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帆
20世纪50年代以来,很多国家都经历了急剧的社会变迁期,认同和身份确认问题开始在西方社会科学 中 受 到 越 来 越 多 的 关 注(Gleason, 1983[1];Brubaker和 Cooper, 2000[2])。 在经济学领域, 2008年的金融危机及其后对全球产生的持续影响不断引发经济学研究者们对经济学科特别是 “经济学帝国主义” 的反思(顾严,2017[3]), 在这一过程中, 近20年才兴起的身份经济学的价值开始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甚至有人将身份认同称为 “经济学的罗塞塔石碑”(梁捷,2012[4])。 阿克洛夫和克兰顿经过多年的研究,构造了一套完善的身份经济学理论体系,在该体系中,一个人身份形成的过程其实也就是他通过行为让自己效用最大化的过程,身份认同感的增加或缺失都会引发效用变化,身份认同不仅会影响个体的行为选择,还会影响各种政策的执行效果,这对通过经济模型解释社会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5-8]森(2014)[9]通过进一步考察,分析了身份的多元性以及单一身份对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进而论证了身份选择的重要性。
身份经济学的理论模型由样板模型和身份影响因素两部分构成,样板模型描述了人的行为选择,身份影响因素由社会类型、规范与理想、身份效用损失与收益三部分组成。按照社会类型,可分为 “内部人”与 “外部人”两种类型,两种群体有着不同的理念,当内部人做出偏离自身类型群体的行为时,会遭受额外的效用损失,反之亦然。例如,根据统计数据,芝加哥黑帮一个普通 “小喽罗”挣的钱只相当于麦当劳打工的收入,而后者风险要小得多,犯罪实际是一种非常不 “划算”的行为,但即便如此,社会底层的黑人犯罪率依然很高,身份认同带来的效用损失对类似现象提供了很好的解释(阿克洛夫和克兰顿,2013[8])。近几年,中国学者也逐渐开始利用身份经济学理论展开研究,有研究利用身份经济学分析了公共部门的激励机制(陆治臻,2016[10]),也有研究对政府官员身份认同与地方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了实证分析(李书娟和徐现祥, 2016[11])。
伴随着身份经济学的发展,社会中间群体身份认同的研究被赋予了更为重要的意义。在社会关系层面,群体的标签是客观存在的,没有了主观的归属感,任何客观的划分都只能是一个范畴上的概念,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有着阶层意识的 “社会群体”(Bourdieu和 Nice, 2008[12];Bottero, 2004[13];Skeggs, 2015[14])。以中间群体为主的 “橄榄型”社会结构目前被认为是一种相对较为理想的社会结构,主要是因为社会中的中间群体在理论上讲可以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但这一愿景的前提条件是这一人群可以形成较为统一的群体意识(Miao,2017[15])。若从身份经济学的理论出发,统一、积极正面的群体意识的形成至少应当意味着在中间群体中多数人的自我认同构成了 “内部人”的社会类型。而现有的实证研究却表明,中国被客观标准划分为所谓 “中产阶层”的群体中普遍存在主观上身份不认同的现象,并且这种不认同有着明显的下移倾向,即很多已经达到中产阶层标准的人认为自己属于中产之下的阶层(李 培 林, 2005[16]; 赵 延 东, 2005[17]; 冯 仕 政,2011[18])。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的情况下,中产阶层反而出现了认同下移的倾向,这也引起了更多学者的兴趣,相继展开了中产阶层主观身份认同影响因素的讨论,从视角上可以分为结构视角以及环境视角。
