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兴
中美俄新型三角关系评析
李 兴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当今时代的中美俄不是普通的三边关系,而是新型三角关系。与冷战时期的中美苏三角关系相比,中美俄三角关系具有新的时代特点。在新型三角关系中,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最为稳固。中美关系是大国竞合关系,虽然存在不确定性和一定竞争关系,但不是敌对关系。俄美之间虽博弈不断,但双方关系处于总体可控状态。中国政府主张良性互动、共同发展、善意竞合,平行、平和、平稳地推进中俄关系和中美关系,同时以中俄战略协作平衡中美战略竞争,以争取有利地位,实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防止中美俄三角关系出现失衡和失序。
中美俄关系;中美苏关系;中美关系;中俄关系;美俄关系
任何三个有联系的国际关系行为体,都可以构成一个普通的三边关系。三边关系是低级的三角关系。三角关系是高级的三边关系。所谓三角关系,即由三个国际关系行为体构成的三个双边关系,它们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其中一个双边关系发生变化,就会影响另外两个双边关系。这隐含着其中两个行为体相对接近,以共同应对第三方现实的或潜在的威胁或危险。不是所有的三边关系都能构成三角关系。三角关系一定同时也是三边关系。
中美俄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合法拥有核武器的核大国。从单一的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等视角来看,中美俄三国是当今世界的前三强。美国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在综合国力方面居于世界冠军地位。俄罗斯和中国是新兴经济体。俄罗斯幅员世界第一,军事实力全球领先。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口数量居世界第一。典型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早在冷战时期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经形成了。这个关系的框架至今并未发生本质改变。只是由于苏联解体,三角之间的力量对比、各自地位、相互关系、表现形式发生了变化。当前,美国对俄进行经济制裁,对华发起贸易摩擦,使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得到加强。中美俄之间无疑是三角关系,但又不同于冷战时期典型的、传统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因此可以称为新型三角关系,带有新时代特点和传统三角关系的部分特征,具有动态性、可变性、非典型性、模糊性。当今世界,中俄、中美、俄美三组大国关系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中美俄三角关系是客观存在的,虽然其影响不如冷战时期大,但三组关系各有逻辑。中美俄三角关系具有新的特点,需要更高的智慧来认识和运筹。
从外交角度看,新型三角关系既是外交战略也是外交策略,具有柔性、隐性、非典型性、模糊性、动态性以及阶段性等特点,不是一成不变的。新型三角关系中,国家之间合作与竞争并存,只不过在是合作还是竞争占主导的问题上存在差异。
如果把有公开明确对手的三角关系称为传统三角关系,那么没有公开明确对手的三角关系就是新型三角关系。新型三角关系并不排除可能的、潜在的竞争对手。特朗普政府宣称中国和俄罗斯是“修正主义国家”,是美国“最大的战略竞争对手”,并因此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军事威慑、外交孤立;发动对中国的贸易摩擦,遏制中国的高科技产业发展。凭借超强国力,美国对中俄双拳出击、左右开弓,在亚欧地缘政治、网络安全、太空军事化、反导系统、人权等问题上频频对中俄发难,文武相济,软硬兼施,施加压力;同时挑拨、分化中俄,反对、防止中俄走近。从地缘上看,美与中俄博弈主要集中在亚欧大陆。从实力对比的视角来看,中美俄三角关系存在以下四种可能的形式。
第一,等边三角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中美俄三者实力基本相当,三足鼎立,任意两国实力相加都绝对胜过第三国,任意一国都无法同时与另外两国发生全面对抗。由于三国实力各自相当,谁也无法单独取得优势,所以该种形式可能导致其中两国联合起来反对第三国,但这种联合又无法持久。因此,这种形式的三角关系是最不稳定的,最容易形成对抗关系。当前随着中俄与美国实力差距的缩小,中美俄三角关系有向该种形式发展的趋势。
