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江苏古代藏书家的藏书、刻书情怀*

2019-01-19 10:02王桂平
图书情报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藏书家藏书图书

王桂平

(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 南京 210097)

江苏钟灵毓秀,人才辈出,许多文人学士都有藏书的习惯,藏书风气浓厚,为藏书的渊薮,藏书家代不乏人,藏书事业源远流长,在我国藏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吴晗在《江浙藏书家史略》序中曾说:“自版刻兴而私人藏书乃盛,其中风流儒雅,代有闻人,宿史枕经,笃成绝学。甚或连楹充栋,富誇琳琅,部次标签,搜穷二酉,导源溯流,蔚成目录之学。其有裨于时代文化、乡邦征献,士大夫学者之博古笃学者至大且巨”。

翻开整个中国藏书史,可以看到江苏的藏书家数量最多,特别是苏南一带的藏书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国藏书的半壁江山。从叶梦得紬书阁到尤袤遂初堂,从周密志雅堂到俞琰石涧书隐,从钱谦益绛云楼到毛晋汲古阁,从徐乾学传是楼到黄丕烈百宋一廛,从汪士钟艺芸书舍到瞿氏铁琴铜剑楼……,一代代藏书家们节衣缩食,梯航访求,耗尽资财,在历史长河中扶微振坠、阐发隐微、薪火相传,对书的情怀最深。

1 露抄雪纂,目为之眚——藏书家的聚书情怀

藏书家对书有特殊的感情,在流传古籍的过程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1 耗尽家财聚书

江苏的藏书家为聚书而奔走呼号,梯航访求,费劲心血,有的节衣缩食,甚至典衣弃产,多方购求;有的收拾于散佚,有的抢救于战火,积年累月,积少成多,甚至为藏书拒不任官,把藏书、聚书作为终身的事业和使命,把书看作人生最重要的财富。他们“一生精力,耽耽简编,肘敝目昏,虑衡心困,艰险不避,讥诃不辞。节缩饔餐,变易寒暑。时复典衣销带,犹所不顾”[1]。

宋代常州人张瞾曾考取进士,但拒不任官,家中多蓄图书,亲手校勘数千卷,精审细密。

明朝嘉靖时期华亭人朱大韶,字象元,喜藏书,尤爱宋时镂版图书,访得吴门故家有宋版袁宏《后汉纪》,此书是陆放翁(陆游)、刘须溪(刘辰翁)、谢叠山三先生手评,用古锦玉签来装饰,于是就以一美婢换取,大概不用此美婢,人家就不交换。朱大韶又命家人传抄古书,建有横经阁收藏群书,死后图书散落。

明代藏书家王世贞嗜书成癖,不惜以一座山庄换一部宋刻《两汉书》。

明末常熟大藏书家毛晋醉心于藏书、刻书。高价收购各种善本旧抄。据说他曾在家门前贴一榜书:“有以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叶酬钱,每叶出二佰;有以旧抄本至者,每叶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门内主人出一千二佰”。由于价格优厚,一时书商竟云集于毛氏之门。

清朝钱谦益的族孙钱曾亦是常熟著名的藏书家,一次,他在书摊上发现了寻找多年的《张以宁春王正月考》,急忙出高价买下,如获至宝,高兴得不能自抑,感慨得书如获拱璧,比荣名利禄难多了。他视图书比做官和金钱更贵重。

为了一种残缺不全的图书能够配成完书,藏书家往往不辞劳苦,遍访各家、书肆,或于杂书中拾遗补缺,或从面铺、街头抢救出被当作废纸的断简残编,使无数珍本能够破镜重圆,完美再现。这种搜访集全、拾残惜书的精神同样值得称道。明代的赵琦美购得李诫《营造法式》残帙一部,中缺十余卷,为补全此书,其从此心存块垒,寝食不宁,仆仆遍访于藏书名家、书肆、秘阁,艰辛曲折历时二十余年,终使该书幸得延津之合,臻于完美。

