字》《广韵》《集韵》均与著书之义不合,故“阙所不知可矣”。故此姚鼐对这两种说法的阐释亦可资参考。

此外姚鼐还对《桯史》的成书时间进行了探究,而馆臣则未采纳。《四部丛刊续编》影印铁琴铜剑楼藏元刊本《桯史》卷前有岳珂自序云:“嘉定焉逢淹茂岁圉如既望珂序。”[20]可见其最终成书于嘉定七年(1214)七月十六日,而嘉定七年前后正是岳珂在江州老家为母服丧的时期。《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桯史》无此序,故姚鼐才对此进行了考证,并认为“其时当成于宁理二宗之间,故所记皆嘉定以前事也”。嘉定(1208-1224)是南宋皇帝宋宁宗的最后一个年号,共计17年。十七年八月宋理宗即位沿用,次年改元宝庆。姚鼐既说此书“成于宁理二宗之间”,而不说是“宁宗时”。由此可知姚鼐言“所记皆嘉定以前”自然是包括“嘉定”在内,这亦与实际相符合。

同时,阁本提要与总目提要之间差别亦较大。总目提要举例较阁本提要丰富,并举出“‘康与之题徽宗画’一条为张端义《贵耳集》所驳,‘敖陶孙讥韩侘胃诗’一条与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互异,亦偶然失实”之例来说明此书之瑕。又将《桯史》比正史所记详备的事例整合起来论证,不言“某某一条、某某一条”,语言亦更为精简。同时亦改正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将“二册文”抄写成“三册文”之误。从中足可管窥《四库全书总目》纂修后期的编纂工作的细节。

4 《西溪丛语》

稿本系统

姚鼐分纂稿:

谨按:《西溪丛语》,宋姚宽撰。宽字令威,嵊县人。父舜明,绍圣四年进士,南渡历官户部侍郎、徽猷阁待制。宽以父任补官,仕至权尚书户部员外郎,枢密院编修官,孝宗时人也。《丛语》凡三卷,所言多词章故寔、考据辨正之事,间有及于经义者,书颇博辨可取。马氏《通考》所载宽书曰“《姚氏残语》”,名与此异,以今考之,即是此书。”宽以西溪为号,其集曰《西溪集》,故后人亦称此为《西溪丛语》也。

阁本系统

《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

臣等谨案:《西溪丛语》三卷,宋姚宽撰。宽字令威,嵊县人。父舜明,绍圣四年进士,南渡后官户部侍郎、徽猷阁待制。宽以父任补官,仕至权尚书户部员外郎,枢密院编修官。其书多考证典籍之异同。如辨《文选·神女赋》“玉”字为“王”字之误;辨刘攽论萧何不为功曹之误;辨黄庭坚论徐浩诗“瑰能”字押“奴来切”之误;辨欧阳修论张继“半夜钟”之误;辨王安石《诗经新义》“彤管”为箫笙之误,皆极精审。至考《感甄赋》之始末,不辨其非;谓陶潜诗中之“田子春”即《汉书·刘泽传》之田生;谓杜甫诗中之“黄衫少年”为《霍小玉传》之黄衫客;又谓甫“俊逸鲍参军”句为讥李白,皆失之穿凿附会。注刘禹锡诗“翁仲”字,不知其不作于洛阳;注李白诗“唾井”字,不知其出于《玉台新咏》王宋诗;引秦嘉《赠妇诗》,误以第一首为徐淑作;引《诗品》,误改“宝钗”字,皆为疏舛。然大致瑜多而瑕少,考证家之有根柢者也。叶适《水心集》有《西溪集》跋,其称此书以《易》“肥遯”为“飞遯”,以《孟子》“不若是恝”为“不若是”二条。又谓金海陵王南侵时,宽推论太乙、荧惑行次,决其必败,未几果有瓜洲之事。又谓其“著书二百卷,古今同异,无不该括”。又谓其“古乐府流丽哀思,颇杂近体诗。长短皆绝去尖巧,乃全入古律,加于作者一等”。盖亦一代博洽工文之士矣。乾隆四十二年十月恭校上[21]。