第二,等腰直角三角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一国实力明显超过另外两国中的任何一个,该国即三角中的直角国。而另外两国实力之和与直角国相当或者略微超过,相差不大。这就容易形成另外两国合作与直角国对抗的局面。直角国更热衷于在不同地区或不同领域分别遏制其他两国,而不会选择在同一地区和同一领域与其他两国同时对抗,防止其他两国全面联合。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比较符合这种形式。
第三,钝角三角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一国实力大大超过另外两国实力之和,该国即钝角国。此时,另外两国即使联合也无法与钝角国对抗,形成有效制约。另外两国选择追随钝角国的可能性较大。当前,美国试图形成这样的三角关系,但受实力限制,以及中俄各自实力的崛起,因此难以实现。
第四,锐角三角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两国各自实力大大超过第三国,第三国即是锐角国。这种形式下,锐角国能够单独与另外两国中任何一国对抗,但是代价巨大。其他两国中的任意一国也可能与锐角国联合,共同反对第三国,从而形成对第三国的明显优势。
国际关系是分层次的:最高的,是正式同盟;最差的,是敌对关系;其中有一个中间状态或过渡状态。正常水平往上就是积极合作,积极合作往上就是“结伴而不结盟”。国际关系的中间状态或过渡状态,其实就是“准同盟”。“准同盟”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说具有正式法律条文的同盟关系是正式同盟,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美日同盟等,那么没有正式法律条文的战略协作关系就是“准同盟”。正式同盟涉及政治、军事、安全、经济、社会等全部领域,“准同盟”只涉及到部分、局部领域。正式同盟是公开的、强势的,“准同盟”是心照不宣的、低调的。正式同盟是建立在军事、进攻的基础上的,“准同盟”是建立在安全、防守的基础上的。正式同盟成员之间是等级分明的,如北约是以美国为首的,日本在美日同盟中是小弟角色;而“准同盟”成员之间是平等的,是伙伴和兄弟。正式同盟一般具有公开、明确的针对对手,是传统的同盟关系;而“准同盟”没有公开、明确的针对对象。正式同盟之间的竞争较小也较少,特别是在安全、政治利益领域高度一致;“准同盟”成员之间竞争与合作并存,不过合作大于竞争。在此基础上,如果我们把具有公开、明确的针对对象的三角关系称为传统三角关系,那么没有公开、明确针对对象的三角关系就是新型三角关系。传统三角关系是“二对一”,新型三角关系并不必然是“二对一”。新型三角关系也并不完全排除可能的、潜在对手的出现,也就是说不是完全没有针对对象,只不过这个针对对象是潜在的、隐含的、不公开的、不明确的。如果情势发生变化,明确的针对对象公开出现,新型三角关系也有可能转变成传统三角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有俄罗斯学者认为所谓“准同盟”是一种“免责的同盟”,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务实性和操作性。
经历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结盟、七八十年代的疏远以后,中俄两国顺利实现了从中苏关系向中俄关系的平稳过渡。自1996年确定建立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以来,两国关系节节高升。从习近平同志就任国家主席后在2013年首访俄罗斯,至2019年再赴俄罗斯,中俄两国元首会面近30次。这在国际关系史和当代国际关系中都是罕见的。中俄互为最重要、最主要的战略协作伙伴。2018年6月,习近平主席将首枚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授予普京,称他为“我最好的知心朋友”。中俄同为大陆金砖国家,与美日为代表的海权国家天然存在竞争关系。2019年6月,中俄两国元首共同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加强当代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见证了多项双边合作文件的签署[1]。