古代藏书家为社会,为子孙后代毫不吝啬地把金钱花在藏书上,这是一种何等高尚的人文主义情怀。

1.2 殚精竭虑抄书

江苏藏书家除了倾资购买图书外,还通过典籍的借抄、互抄的方式增加自己的收藏。古代的通讯、交通俱不发达,历代藏书家都有过借抄史。借抄既是聚书方法,也是私藏的利用,很多藏书家都将其藏书借人抄录,互相借抄之风甚盛。他们或亲自动手,或雇人代劳,或抄自官府,或源自私家。通过许多人的碾转借抄,一本书不仅可以化作千百本,而且可以跨越时空的阻隔四处传播。

明代藏书家朱存理,字性甫,又字性之,号野航,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富于收藏,赏鉴既高,考证亦精。朱存理性好读书,自幼至老,没有一天废卷不读。他喜欢藏书,但家贫,没有财力去购书,就亲手抄录。见到了什么奇书、或是不易见到的典籍,不管路有多远,书的主人如何难讲话,他一定想尽办法借来缮钞。文征明《朱性甫先生墓志铭》:“性甫闻人有奇书,辄从以求,以必得为志。或手自缮录,动盈筐箧。群经诸史,下逮稗官小说,无所不有”[2]。诗亦精雅。通书法画理,尤精篆隶楷法,手录前辈诗文积百余家。

吴翊凤,字伊仲,号枚庵(亦作眉庵),晚岁自号漫叟,又署小匏,乾隆时吴县著名藏书家。以抄书、藏书、刻苦治学而著名于世。吴翊凤自幼嗜书,虽然家贫,他从不言贫,却苦苦收藏图书。吴翊凤家贫无钱买书,他就“穷日夜孜孜矻矻抄书以藏”。“手抄书数千百卷,多藏书家所未见”。潘曾沂所写的《吴翊凤事略》,记述他老见异书,虽病必起,殚力抄写,夜尽一烛为率,精致完整,冠诸收藏家。他自己在《古欢堂经籍略序》中说“迩年来传抄颇广,于吴则青芝堂张氏、滋兰堂朱氏、抱蜀轩王氏、甫里严氏、于浙则抱经堂卢氏,知不足斋鲍氏、拜经楼吴氏,俱不吝以善本相饷。早晚,遂成目眚”。吴翊凤露抄雪纂聚书,保存了典籍,传播图书。他说:“吾后人能读则宝之,如不能读,又不能守,则传诸好事,毋落贾人之手”。石韫玉《吴枚庵先生墓志铭并序》:“年四十即绝意干禄之学,惟仰屋著书。获一未见书,必手抄。手抄书盈筐箧,皆校仇精核,无一讹字”。

江苏的大多数藏书家不以珍稀为秘,无私为借书者提供底本,使一书由此而复制出更多的副本。通过借抄,藏书家仅丰富和增加了自己的藏书,聚少成多;成百上千的藏书家经年累月的抄写,聚沙成塔,为我们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献财富。

1.3 小心谨慎守护图书

我国的古籍的流传过程可谓是历经风霜血雨,既有残酷的兵攘、又有无情的水火劫夺,更有人祸,许多图书成了广陵散,真正流传下来的凤毛麟角。 清代华亭藏书家闵萃祥说:“尝读汉以来史志书目,以证其书之传于今者,盖十不能一二”[3]。此外,一些书籍历经千百年,辗转传抄或翻刻,讹谬滋生,很多都残缺败坏。我们今天能够在各大图书馆阅览、研究我们祖先历尽艰辛流传的珍贵典籍,得益于藏书家的珍护。