《文溯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

臣等谨案:《西溪丛语》二卷,宋姚宽撰。宽字令威,嵊县人。父舜明,绍圣四年进士,南渡历官户部侍郎、徽猷阁待制。宽以父任补官,仕至权尚书户部员外郎,枢密院编修官。其书多考证典籍之异同。如辨《文选·神女赋》“玉”字为“王”字之误;辨刘攽论萧何不为功曹之误;辨黄庭坚论徐浩诗“瑰能”字之误;辨欧阳修论张继“半夜钟”之误;辨王安石《诗经新义》“彤管”为箫笙之误,皆极精审。至考《感甄赋》之始末,不辨其非;谓杜甫“黄衫少年”句为霍小玉作;“俊逸鲍参军”句为讥李白,皆失之穿凿。注刘禹锡诗“翁仲”字,不知其不作于洛阳;注李白诗“唾井”字,不知其出于《玉台新咏》王宋诗;引秦嘉《赠妇诗》,误以第一首为徐淑作;引《诗品》,误改“寳钗”字,皆为疏舛。然大致瑜多而瑕少,考证家之有根柢者也。乾隆四十七年五月恭校上[10]2147-2148。

《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1]459与文溯阁卷前提要正文相同,校上时间有异。

刻本系统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西溪丛语》三卷。宋姚宽撰。其书考正旧文,间有疏舛之处,亦多精确之处。统观大致,瑜七八而瑕二三也[12]册850,474。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西溪丛语》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13]566无“臣等谨案”之语、“南渡后官”改为“南渡历官”、“全入古律”改为“全造古律”,其余文字均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相同。

姚鼐此篇分纂稿的篇幅较短。其对于作者生平的考述,阁本提要及总目提要都直接承之于姚鼐。其后姚鼐又对《西溪丛语》的学术价值进行了简要分析,谓其:“所言多词章故寔、考据辨正之事,间有及于经义者,书颇博辨可取。”对此书评价较高。《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中未载此篇。而馆臣在阁本及总目提要中对于本书的内容价值则有更为深入的阐发,分别详细举出多例以见其瑜瑕。认为“大致瑜多而瑕少,考证家之有根柢者也”。从整体上看,评价高出姚鼐分纂稿不少。

同时不同系统的提要差别也较大。值得注意的是文溯、文津二阁提要,缺“叶适《水心集》有《西溪集》跋……盖亦一代博洽工文之士矣”一段,其所举例亦有多寡差异,如无“谓陶潜诗中之‘田子春’即《汉书·刘泽传》之田生”一例等等。根据其上书时间,似为二阁书删削之,然文溯、文津二阁先后抄写,所删不当如此一致,当是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后来有所更换。

此外姚鼐引马端临《文献通考》之语指出,《姚氏残语》即《西溪丛语》。阁本及总目提要均未提及。《文献通考》源于《直斋书录解题》,后者卷十一著录,称“姚氏残语”。考之王明清《挥麈录》卷四云:“姚宽令威,明清先友也。著《西溪残语》,考古今事最为详备。”[22]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五云:“近时姚宽著《西溪丛语》”[23]。叶适《题姚令威西溪集》云:“从孙镕以公《西溪集》《丛语》遗余。”[24]此三者均与姚宽时代相近,其记载当准确。由此可见此书流传初期,有“残语”“丛语”两种名称。

另《直斋书录解题》“姚氏残语”提要云“又名西溪丛话”[25]。此外尤袤《遂初堂书目》小说类著录:“姚令威丛话”[26]。因《直斋书录解题》时代稍晚,现存《遂初堂书目》也已非原貌,故“话”字当为“语”字之形误。

5 《辍耕录》

稿本系统

姚鼐分纂稿:

谨按:《辍耕录》三十卷,陶宗仪撰。宗仪字九成,黄岩人,元末教授松江。张仕诚据吴,署为军咨,不就。洪武初,举人才不赴,晚岁出为教官,卒。是书纪元一代制度,及末年战争之事,可参稽史氏,最为可贵。至于考订书画文艺,又详悉可喜,间附鄙俚戏谑之语,要不害其大体之善也。首有至正丙午孙作序,谓其居松江时,有田一廛。作劳之余,时书所见,故名《辍耕录》。丙午者,至正二十七年,为明太祖吴元年,是年已平张仕诚,尽得浙江地,北取中原。而宗仪犹心系宗国,感慨时事,其称明太祖师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观其词,足觇其志也。

《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

《辍耕录》三十卷

明陶宗仪撰。宗仪字九成,黄岩人。元末教授松江。张士诚据吴,署为军咨,不就。洪武初,举人才不赴,晚岁乃出为教官。是书纪元一代制度,及末年战争之事,可参稽史氏。至于考订书画文艺,亦详悉可喜。惜多附俚俗戏谑之语,自秽其书,遂不为后人所重耳。首有至正丙午孙作序,谓其居松江时,有田一廛,作劳之余,时书所见,故名《辍耕录》。丙午者,至正二十七年,明太祖始称吴元年,故其称明犹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云[27]。