习近平主席在不同场合指出,中俄互为最重要、最主要的战略协作伙伴,中俄是互信程度最高、协作水平最高、战略价值最高的一组大国关系,中俄两国是山水相连的好邻居、守望相助的好朋友、精诚协作的好伙伴。普京总统也认可俄中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处于历史上的最高水平,是大国关系的典范。中俄70年,风雨兼程,砥砺前行,共同推进战略对接合作,形成国际事务中的中俄“外交组合”、全球和区域治理中的“中俄方案”;共同促进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集团机制顺利发展、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合作、“一带一路”与欧亚伙伴关系发展,以及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从国际关系的层次来看,中俄之间是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而不是传统针对第三方的盟友关系。中俄关系是没有正式法律规定的“准同盟”关系,不是正式同盟,但近似同盟,有时胜似同盟[2]。
美国曾提出中美G2、“中美国”等概念,中国对此表示明确反对,提出新型大国关系,即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对于如何定位特朗普就任以来的中美关系,笔者提出中美正常国家关系、理性大国关系概念或框架,即大国理性竞合关系。这是大国关系的常态。在特朗普出尔反尔,不顾两败俱伤和国内外反对声音,反复发起贸易摩擦的情况下,中国提倡以协调、合作、稳定为基调,发展理性大国关系、理性竞合关系,要以稳为要、以利为主,两手对两手,两手都要硬,争取时间,做大做强。
中美之间竞合关系成为新常态的根本原因是中美两国力量对比开始发生变化。美国并未衰落,只是其实力相对下降,中国的实力相对上升。中美两国之间的力量对比,即美强我弱格局并未发生质变。但这个量变的过程使两国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尤其是特朗普政府在“美国优先”战略下对中国发展进行遏制,单方面发起和升级贸易摩擦,对中美关系产生了复杂的、消极的影响。
从力量对比看,中美之间发生竞争不可避免。虽然中美之间的经济、人文联系已经非常密切,但双方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技及国际关系诸领域的矛盾是结构性的,难以解决和协调。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单方面发起贸易摩擦,意味着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中美战略竞争公开打响、正式开始。竞争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战争,也不意味着没有合作,更不意味着没有妥协。妥协与合作改变不了战略竞争的事实和性质。中美竞争只是总体定性,其实质是大国发展竞争。这个基本性质决定了在不爆发全面战争的前提下,大大小小的矛盾、争端、摩擦将成为两国关系常态。
中美之间的争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关税—贸易—经济;第二层次:意识形态—政治制度—文明类型;第三层次即最高层次:大国争雄—民族优劣。当前两国争端还处在第一层次,可以说中美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说到底是一个国家的生存方式和价值观念,本质上并无高低优劣之分,即无可比性。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一些国家,由于长期受西方中心主义的桎梏,不能容忍任何非白人民族国家优于自己,最深层次的原因就在于其本能的、无法明说的民族优劣和大国争雄。但这并不意味着中美之间完全“脱钩”。中美消极合作、不合作的比重在增多,但难以完全割裂观念。这是全球化、信息化时代决定的。如果中美之间“脱钩”,形成两个平行市场,双方都要付出沉重代价。这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中美关系不同于苏美关系,美国与苏联是两个阵营的你死我活关系,而中美两国是竞争对手但不是敌人,虽因美国战略误判有滑入“新冷战”和所谓“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险、趋势和某些迹象,但还没有到此地步,也缺乏到此地步的时代条件。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可自动避免出现这一现象。这就使得两国关系一波三折,扑朔迷离。在中美俄三角关系中,中美关系可能是不确定性最大的一组双边关系。
俄美关系处于博弈不断、总体可控状态,原因在于:
第一,两国关系处于平淡状态。这首先是由于俄美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地缘政治、全球稳定、独霸与反霸、遏制与反遏制之间的斗争难以避免、难以协调。其次是由于俄罗斯庞大的幅员,超级核力量,不屈的民族性格,独具特色的发展道路和文化,使美国视其为“战略竞争对手”,必欲挤俄、遏俄、弱俄,使其无能化、无为化、无害化。而美强俄弱,俄之所以不惧美国,对美强硬的原因首先在于俄的战斗民族性格,其次是俄本身有实力,其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被世人大大低估了。总的来说,俄与美的经济联系不强,贸易往来不多,人员联络不频繁,美国难以找到抓手来遏制它。美对俄持久的经济制裁可伤其身,但不能伤其骨。