洪有丰在《清代藏书家考·引言》中有着最好的表述:“各藏书家之经营网罗也,或费手抄之勤,或节衣食之费,得之艰而好之笃,情壹志专,珍护逾甚。储藏、装修一切整理、保管之法,无不加意考察,力求至善。……故今日之珍藏,实幸往昔藏书家,互相保留,以迄于今也”。江苏的藏书家耽情于书,几成痴迷,即所谓“淫嗜生应不休,痴癖死而后已”[4],故往往能为藏书牺牲一切而在所不惜。每一部书的收藏,可能都经历藏书家的艰苦访求;每一部书的流传,可能都有一段感人的书林佳话。

在宋、齐之间,兰陵(今常州)人丘巨源嗜爱藏书,房屋年久失修,遇雨屋漏时唯恐淋潮了图书,急以布被覆盖,图书虽得以保全而布被已湿。

“书图共祭书诗,但见咸宜绝妙词,翁不死时书不死,似魔似佞又如痴”这是清末藏书家叶昌炽对吴县大藏书家兼校勘家黄丕烈的评价。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号荛圃,别署复翁、佞宋主人等等,清江苏吴县人。黄丕烈自号“佞宋主人”,酷嗜宋元版本,为收宋元版本,费尽资财和心血。得一善本,欣喜若狂,视为命根子,为了保护图书,黄丕烈别出心裁首创了祭书活动。黄氏每年还要把所得的佳刻秘册供奉於书斋中,举行他独有的“祭书”典礼。如嘉庆十一年,黄丕烈与陈鱣争购宋刻《周易集解》,如愿以偿后,“以香楠制椟而藏。是冬除夕祭书,此书其首列”。嘉庆辛酉(1801年)年底,命儿孙辈整齐之,排列案头,邀集友人举行“祭书”之典。祭书之时,黄丕烈的藏书家朋友,也把自己珍藏的图书精本陈列于案头,然后用鲜花酒醴作供品,焚香参拜,祈祷上苍“长恩默佑”、“子孙永保”,仪式结束后,大家赋诗作画,饮酒畅谈。沈士元《祭书图说》:“黄君绍甫,家多藏书,自嘉庆辛酉至辛未,岁常祭书於读未见书斋,后颇止。丙子除夕,又祭於士礼居,前后皆为之图”。瞿中溶《题材黄荛夫祭书第二图》:“《祭书图》作后先论,妙绘同逢道子孙。叹我风尘沦落久,奇书空向箧中存”。注云:“前图吴竹虚作,此图吴枚庵作”。

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张蓉镜得到宋本《击壤集》,爱不释手,以血书“南无阿弥陀佛”于卷三的空页上,求神灵保佑。惟愿流传永久,无水火蠹食之灾。

上述两例恰好说明古籍藏书保存和流传下来的极大不易与守护之艰辛。

江苏藏书家普遍重视对藏书的修补装潢。黄丕烈购得的宋版《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既破烂又生了虫,几乎每册都有缺页及无字处,黄请人精细装潢,费时近两年将书装潢得新书一般,花费高于书价百余两银。而黄丕烈为元刻本《元统元年进士题名录》一书所支付的裱托装潢费更高达购书价的数十倍。假如没有藏书家及时、精心地给予修补装潢,许多古籍或许早就毁损失传了。

唐朝《隋书·经籍志》著录四部典籍,在纵论书籍传承文化的重要性时说:“夫经籍也者,机神之妙旨,圣哲之能事。所以经天地、纬阴阳、正纪纲、弘道德,显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独善,学者将殖焉,不学者将堕焉”。这段话,概括地说明了书籍作为凝聚传统文化的结晶,是千千万万学子承继文化传统、人文精神,修身、齐家以至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依据。

2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藏书家的读书情怀

清代常熟著名藏书家张金吾说:“人有愚智贤不肖之异者,无他,学不学之所致也。然欲致力于学者,必先读书,欲读书者,必先藏书。藏书者,诵读之资,而学问之本也”,“藏书而不知读书,犹弗藏也;读书而不知研精覃思,随性分所近,成专门绝业,犹弗读也”[5]。这段话主要讲的读书以及覃思研精的重要性。江苏藏书家不仅梯航访求聚书,还以读书为乐。