结构视角主要关注个体特征对身份认同的影响,这一视角的理论背景可以追溯到马克思用资本家、中产阶级、工人阶级来进行的阶层划分(马克思,2004[19]),之后,“新马克思主义者” 和 “新韦伯主义者”通过职业上的契约关系对阶层进行了进一步划分 ( Wright, 1979[20];Diprete 等, 1992[21])。 虽然 “新马克思主义者”和 “新韦伯主义者”对中产阶层的划分具有一定局限性,但却给国内学者提供了很多启发,学者们在群体划分的过程中开始引入越来越多的结构性评价指标,并开始分析这些指标对中间群体主观身份认同的影响。进一步的研究显示,不仅收入、教育、职业等因素会对身份认同产生影响,年龄、政治面貌等因素亦有影响,在这些影响因素中收入因素的解释力最强,其次是教育因素(李培林和张翼, 2008[22];范从, 2013[23])。
环境视角会更多关注不同时代、区域的外部环境对身份认同的影响,这一视角的理论背景可以追溯到汤普森(2001)[24]对阶级形成的分析,根据其观点,阶级不是一种 “结构”,而是一种把若干全然不同和似乎不具关联的事物统合在一起的过程,这一过程中行动主体和客观环境同等重要。沿着这一脉络,开始不断有学者在分析过程中引入社会学知识并进行层次上的划分。在身份认同问题上,高勇(2013)[25]指出,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环境的变迁,身份认同的“参照系”已经发生了重大转变,其基础从单位类型和社会归属等转换为个人对市场机遇的占有。社会环境的变化不仅引发了身份认同的变化,还产生了情感方面的影响(吕大乐,2011[26]),特别是中间群体独有的焦虑心态,由于购房、子女教育、医疗、养老服务等原因产生的焦虑心态对于身份认同而言亦有显著影响(李春玲,2016[27])。进一步还有研究显示,中间群体不仅在住房、教育等方面承受巨大压力,中国贫富差距不断加大的现状、户籍制度所造成的制度性歧视、对社会不公平的感知等因素均与身份认同有着显著的相关关系,并且有明显的代际差异(崔岩和黄永亮, 2017[28])。
众多学者的研究,相互启发,相互促进,共同将这一领域研究不断引向深入,通过吸收前人研究的精华,我们不禁开始思考:是否还有变量可以对中间群体主观身份不认同的现象进一步加以解释?是否能有路径能够更好地融合现有的两种分析视角?这也是本研究希图探索并解决的问题。沿着这一目标,可以发现尽管已有研究提出财富威胁与收入威胁同样是中间群体焦虑心态产生的重要源泉(雷开春,2014[29]),亦有研究指出住房是北京市中产焦虑产生的核心原因(李春玲,2008[30]),但目前专门针对中间群体身份认同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中并未引入过衡量个人财富积累的变量。同时尽管定量定性研究中已有提及中产压力感知对身份认同的影响,但压力感知在收入、财富等因素对身份认同影响过程中的作用机理分析仍可进一步深入。
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本研究会着重探索两个问题:第一,除工资收入外,财富拥有情况对中间群体的主观认同有着怎样的影响?第二,面对中间群体生活压力不断加大的现实,这种压力感知在资产拥有情况对身份认同的影响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本研究的创新之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本研究会在前人实证框架基础之上引入财富积累变量;第二,除财富积累对主观身份认同的直接影响外,还会进一步讨论财富等因素通过影响压力感知对身份认同产生的间接影响。
余文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研究设计部分,会提出研究假设并对问卷设计、数据获得情况进行说明;第三部分为实证研究部分,会通过描述统计、独立样本T检验、回归分析、结构方程模型等方法对研究假设加以验证;第四部分为结论,会对实证结论进一步讨论,并对文章的贡献及进一步挖掘空间加以总结。
1.资产情况与身份认同。