第二,俄美关系存在改善或缓和可能。俄罗斯是东正教国家,东正教也属于基督教文明。美对俄进行经济制裁会导致两败俱伤,且没有政治效用。俄美关系具有钟摆效应,作为世界大国和竞争对手,双方具有处理相互关系的经验。两国现任领导人普京和特朗普都有改善两国关系的愿望。但这种改善是有限的、局部的,因为“美国单极独霸与俄罗斯追求世界大国地位的国家战略之间存在结构性的矛盾”[3]。
第三,美国是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第一强国,综合实力雄厚。但其实力比想象的或人们以为的要虚一些,原因在于冷战胜利的红利已经消耗殆尽。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削弱了,但基本领土、资源和国民素质还在。俄罗斯是一时失势,不是失败,更不是战败。它已经度过了最困难时期,真实的实力要比人们想象的强。俄式韬光养晦尚未得到充分关注。
第四,美国是世界上最讲意识形态、最有冷战思维的国家。美国喜欢“树敌”,每一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的“战略竞争对手”。这不仅是意识形态、宗教信仰所致,更是美国发展的大战略,以维护作为移民国家的团结,凝聚人心、统一思想、激发斗志,保持国民奋斗精神。俄罗斯也是世界上民族意识较强的国家之一,对国家安全尤为敏感,在民族优越感和世界使命方面与美国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俄罗斯人富有战斗精神,不害怕也不屈服于任何国家,包括美国。
第五,不排除美国拉拢俄罗斯共同对付中国的可能性。但这需要到一个时间节点,达到一定条件,那就是中国强大到可以与美国平起平坐、势均力敌的地步。俄罗斯是一个富有地缘政治博弈经验的大国,俄美之间的矛盾具有结构性。美国也不会轻易放弃霸权而与俄共享,美国国内建制派反俄势力强大且顽固,美视俄为战略竞争对手。特朗普政府现在与俄罗斯建立紧密关系,尚存诸多国内制约因素。中美之间实力对比还有很大差距,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也非一日之功。所以,美国联俄制华只是美方一厢情愿。
第七,俄美关系持续走低。其根本原因在于美俄之间的矛盾是结构性的,很难转圜。相比于冷战结束之初,俄罗斯毕竟在崛起,而美国的国际控制力、影响力相对下降。但俄美关系是不对称的,美强俄弱,美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俄渴望改善俄美关系。但由于俄美经济联系太小、太少,俄对经济制裁既不惧怕,也不会急于改善关系。俄美关系的状况对国际安全局势和全球战略稳定造成了严重影响。
第八,特朗普政府试图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特朗普存有联俄制华的考量。改善同俄罗斯的关系,最能显示他的外交政绩,及其与前任总统奥巴马的区别。当然,这可能也与特朗普的个人倾向有关系。特朗普的对俄政策受到“通俄门”和国内建制派的制约。建制派一方面反俄仇俄,另一方面其实也反感特朗普。所以特朗普不但未能改善同俄罗斯的关系,反而加重了对俄的经济制裁和军事压力。俄美关系不会有根本性发展,因为俄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和美国国内政治状况没有大的变化,但也不至于失控,毕竟两个核大国的最高领导人都希望改善双边关系。如果特朗普在俄美关系上有所作为,那也是在其可能会有的第二任期内。由目前任期内的表现看来,特朗普虽然在性格上强势,但在政治上属弱势,在外交上的空间有限。
与冷战时期的中美苏战略三角相比,冷战后的中美俄三角关系具有以下特点:
从国际关系角度看,冷战时期的时代主题是战争与革命,当前的时代主题是和平与发展。冷战时期的国际格局是两极争霸,当前的国际格局是一超多强。冷战时期中美苏三角关系比较典型,针对的是霸权的扩张;当前的中美俄三角关系具有新的特点,针对的是美国霸权的护持。冷战时期三角关系追求的目标是各自国家的安全,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追求的是各自国家的发展。冷战时期,中美苏三角关系博弈的方式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全方位的激烈对抗;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的竞争主要是经济、安全、政治领域相对温和的较量。冷战时期,东西方同盟形式泾渭分明、阵营对抗公开明显;当前同盟的形式和内容发生了变化,阵营划分并不明显。在力量对比和各自地位方面,冷战时期,美国极力制苏,苏联最为被动;美国借中国之力,取得主动地位;中国实力最弱,但处境有利,取得比自身国力更大的国际影响力。当今中美俄三角中,美国的综合国力第一;俄罗斯与当初苏联相比国力下降,但也没有降到当初中国国力的地步;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也没有达到当初苏联那样能够与美国势均力敌、平起平坐的地步。由于特朗普政府宣称中俄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美国也很自然地成为中俄最主要的防范对象。