2.1 自得读书乐,不邀为善名

中华民族之所以有悠久的历史,璀璨的文化,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发扬光大。江苏的藏书家不仅爱好藏书,更喜好读书,甚至手不释卷、废寝忘食。

在宋、齐之间,吴郡吴县(今苏州)人陆澄行坐皆手不释卷,家富藏书,多达万余卷,并且所聚的典籍,多为人所罕见。他与王俭友谊很深,王俭因广阅校理皇室藏书,自命博闻多识,读书颇多。陆澄曾辩驳说:我少来无事,唯以读书为业;你虽能一览便知,但所见的卷轴,未必多于我。两人议论文史数百条,王俭叹服,只得戏谑道;“陆公,书橱也”[6]。陆澄利用所藏的众多文献,汇辑160种山川州县的图记,依其前后远近编成《地理书》。

无锡人尤袤为南宋时期著名的诗人,与杨万里、范成大、陆游齐名,并称为“南宋四大家”。尤袤一生嗜书,网罗各类图书,收藏当时流通的各地刊本之外,更是不论寒暑抄写珍本秘册,并督促子女家人传录图书,陆游称他:“异书名刻堆满屋”。他也刊印过《文选》,亲为校勘,年余乃成,堪称善本。尤袤异常珍借图书,他在九龙山下建起藏书处,借用晋人孙绰《遂初赋》中流露的辞宫隐退之意,取名“遂初堂”,其中共储存了三干多种图书,宋光宗曾亲笔书写了匾额。尤袤“于书靡不观,观书靡不记。每公退则闭户谢客,日记手抄若干古书,其于弟及诸女亦抄书。一日谓予曰;吾所抄书今若干卷,将汇而目之。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7]。

陆澄唯以读书为业;尤袤“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古代藏书家发愤苦读终成大业使我们现代人汗颜。现在的物质条件好了,得书非常的便利,但是即便在徐雁、王余光等老师持之以恒地热心推广阅读环境下,又有几人能真正地读书,更不用说做到手不释卷了。

2.2 阙必补,訛必正地校勘图书

由于历代辗转抄写或刊刻的失误,几乎无书不错,针对这种现象,有校勘能力的藏书家做了大量校书纠误的工作。几乎江苏的每一位藏书家同时也是文献学家,素喜收藏书籍,不仅保护有加,而且对藏书精加校雠,力求无误。

江阴人李如一(1557—1630)原名鹗翀,字如一。后以字代名。自幼接触图书,长成后嗜好藏书。举试不中,筑“得月楼”藏之,甚丰。竭力购藏群书,并且勤于校读,“阙必补,訛必正,同异必仇勘,病不辍业,衰不息劳”[8],汇集藏书编为《得月楼书目》。

常熟著名的藏书家赵用贤收藏古籍2000多种,钱谦益《刑部郎中赵君墓表》称用贤“天性颖发,博闻强记。欲网络古今载籍,甲乙铨次,以待后之学者。损衣食,假借缮写三馆之秘本,兔园之残册。刓编啮翰,断碑残甓,梯航访求,朱黄雠校,移日分夜,穷志尽气。好之之笃挚,与读之之专勤。近古所未有也”[9]。

何焯(1661—1722),字屺瞻,号茶仙,江苏长洲人。先世曾以“义门”旌,学者称义门先生。康熙癸未进士。全祖望《长洲何公墓志铭》云:“公笃志于学,读书茧丝牛毛,必审必核,吴下多书估,公从之访购宋元旧椠及故家钞本,细雠正之。一卷或积数十过,丹黄稠叠。而后知近世之书脱漏讹谬,读者沈迷于其中而终身未晓也”。何焯精于校书,所蓄数万卷;又多见宋元旧本,点勘讹脱,分别丹黄,藏书得何氏校本,以为至宝。所校定《两汉书》《三国志》,考证尤精核。沈彤云:“蓄书数万卷,凡经传、子史、诗文集、杂记、小学,多参稽互论,以得指归,于其真伪是非,密疏隐显,工拙源流,皆各有题识,如别黑白,及刊本之讹谬同异,字体之正俗,亦分辨而补正之[10]。