阁本系统

《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

臣等谨案:《辍耕录》三十卷,元陶宗仪撰。宗仪有《国风尊经》,已著录。此书乃杂记闻见琐事。前有至正丙午孙作序。书中称明兵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盖丙午为至正二十七年,犹未入明时所作也。郎瑛《七修类稿》谓宗仪多录旧书,如《广客谈》通本录之,率皆攘为己作。今其书未见传本,无由证瑛说之确否。但就此书而论,则于有元一代法令制度及至正东南兵乱之事,纪录颇详。所考订书画文艺,亦多足备参证。惟多杂以俚俗戏谑之语、闾里鄙秽之事,颇乖著作之体。叶盛《水东日记》深病其所载猥亵,良非苛论。然其首尾赅贯,要为能留心于掌故。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谓:“宗仪练习旧章,元代朝野旧事,实借此书以存。”而许其有裨史学。则虽瑜不掩瑕,固亦论古者所不废矣。惟第三卷中载杨维桢《正统辨》二千六百余言,大旨欲以元承南宋之统而排斥辽金。考隋先代周,继乃平陈,未闻唐宋诸儒谓隋承陈不承周也,持论殊为纰缪。维桢编《东维子集》不载此文,盖已自悟其谬而削之。宗仪乃缀拾缕载,尤为寡识,今删除此条,用昭公义焉。乾隆四十六年正月恭校上[28]。

《文溯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0]2485-2486,自“惟第三卷中”始后文均不录,其余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相同,校上时间有异。

《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11]722-723,“元陶宗仪”写作“明陶宗仪”、“率皆攘为己作”写作“类皆攘为己作”,其余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相同,校上时间有异。

定本系统

《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辍耕录》三十卷。书中称明兵曰“集庆军”,又曰“江南游军”,盖元末作也。于元代法制,及至正末东南兵乱,纪载颇详。所考订书画诗文,亦足备参证。惟好采猥谈鄙事,自秽其书,是其大瑕耳[12]550。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辍耕录》三十卷,内府藏本。”[13]988无“臣等谨案”之语,“元陶宗仪”写作“明陶宗仪”、“率皆攘为己作”写作“类皆攘为己作”、“至正东南兵乱”写作“至正末东南兵乱”,同时自“惟第三卷中”始后文均不录,其余与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同。

值得注意的是《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存有此篇。《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作为分纂稿的汇总稿,与姚鼐所撰提要稿对比,可以窥见四库提要早期之变化。通过比较后得见其大体采用姚鼐分纂稿,然细勘其文字,发现其对姚鼐的议论性的语句多有删削或修改。其中汇总稿删去“卒”“最为可贵”“是年已平张仕诚,尽得浙江地北取中原,而宗仪犹心系宗国,感慨时事”“观其词,足觇其志也”等语句。虽似乎更为简洁,然若无评论,终究意犹未尽。

此外汇总稿对于此书的评价与姚鼐有明显的不同。姚鼐认为“间附鄙俚戏谑之语,要不害其大体之善也。”以其瑕不掩瑜。而其后馆臣则认为“惜多附俚俗戏谑之语,自秽其书,遂不为后人所重耳。”着重指出其缺点。之后的《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认为“则虽瑜不掩瑕,固亦论古者所不废矣。”亦特书其载杨维桢《正统辨》,“欲以元承南宋之统,而排斥辽金”,持论荒谬,是其一大瑕,终究觉得此书瑕多而瑜少。而关于《辍耕录》的价值,现代学者多有研究,在编纂方式、史源问题以及语言词汇等方面,对其学术价值进行了更深层次的阐发。由此馆臣所言不及姚鼐的评价公允。

最后关于陶宗仪的时代划分。《文渊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文溯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均作“元”,《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文津阁四库全书》卷前提要、《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均为“明”。姚鼐未明确其朝代,但言之“元末教授松江”“宗仪犹心系宗国,感慨时事,其称明太祖师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观其词足觇其志也”等语,大意偏向于元。同时文渊阁卷前提要云:“第三卷中载杨维桢《正统辨》二千六百余言,大旨欲以元承南宋之统而排斥辽金。”陶宗仪为元末明初人,而政治倾向上于元朝,一般而言应当依其意而定元人为更佳。

6 结语

通过上述四篇四库提要的修订流程,可以发现姚鼐的分纂稿多集中于探究作者家世及书名之由来,故此部分较详。而对书籍的内容与价值亦有发明,这部分则稍略。其关注“作者之爵里”的论述多为阁本及总目提要所采用,而在书籍内容及学术价值上,则大多为馆臣所删改增补。之后馆臣所修改的提要多举书中的实例加以论述,以求达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总体上看,姚鼐的分纂稿不如总目提要精要详尽,但亦可补充总目提要的诸多不足。

(此文承蒙武秀成师指点,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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