从经济联系角度看,冷战时期,主要对手之间很少有经济联系,形成了两个平行市场,而当今是经济全球化时代,主要对手之间经济联系密切,并且相互渗透。如果说冷战时期中美联手制苏是远交近攻,类似中国历史上的“连横”,那么当今时代中俄抱团取暖就类似“合纵”。就其影响而言也有所差异,中美苏三角关系的影响遍及全球,决定了整个世界的国际政治面貌,而且当时世界的主要矛盾是以苏美为首的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当今的中美俄三角关系主要影响亚欧区域,包括东亚、中亚、中东欧等,只是个别影响会有外溢,而且当今世界的主要矛盾发生了变化,并且不很明显。前者要从世界框架去理解,后者要从亚欧框架去解读。就机制运行来说,中美苏三角关系主要通过军事、政治、战略等高级政治的互动实现,互动方式简单、明确,机制化水平较高,中美俄三角关系还包括经济、文化、社会等低级政治互动方式,机制化水平较低。中美苏三角关系中,能源因素重要但不突出;中美俄三角关系中,能源因素具有战略性。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能源合作是中俄合作中份量最重、成果最多、范围最广的合作领域。
从国内政治来看,冷战时期,中美苏各国外交主要由领袖、精英决定,民众参与较少、影响较小,国内政治对外交的影响不大;当今时代,中美俄各国国内政治对外交影响很大,民众作为行为体积极参与对外交往,出现了“人民外交”“民间外交”。
中美苏三角关系的作用领域主要是陆海空传统领域,中美俄三角关系新增网络、太空、北极、海洋等新兴领域。中美苏博弈三角中,美苏两霸往往以绝对效益为目标,争取优势地位;中美俄三角关系中,美国有时以双输为手段,维护已有的霸权地位。在中美苏三角关系中,美国对苏、对华政策是明确的,以苏联为针对对象,比较单一;在当今中美俄三角关系中,美国以中俄为对象,以分化中俄为目的,其对中俄的政策是变化的、实用的,采取文武兼济、打拉并用的方式。
感情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风影开始看着红琴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瞅着她笑,有点儿像佛拈花微笑。这种笑意味深长,是怜悯她?是鄙夷她?是睥睨她?是讥讽她?抑或是善意地劝导她,开悟她?
中美俄三角关系是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大国关系,中美俄的实力对比呈现出一超两强格局。在当前三角关系中,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最为稳定,美俄结构性矛盾重重,但总体不会出现失控。中美关系则是其中最不稳定也最难预料的大国关系。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受多重因素共同影响,复合性是其基本特征,未来相互制衡与合作将长期存在。丝绸之路经济带、欧亚经济联盟和“新丝绸之路计划”,集中体现了中、美、俄这三大强国的亚欧大战略,是大三角关系在区域经济、地缘政治和人文地理领域比较集中、比较具体和比较突出的表现。支持、冷待还是反对这些战略,赞成、消极还是抵制对接合作,是分析和判断大三角相互关系的全新视角、有效框架和重要指标。对中国来说,需要继续增强综合实力,进一步巩固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管控和稳住中美大局,发挥中国在三角关系和国际社会多边领域中的建设性作用。
从高级政治和低级政治两个维度看,中俄关系和中美关系存在两种面向。中美俄三角关系表现出以下特点:中俄政治关系强于经济关系,中美经济关系强于政治关系;中俄之间的高级政治关系胜于中美,中美之间的低级政治联系多于中俄。具体说来,中俄关系的特点表现为:关系比较稳定;两国地位相对平等;具有战略性、政治性、敏感性;结伴而不结盟;不互视为头号对手和主要威胁;发展空间还可继续挖掘;可错性(试错性)比较小;构成朋友关系、伙伴关系、兄弟关系;强强联合,抱团取暖,战略合作;主要动力是政府推动,民间跟上;长项是政治关系,短板是经济关系;对华友好是俄外交中唯一没有争议的领域;以互利共赢、共同发展为两国外交的目标和方式。中美关系的特点表现为:关系一波三折;两国地位不平等;具有全局性、重要性、复杂性;美国视中国为头号对手和主要威胁;发展空间比较大;可错性相对比较大;类似同事关系、同僚关系、对手关系;是新兴大国与守成霸主的关系,存在战略竞争;主要动力是民间推动,政府主导;长项是经济关系,短板是政治关系;对华强硬是美国精英和社会中少有的没有异议的方面;特朗普政府以互损双输为保持美国相对优势的方式。