为了古籍的正确、完整、完美,对子孙负责的崇高的使命感支撑着无数藏书家默默无闻地沉浸于陈编烂简中,昏天黑地耗费数年的光阴朱黄雠校,从事着这种“为人作嫁衣”的苦差。对自己或他人的藏书进行系统地校勘、整理,编纂了藏书目录,提高了这些藏书的学术价值。我们今天的现代化和人类的文明,后学的成长、学术的演进、观念的更新等等,得益于历史与文化的传承,尤其是文化的滋养,如果没有历代藏书家的不辞劳苦、耗尽资产聚书、珍护,孜孜矻矻校勘,丰富的典籍文化绝有可能灰飞烟灭,那么人类就有可能在黑暗中不知要摸索多少年!江苏古代藏书家们不为“房子、车子、票子”而奋斗,这种前赴后继,甘于清贫、舍生忘死的聚书、读书、校书精神非常值得现代人学习。

2.3 蜡炬成灰泪始干地撰述图书

江苏藏书家利用藏书在读书、治学的基础上,以著述、汇编等形式编著出新的文献。

宋哲宗时,藏书家朱长文字伯原,号乐圃、潜溪隐夫,苏州吴人(今属江苏)。曾任秘书省校书郎,后回乡在乐圃坊,藏书达二万卷,著书阅古,远近闻名。当时有名人士大夫以不到“乐圃坊”为耻,其藏书多有珍本秘籍,“乐圃坊”藏书闻名于京师。他利用收聚的众多文献,著述甚富,有《吴郡图经续集》 《琴台记》《乐圃余稿》《乐圃集》 《问古编》 《墨池编》等。

张金吾毕生于藏书、借书、读书、著书、刻书五者,尤其是文献传承,著述辑纂,成果颇丰。张金吾(1787—1829),字月霄,也热爱藏书,每见宋元旧椠,及秘不经见而有关经史实学者,不惜重金购买,要以必得,叔父去世后,更加以聚书为事业。积书高达8万卷,藏书处取曾参“爱日以学”之语,称为“爱日精庐”。阮元《虞山张氏诒经堂记》:“虞山张氏金吾,世传家学,代有藏书,不但多藏书至八万余卷,且撰书至二百余卷,不但多撰书,抑且多刻书至千数百卷,其所纂著校刻者,古人实赖此与后人接见也,后人亦赖此及见古人也”[11]。张金吾看到唐宋元明均有文章总集,惟独金代无人汇萃,鉴于此,张金吾于是“网罗散佚,掇拾遗残”,对于金元两代遗集加意搜访,才纂辑成《金文最》一百二十卷,使散佚数百年文章精英,又在一旦灿然毕备。对于保存珍贵的金元史料,作出了很大贡献。鉴于清初徐乾学《通志堂经解》所收宋元明诸儒说经之书不全,使宋元来诸家经说,放失尚多,张金吾于是又网罗搜集宋元说经之书,于道光四年至六年,纂辑成《詒经堂续经解》一千四百三十六卷,以续《通志堂经解》。

像张金吾这样拥书百城,充分利用藏书进行学术研究,硕果累累的藏书家还有很多,如黄宗羲、全祖望、孙星衍、张海鹏、阮元、毕沅等硕学鸿儒充分利用藏书家和藏书楼的图书,都有很多研究成果问世。江苏藏书家为中华民族文化增添新的内容、新的财富,提供更多积累。