客观标准上,社会的中间群体在主观上认为自己不是中产阶层意味着其认为自己的条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条件”。与客观标准相比,人们想象中的中间群体在消费水平方面具备一定条件,具体主要包括服装、饮食、居住、娱乐、出行、子女教育等领域(李春玲, 2009[31])。 20世纪90年代至今, 中国一直处于财富迅速激增时期,很多不认同自己身份的中等收入者往往认为自己能力没有达到理想中中间群体应有的消费水平,而这种能力包括当期的收入,但同时也应包括目前的财富积累。此外,在中国现有关于身份认同的实证研究中,针对不同群体不同样本,关于年龄对身份认同的影响是正向还是负向出现了不完全一致的结论,有研究认为,年轻一代在收入、学历方面高于年老一代,也更容易认同自己的身份(李培林,2008[22]),也有研究发现在很多特定环境影响下年老一代更易认同自身的身份,例如职业层次较高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崔岩和黄永亮,2017[28])。本研究猜测,年龄越大,工作时间越长,越有可能积累更多财富亦有可能是身份认同代际差异的一种解释。综上,现提出本研究的第一个假设:
假设1:资产积累状况与收入状况均会对身份认同情况造成显著的正向影响。
2.压力感知与身份认同。
多年来有关压力的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Viswesvaran等, 1999[32]), 随着研究的不断拓展, 压力也开始作为一个变量逐渐被引入经济学领域,众多学者的研究表明,压力是个体决策过程的一个重要影响因 素 ( Celuch 和 Showers, 1991[33];Lee 等,1999[34])。而在压力影响决策过程的同时,收入等衡量经济条件的因素也在对压力产生着影响(Norbeck和 Anderson, 1989[35];卜太山等, 2007[36]), 中国中间群体在规模扩张的同时一直承受着各方面的压力,进而也产生了各种不安全感和焦虑心态,外部环境的迅速改变固然是压力产生的原因之一,但经济条件同样也是压力产生的重要影响因素(李春玲,2016[27])。从现有研究看,我国目前在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和住房保障等社会福利制度保障方面并不完善,中间群体在住房、教育、医疗等方面承受的压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身份认同下移的情况(崔岩和黄永亮,2017[28])。鉴于以上原因,预期压力感知既会影响身份认同,同时又受到收入、资产积累等因素影响,我们进一步提出本研究的第二个假设:
假设2:压力感知在收入、财富积累对身份认同影响中存在中介效应。
1.中产阶层标准界定。
收入方面,参照国家统计局的家庭年收入6万~50万元标准,将收入范围界定为近一年家庭(受访者及其配偶)平均每月实际税后收入在0.6万~3万元之间,主要考虑到北京市平均工资会高于全国水平,而 “实际税后”这一限定条件可减少答题难度。与此同时,在样本数量有限情况下为减少单身、已婚、离异等不同类型家庭结构对实证过程造成影响,将婚姻状况这一条件统一设定为 “已婚”。关于社会中间群体的客观标准目前学术界尚无完全统一定论,一些研究以收入为唯一标准,本研究以为单一的收入标准过于单一,因此在评价条件中又引入了职业和教育等方面。之前李培林和张翼(2008)[22]在收入、职业与教育方面分别划分了中层、中低层、低层,并将三项指标全部符合、两项符合和一项符合分别定义为“核心” “半核心”和 “边缘”。本研究主要目标为分析财富积累对身份认同的影响,因此尽量剔除了其他因素的干扰,选取样本时职业及教育均按照 “核心”的标准进行选取。职业方面,选取了机关、事业单位、国企、私企、外企的职工为样本,不包括体力劳动者及其监管人员;教育方面,选取了大专作为下限标准。
2.身份认同题目设置。