三角关系能否持续,三角内部关系如何演化,一般取决于力量对比,其次是人为影响。只要美国仍然还是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不改变其霸权思维和行径,三角关系就会存在。中美关系最不稳定,是撬动因素。美国分化中俄关系的可能性很大。同时,中美关系不等于美苏关系。中美是竞争而非敌对关系,仍有合作的空间。中俄正在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美俄三角关系的未来走向、中国对其的应对,是需要进一步回答的问题。
美国是全面发展的“全能冠军”,深知中国的强项是经济,在军事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短板;俄罗斯的强项是军事,在经济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短板。美国的战略意图是让中俄成为有短板的大国,而不是全能的、全面发展的大国。美国不会允许中国成为其军事对手,俄罗斯成为经济强国。因此,美国试图采取以军事遏制中国、以经济制裁俄罗斯的战略。俄罗斯如没有良好发展的经济作支撑,其军事能力的持久性会受到影响。中国致力于建设与维护国家安全需要、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国防力量。在美国政府的偏执意识形态中,俄罗斯是“短痛、皮肤之痛”;中国是“长久之患、灵魂之痛”,是美国的第一竞争对手。从长远来看,美国武力干预俄罗斯的可能性小于中国,美国经济分化俄罗斯的可能性大于中国,美国可能加大对中俄关系的挑拨离间和分化瓦解。美国对中俄在不同时期或打或拉,或“捧杀”或“棒杀”,以避免自己两线作战。中国逐步减少对美国的过分依赖,而加强对俄投资和人文交流,推动两国利益联结和民心相通。俄罗斯的军工、能源、资源和战略协作,是我国发展需要的。
中美之间即便不会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和“新冷战”,但由于美国单方面的战略误判而出现了这种趋势和危险。中美竞争的表现形式,表面是经贸争端,其次是技术(制造业),再次是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归根到底还是大国发展竞争。所以,中美贸易摩擦仅仅只是开始,即使暂时达成协议,也不能真正从根本上改变美国对中国的战略遏制趋向。美国与中俄的矛盾是美国追求单极独霸的霸主地位与中俄追求平等大国地位之间的矛盾,这是结构性的。特朗普只是改变了争夺和维护全球霸权的方式而已。经贸关系本来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结果变成了中美矛盾的导火索。而元首外交,将变成未来中俄关系的压舱石[4]。任何强大的国家,都不可能单打独斗地解决全球性问题。特朗普在追求、维护、陶醉美国的单极独霸、欺凌霸权方面,与其他美国总统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方式和重点不同。他更务实、更实际、更直接。特朗普的上台给中美俄三角关系带来了巨大影响和变数。
从中俄、中美关系的比较可以得出结论:经济关系与政治关系之间并不必然呈因果关系。中美经贸量很大,但并不意味着中美经济关系好,更不说明中美政治关系和国家关系好。中俄政治关系好,并不一定要求经济关系完全相称或配套。这也说明在国际关系中,经济因素既不是唯一,也未必起到决定性作用。经济因素与政治因素虽然相关,但各自具有相当的独立性。如果需要进行比较,相对权重比绝对权重更科学。一国与我国贸易总量除以该国GDP总量得出的相对权重,比两国分别与我国贸易总量的绝对值比较更科学。
从国内政治来看,中俄关系和中美关系中均存在高级政治关系和低级政治关系的面向。中俄高级政治关系好于低级政治关系。中美关系以前是低级政治关系优于高级政治关系,现在是两层关系同时恶化。中美战略竞争难以避免,这是一个沉重、残酷但接近真实的国际政治结论。我国要以中俄战略协作关系平衡中美竞争关系,以中俄对接合作平衡美国的“印太战略”。
中美关系和中俄关系对中国来说是最重要的两组大国关系。处理好中美关系,既是战略,也是策略。搞好中俄关系,既是策略,也是战略。要与美避免冷战,坚持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手并用。与美国打交道,要以现实主义为主;与俄国打交道,要兼顾理想主义。美国作为第一强国是事实,也会维持相当一段时间,但也不是望尘莫及的。“美国优先”并无道义优势。俄国总体国力不如美国,但比想象的要强。俄国的战略和策略水平不在美国之下。美国与其盟国利益分歧增多,但在中国国力超过美国之前,俄美不会成为盟友,西方盟国不会分道扬镳。所以,我国的战略关键期在赶超美国的这段时期。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俄要持续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一带一路”倡议、“一带一路”建设、“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三位一体。