2.4 乐与人共的先进流传理念

尽管有些藏书家带有一定的保守性,私有观念浓厚,珍本秘籍深藏不露,期望子孙永传。江苏大部分藏书家更乐于传布。张金吾特别强调图书应广为流传,若珍藏自秘全无益处,他说“予喜藏书,不能令子孙亦喜藏书,聚散无常,世守难必,即使能守,或僮仆狼藉,或水火告灾,一有不慎,遂成断种,则予且为包氏之罪人”[12]。因此他乐与人共,有求必应。他据所藏的善本编有《爱日精庐藏书志》,著录700余种图书,每书有解题,评述详尽,不仅考核版式,而且详录元以前著作的序跋题识和先辈时贤手迹、题识,便于了解图书的内容和流传演变。为以后多种藏书目录所仿效。

(1)藏书家之间唱和往来

江苏藏书家群星荟萃,之间有比较深厚的友谊,如学者型藏书家惠栋与朱奂为莫逆交;全祖望与马曰琯关系很好,他们相互往来,或借书抄读,或共享得书之乐、或诗文唱和,共同掀起聚书的浪潮。

黄丕烈既是乾嘉著名学者,又是大藏书家,与陈鳣、吴骞、周香严、顾广圻、袁又恺、张绍仁等藏书家情同手足,黄丕烈每得到一部宋版书或其他好书,就拿来供朋友们欣赏,并一一请他们赋诗。他在嘉庆六年(1801)赴北京应会试,在琉璃厂遍索未见之书,从文粹堂书肆买到宋刻本《梅花喜神谱》,就请同行的顾抱冲、夏方米、陈鳣等人题咏诗篇。黄丕烈曾记述他与学者兼藏书家吴骞的交往:“海宁吴槎客先生藏书甚富,考校尤精,每过吴郡,必承枉访,并出一二古书相质”,“顷同陈仲鱼过访,茶话片时,历历述古书源流,俾得闻所未闻,实为忻幸”。江南藏书家之间经常互相交换有无,互相借钞,丰富了各自的藏书。

扬州藏书家马曰琯(1688—1755)字秋玉,号嶰谷;弟马日璐(1701—1760)字佩兮,号半槎,一作半查,时人称“扬州二马”。家有小玲珑山馆,园亭明瑟,而岿然高出者,丛书楼也,迸叠十万卷。姚世钰《丛书楼铭》:“二君奉母闲居,兄弟自相师友,定省馀暇,间出而兴四方博雅君子稽经诹律,专文字之契好,意恳言下,缺然若惧,恐类於夸多门靡者之所为”。二马又好结交文士,曾与全祖望、金农、厉鹗等结为“邗江吟社”,尤与全祖望交好。马氏藏书楼饮誉东南,得全祖望之助甚多。当时,全祖望往来南北,路过扬州时,常留宿在丛书楼,是时马氏兄弟“必问近来得未见之书几何,其中闻而未得者几何,其有闻而未得者几何”,并随即根据全祖望所述记下书目,而后或借抄、或转购,穷年累月,乐此不被。兄弟俩凡得异本,也必出示请全祖望鉴赏,若得全氏论定,即举酒相庆。

中国古代的众多藏书家,为了书,不计较任何物质利益和功名利禄的得失,故能淡泊俗欲,一往无前地追求高尚的精神情趣。

(2)先进的流传理念——传布为藏

“传布为藏”,即收藏图书是为了流传给更多的人阅读。藏书家认识到,图书深椟珍秘,只是藏而不读;相反,只有流通藏书、传布藏书,才能有利于自己读书,达到“散于人转以聚于己”的效果。江苏的藏书家们为了让珍贵的古籍能够流传下来,绞尽脑汁,用结社方法“以传布为藏”。

黄虞稷与好友江浦人丁雄飞两家相隔十余里,两人共订“古欢社约”,互相考证,“尽一日之阴,探千古之秘。或彼藏我阙,或彼阙我藏,互相质证,当有发明”。规定每月十三日丁至黄家,二十六日黄至丁家,到期不去必须事先说明,两人相互借书,交流校读图书的心得,借书不能超过半个月,还书不能托人转致,并规定了会面时几项接待办法。他们以社约的方式使文献互通有无,但规定尚甚严格,未能普及。