现有研究中关于身份认同的题目设置一般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直接询问被调查者的直观身份认同情况,另一种是让被调查者评价自己是社会中的哪种群体。为使用不同方法进行分析论证,问卷中同时设置了两个题目:题目一为 “您认为,您属于中产阶层吗?”(以下简称 “身份认同题目一”),选项共分为两项,分别为 “是”与 “否”;题目二为 “您认为,您属于社会中的哪一类型群体?”(以下简称 “身份认同题目二”),选项共分为五项,分别为 “下层”“中下层”“中层” “中上层” “上层”。为避免产生明确的导向性,问卷中的这两个题目被分别放置在了两个不同位置,这样不会给被调查者太大压力,有利于让被调查者做出更真实的选择。
3.资产拥有题目设置。
考虑到不同被调查者家庭结构不同,个人资产恐难以有效评估,本研究中以家庭资产为主要调查目标,同时本研究还认为,个体认知、行为决策等因素除受当期资产拥有量影响外,还受未来资产拥有量预期影响,因此在题目设置中还考虑了未来遗产继承因素。我们采用 “您家庭的总资产(算上房屋等固定资产及未来预期可继承财产)大约为”的方式进行提问,“从200万元及以下”到 “2 000万元及以上”共有7个选项。此外,考虑到房价多年来的飞速上涨,对于居民而言也成为价值增长最快的硬资产之一,同时对于无房群体而言,买房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志灵, 2010[37];原鹏飞和冯蕾, 2014[38]), 因此,我们专门针对是否在北京市拥有房产设置了另一道衡量资产拥有量的题项,具体为 “您或您的家庭在现居住地区拥有房产吗?”选项分别为 “没有” “有一套,但是需要还贷款”“有一套及以上”。
4.压力感知量表设计。
为准确了解被调查者心态,问卷中还设计了压力感知及工作满意度量表。压力感知量表采用了杨庭忠和黄汉腾(2003)[39]等在 Cohen等(1983)PSS 量表基础上编制的CPSS量表,共有14个题项,例如:“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生活中的重要事情。”所有题项均采用里克特5分量表,范围从 “1”(从不如此)到 “5”(总是如此)。工作满意度量表由 Brayfield和Rothe(1951)[40]编制,该套量表共包括6个题项,例如:“你对你和同事之间关系的满意程度。”所有题目均采用里克特五分量表,范围从 “1”(非常不满意)到 “5”(非常满意)。分别采用Cronbach's α值和KMO值来测量量表的信度及效度,结果显示压力感知量表的 Cronbach's α值为 0.854,KMO值为0.87,拥有较好的信度及效度。
地区方面,本研究选择了对北京市进行调查。主要考虑到北京市作为首都,长期以来都是人口高度集聚的特大型城市,常住人口中有大量多样的中间群体,因此以北京市中间群体为调查总体,对分析同类问题具有较强的代表。本研究依托国家宏观经济研究院重点课题,于2017年7—8月完成前期文献收集与访谈工作,9月完成问卷设计工作,2017年10—11月及2018年3—5月分别进行了问卷发放与回收工作。两期共对2 400个有效样本进行了问卷调研,回收问卷2 197份,问卷回收率为91.5%,剔除逻辑错误明显、关键问题不清晰问卷后,最终的有效问卷为2 060份,问卷有效率为93.8%。
有效样本中,男性占比55.3%,女性占比44.7%;户籍方面,北京户籍占比70.3%,非北京户籍占比26.9%;家庭总资产方面,200万元以下占比14.9%,200万~500万元占比36.4%,500万~1 000万元占比27.8%,1 000万~1 500万元占比16.5%,1 500万~2 000万元占比4.3%;房屋拥有情况方面,没有住房占比17.5%,有一套但需还贷款占比39.1%,有一套及以上占比43.4% (详见表1)。其他学历、收入、年龄、单位性质等方面也都囊括了多种样本类型,虽然有限样本未必能做到与北京市相应群体结构完全一致,但也涵盖了各种类型的中间群体,可以较好地代表北京市总体。
表1 样本总体情况表
关于身份认同题目一,被调查者中只有41.3%的人认为自己 “属于中产阶层”,而有58.7%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不属于中产阶层。关于身份认同题目二,虽然被调查者中有5.8%的人认为自己属于社会中的 “中上层”及54.6%的人认为自己属于 “中层”,但更应注意到还有38.2%的人认为自己属于中下层甚至有1.5%的人认为自己属于下层。可见,中间群体中确实存在普遍的主观身份认同下移现象。