支持、冷待还是反对“一带一路”倡议,赞成、消极还是抵制“一带一路”、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合作,是分析和判断中美俄三角关系的全新视角、有效框架和重要指标。对中国倡议的“一带一路”建设、对中国主办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态度,是中美俄三角真实关系的试金石。对中国来说,从支持不支持中国崛起,支持到何种程度来看,俄罗斯的作用至关重要;从阻碍不阻碍中国崛起,阻碍到何种程度来论,美国角色举足轻重。
特朗普政府遏华是从中国具有优势的经济入手,并对中俄同时“开战”,陷入了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窘境。特朗普无限言利、基本无义的外交没有战略、只有策略,极端务实、没有务虚。特朗普政府错误认定,“中国很脆弱”,必定妥协。因此,关键在于我国自己保持定力,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处理好包括中俄关系在内的国际关系,运用比较优势和结构优势,纵横捭阖,争取有利的国际地位和国家利益的最大化,防止出现三角关系的失衡和失序。解决中美俄三角关系和中美双边关系的关键,还是在于中国自身做大做强做好。
其一,要实行积极主动的对俄外交。中俄关系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既是最平等的时期,也是最正常的时期。当前,美国拉拢俄罗斯的可能性在增大,中国在对俄行动上可以更加积极主动。中俄关系的加强并不必然影响中美关系、俄美关系的发展。如果大三角关系能良性互动,是符合中国利益的。如果美国一家力量过大,或美联俄制华,就会出现三角关系的失衡和失序,这是我们要极力避免的。
其二,要平行、平和、平稳推进中俄关系和中美关系。中方应当实行平行战略,平衡弥补战略不足,平和推进三角良性互动关系。要以中俄战略协作平衡、冲销中美战略竞争。中国对美以“稳”为要,对俄以“合”优先。中美关系、俄美关系、中俄关系这三对双边关系,虽然相关,但各有逻辑、价值和意义。三角关系中,中美矛盾和俄美矛盾更加突出。中俄之间、中美之间虽合作与竞争并存,但合作占主导。中俄战略合作大于竞争,中美战略竞争大于合作。因此,我国要以中俄战略协作平衡中美战略竞合,以争取战略主动地位和国家利益最大化,但不应刻意树敌,搞“二对一”。
其三,要坚持包容互鉴、合作共赢的大国自信。中美俄三国具有合作共赢的潜质,都有欣赏对方文明的理由。中美俄如果能在文明领域形成稳定、长久的相互欣赏和信任,不仅对各自关系是巨大促进,更是对国际和平发展的巨大贡献。在全球化时代,国际关系的主体多元化、利益多样化,实现利益的手段具有多样性。这就使中方在大三角博弈中的处境更复杂、更微妙,面临的挑战和考验更多也更大。
[1] 李满,杜尚泽.习近平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会谈[N].人民日报,2019-06-06(1).
[2] 李兴.关于中俄关系的若干思考[J].国际观察,2018(1):127-142.
[3] 李兴.特朗普时代中美俄关系大趋势思考[J].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7(19):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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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815.4
A
2096-3378(2019)05-0054-09
10.13946/j.cnki.jcqis.2019.05.006
李兴,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国际关系教研室主任、二级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教育部区域与国别研究基地北京师范大学俄罗斯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北京市国际政治研究会副理事长。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丝绸之路经济带框架下的中俄全面合作研究”(16ZDA040),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丝绸之路经济带与欧亚联盟关系研究”(14BGJ039)
李兴.中美俄新型三角关系评析[J].统一战线学研究,2019(5):54-62.
责任编辑:孙德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