曹溶更于康熙初年提出“流通古书约”,希望在更大范围内开展藏书的传抄和流通:“予今酌一简便法:彼此藏书家,各就观目录,标出所缺者,先经注,次史逸,次文集,次杂说,视所著门类同,时代先后同,卷帙多寡同,约定有无相易,则主人自命门下之役,精工缮写,校对无误,一两月间,各赍所抄互换。此法有数善:好书不出户庭也;有功于古人也;己所藏日以富也;楚南雁北皆可行也。”此外,黄宗羲、刘城、许元溥约为抄书社。

正是这种先进的藏书意识,很多珍贵的古籍才能保存下来,清末才有变私藏为公藏。

3 传先哲之精蕴,启后学之困蒙——江苏藏书家的刻书情怀

“藏书不如读书,读书不如刻书。藏书者好名非好学也;读书者为己不为人也。若刻书,则上以寿作者;下以惠后学,绵绵延延传之无极。夫成就一己,不若成就天下后世之人为愈也。吾老矣,不能力学,惟就吾力之所及,成就天下后世之学者,是吾之志也”[13]。这是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张海鹏的刻书思想。江苏历代藏书家抱着拳拳于流传古书的目的热衷于书籍刻印。

3.1 前仆后继、接力刻书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才,一方前辈遗风,影响一方学术文化之发展,甚至一代学术风气。

明代著名的私人藏书家、刻书家毛晋,毕生藏书84 000余册,自明万历至清顺治40余年所刻书籍600多种,书版达109 567片,所刻字数超过3 000万字。所刻之书校勘认真、技术精良,价格又十分便宜,因而流传极广,以至有“毛氏锓本走天下”的美誉。毛刻影响甚大,一时之间,江南士子无不受惠于此。为了刻书,毛晋陆续卖掉了祖传田产和城里的几家商铺,节衣缩食,苦苦支撑着修复书版的工程。仅《十三经》(80万字)和《十七史》(2 500万字)两部书的耗银就达15 480两。

自毛晋汲古阁开创了藏书家刻书的良好风气,对江苏的藏书家影响很大。常熟张海鹏继承了乡先哲毛晋的刻书传统,云“昔吾邑隐湖毛君,以一诸生,力刊经、史诸书,广布海内,迄今几二百年,经、史旧版尚供摹印,前事可师,遂矢愿以剞劂古书为己任”[14]。张海鹏(1755—1816),字若云,一字子瑜,又字清槐,出身于书香门第,藏书世家。父亲张仁济,字傅霖,号敬堂,晚号讷斋。诸生。喜好读书,年逾七旬不倦。家有照旷阁,藏书万卷,多宋、元旧刻。”海鹏生而颖异,深受前辈及家庭藏书风气影响,少而勤学,长益知名。藏书室名照旷阁,借月山房、从善堂,家多宋元旧刻。“(张海鹏)尝慨古今载籍几经厄劫,历观史志所载及藏家所著录,存者百无一二。方今典籍大备,不有以聚而流传之,将日久散佚,此后生读书者之责也”[14]。他从历代典籍传之不易以及自己读书、藏书之难中,认识得到升华,抱着“刻书可以泽人”的崇高志向献身刻书事业。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张海鹏一生竭力传书,嘉庆间刻《学津讨原》20集171种1 400余卷、《墨海金壶》114种700余卷、《借月山房汇钞》16集135种、《太平御览》1 000余卷,数量庞大,种类繁富。为我们后代留下了许多珍贵秘籍。道光年间,金山钱锡之、钱锡祚因张海鹏所刻《墨海金壶》版毁,荟萃群书,召集南汇张文虎等善于校勘者反复雠对,重新刊订成蔚然巨制《守山阁丛书》一百一十种六百五十二卷。