为分析不同类型中产阶层的身份认同差异,首先用独立样本t检验,以身份认同题目一为分组变量,分析认为自己 “属于中产阶层”和 “不属于中产阶层”的中等收入者之间是否存在显著差异。结论显示,在5%显著性水平上,认为自己 “属于中产阶层”的被调查者收入要显著高于认为自己 “不属于中产阶层”的被调查者。同时结论亦显示,在1%显著性水平上,认为自己 “属于中产阶层”被调查者家庭财产要显著高于认为自己 “不属于中产阶层”的被调查者(详见表2),通过以上数据结果,假设1得到了一定支撑。
表2 不同身份认同群体收入及财产状况差异比较表
为进一步探讨财富因素对身份认同影响,以及比较各个因素对身份认同影响大小,采用层次回归分析继续论证。将性别、户籍、职业、房产等变量设置为控制变量(男性=1;北京户籍=1;机关、事业单位、国企=1;有房或有房需还贷款=1),同时将收入、家庭资产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并通过多元层次回归分析继续讨论①在同类研究中经常使用Logit回归或多项式Logit回归,本研究过程中也同样尝试了该类处理方式,结果与多元层次回归分析结果没有明显差别,考虑到本研究更重要的目的是在现有研究结论基础之上引入新的变量进行分析,而多元层次回归在这方面能够提供更为直观的展示效果,经过权衡之后,文中最终采用了多元层次回归进行分析。。表3中,第二列为回归的第一步,即将性别、户籍、年龄等人口特征变量引入回归模型;第三列为层次回归的第二步,主要目的是将收入、教育、职业等现有研究涵盖的变量引入回归模型;第四列为层次回归的第三步,主要目的是将家庭资产及房产两个象征财富的变量引入回归模型;第五列为层次回归的第四步,主要目的是引入压力感知变量。
表3 层次回归分析结果表
结果显示,家庭资产、房产、压力感知均对身份认同有显著影响,有北京户口、收入越高、资产越多、压力越小的中间群体在主观上认同自己身份的可能性会更大。从四个模型比较情况看,四个模型总体均通过了检验,且模型一、模型二、模型三、模型四的R2逐步增加,模型二、三、四的ΔR2也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模型三的ΔR2更大,表明引入家庭资产与房产两个因素带来了更大的改善。从各变量系数比较情况看,家庭资产(0.376)、房产(0.327)等资产积累因素的系数还要大于收入(0.155)的系数。至此,研究的假设1得到彻底验证。
为了检验压力感知在收入、家庭资产、房产等变量与身份认同之间的中介效应,通过SEM模型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将收入、家庭资产、房产等因素统一命名为经济实力变量,同时由于压力感知量表题目较多会造成指标因子比例过高进而影响模型整体效果(卞冉等, 2007[41]), 因此采用王婷等(2011)[42]的方法将指标打包为1个。模型的拟合效果显示:显著性P为0.513,说明模型与数据拟合适度;卡方与自由度的比值为0.818,小于临界值,渐进残差均方和平方根RMSEA为0.030,小于0.1的临界值;适配度指数GFI为0.996,比较适配指数 CFI为0.943,调整后的适配度指数AGFI为0.984,其值都大于0.9的临界值,说明模型的协方差与观察数据适配,模型拟合度较好。
由模型的结果可看出(表4),经济实力与压力感知均是身份认同的前因变量,对身份认同均存在直接影响,其中经济实力到身份认同的路径系数为0.710(显著水平为0.001),压力感知到身份认同的路径系数为-0.395(显著水平为0.001)。同时,经济实力对压力感知存在直接影响,经济实力到压力感知的路径系数为-0.359(显著水平为0.001),经济实力通过影响压力感知间接影响身份认同的路径系数为0.073,换言之,模型中经济实力对身份认同影响的总效用为0.852,压力感知在经济实力对身份认同影响过程中存在部分中介效应,假设1和假设2全部得到论证。此外,通过SEM模型分析同样显示资产和房产的相对系数要大于收入的相对系数,进一步表明资产因素对身份认同的影响要大于收入对身份认同的影响。