缪荃孙认为:“古人一生精力辛苦成书,缈缈千百年于兵燹劫夺之余,仅而获存,亦云至幸。奈何徒知宝爱,而不知流传,自非与古人深仇重怨,不应若尔”[15]。 因此“一生与刻书为缘,孤稿秘籍,多赖流布,广人见闻,裨益文化之功,可谓至巨”[16]。“举古人欲绝之迹,海内未见之本,传之艺苑,播之寰宇,俾又可绵延一二百年,不致泥没,而且勘订脱讹,补缀遗逸,使后人读此一编,尽善尽美,无所遗憾”[17]。因此他刊刻了许多书籍,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献财富。正是这种刻书思想作为强大的精神动力,促使江苏藏书家刻了汗牛充栋的书籍。

在漫长的私家藏书史上,像这样有公益心的藏书家代不乏人,嘉惠士林的“仁人”精神可谓一脉相承。

3.2 精心校勘

赵用贤所刻《管子》一书,购买数十种善本,丹铅校雠,汇各书之精华,而后付梓。为校五卷本的《洛阳伽蓝记》,先后用了八年的时间,以五种不同本子的校雠,共改正误讹增补遗漏860余字,方使这本不算太厚的书成为完本,其字里行间无不浸透着藏书家的心血汗水。明吴县袁褧刻印《六家文选注》选用五臣、六臣、李善本、巾箱、白文、小字、大字数十种精细校勘,刻印时间长达十六年。清朝吴县张士俊校刻《泽存堂五种》中的《群经音辨》费时十六年,得多种本子,经多人校雠。

3.3 乐于成人之美

清代的黄俞邰、周雪客为使珍籍得到广泛传播,在自己无力刊刻的情况下,精心挑选了家藏中罕见流传的珍秘之书96种编成书目,联合向社会公告征求刊刻者,表示愿无偿提供家藏珍本为刊刻底本,有意者可任意选刻一种、数种或数十种,“各随所好,共集大成,不但表彰前贤,抑或嘉惠来者。”这就是著名的《征刻唐宋秘本书目》的由来。该书目自发布后,响应者众多,纳兰性德刻《通志堂经解》取其22种经书刊行,鲍延博《知不足斋丛书》也选其9种珍本刻之,甚至连皇家英武殿聚珍版丛书也慕名前往,按书目选取了不少史子类珍籍刊刻。确实,在许多的藏书家心目中,刊刻古籍是流布藏书的最佳形式,也是服务社会、流芳百世的至高境界。

吴县藏书家贝墉,在杭州藏书家鲍廷博刻《知不足斋丛书》到二十一集,财力已经匮乏的最困难时刻,慷慨资助,《履斋示儿编》才得以重刻。鲍廷博云:“即思予老而食贫,旧学荒落,精神亦渐衰减,使非简香力任剞劂,不过藏之箧衍,徒饱蠹鱼,久且化为烟云,将诸君子校勘苦心终付之无何有之乡”[18]。贝庸字既勤,号简香,是吴县大藏书家袁廷梼之婿。

常熟铁琴铜剑楼很乐意为他人刊刻提供优良底本,期使古书能化身千万,广泛流传,使藏书的价值得到充分体现。宝间书馆所刻巾箱本《白虎通》、《风俗通》二书,就是黄廷鉴向清代常熟藏书家瞿镛借的。其后,蒋凤藻辑《铁华馆丛书》,其中《文子徐灵府注》、《列子张湛注》则借自清代常熟藏书家瞿秉渊。瞿启甲能广为通假成绩卓然,徐乃昌辑《随庵丛书续编》十一种,其中瞿氏藏书占十种,除《吕氏乡约》一卷《乡仪》一卷例外。丁祖荫辑《虞阳说苑》甲编、《虞山丛刻》也多据瞿氏藏本排印。

藏书家的刻书活动,首先使古籍化身千万,便于古籍的流传;第二,使藏书实现了对学术的贡献;第三,为后世学者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平时见不到的资料,它使学者开阔眼界,世世代代得到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滋养,后世子孙在学术上才能有更大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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