表4 结构方程模型结果表
本研究的结论首先显示中间群体的主观身份认同有着明显的下移倾向,这进一步验证了前人的实证结论(李培林, 2005[16];赵延东, 2005[17];冯仕政[18],2011;李培林和张翼, 2008[22];范从, 2013[23];高勇,2013[25];崔岩和黄永亮, 2017[28])。 人们对群体的预设,同他们群体内和群体外的人的判断有很大的关系,尽管公众这种对群体的理解往往是模糊的甚至不准确的,但正是通过引导和理解这些模糊的认知,人们才能够形成共同的归属感(Miao,2017[15])。从身份经济学的角度看,中国目前的现实是中间群体自身对于中间的想象并没有让他们确认自己的身份,反而更加确认了自身缺少中间群体的特性,对自身身份认同的中间群体并没有成为 “内部人”。
本研究最重要的结论显示,财富积累与收入水平均会对身份认同产生影响,同时财富积累的影响要更大。实际上,从马克思时代开始资本积累一直是衡量社会身份的重要标准,拥有大量财富储备的人往往会被其他群体的人称作 “资本家”。换言之,在很长一段时期财富在划分社会群体过程中一直属于数学上的“离散类”指标,仅仅用其识别社会的上层群体。而本文的结论却初步证实了与过去相比财富积累已经不仅是评价社会上层的指标,在越来越多的中间群体心中,财富积累同样是划分社会中层的重要标准。前人研究提出的身份认同的 “参照系”的基础已经不仅向着对市场机遇的占有进行转移(高勇,2013[25]),同时还在向着经济实力方向转移。在财富的规模及价值均不断攀升的背景下,资本在阶层划分中的作用已经不仅是作为 “离散”变量用于评价社会上层,更加开始成为 “连续”变量用于标识社会中的各层群体。
从结构的视角看来,经济实力是进行群体划分的重要标准,而经济实力既包括收入、职业、教育等“增量”或 “预期增量”因素,同时也包括财富积累这一 “存量”因素。达到想象中中间群体的生活标准,需要具备一定经济实力,工资固然可以负担一个人的基本生活开销,但决定经济实力的不仅仅是工资收入,财富的积累同样是经济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环境的视角看来,学术界研究结论显示资本升值速度明显快于劳动创造价值速度是全世界共性特征(皮凯蒂, 2014[43]), 中国过去 10多年来房产等资本价格更是一路飙升。基于以上现象,有理由相信资产在中国老百姓中已经获得了很高的估值,其对生活条件改善的能力超过了一定时期之内的工资收入预期。
进一步的实证结论还表明,结构视角下的经济实力因素、环境视角下的压力感知因素与身份认同之间形成了显著的互动关系。收入、财富等因素不仅对身份认同产生直接影响,同时还会通过影响压力感知对身份认同产生间接影响,即收入越高、财富积累越高,越有助于降低压力感知,而压力感知的降低则有助于形成身份认同。近年来,美国等发达国家普通群体的利益都由于垄断及寻租问题受到了严重冲击,很多家庭在住房、教育、医疗等方面面临的压力不断加大(斯蒂格利茨,2013[44]),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贫富差距、公共服务不均等问题更是普遍存在。在此背景下,规模不断扩大的中间群体在收入水平不断提升的同时,需求也开始趋于多元化,而需求得不到满足使得中间群体承受了很大压力,这种压力影响了群体心态的形成(李春玲,2016[27])。毫无疑问,不断上升的生活成本、公共服务方面政策缺位等原因均可构成压力感提升的原因,但从个体角度出发,不具备进一步满足需求的经济实力是一种更为直观的心理感受,这种感受既会增加压力感,还会传导影响身份认同感。
本研究就财富积累对身份认同的影响进行了探索,为中间群体身份不认同的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解释。毫无疑问,受能力、时间、资源等因素限制,本文仍存在若干瑕疵,今后的研究可从两个方面进一步完善。第一是样本结构的完善。虽然北京作为各类群体集聚的特大型城市具有一定代表性,但样本数量及结构确实并不十分丰富,同时由于是初步探索,教育、职业等因素皆按照较高标准进行样本筛选,而高标准条件下的教育、职业因素对身份认同并未显示出显著影响,相信若能放宽筛选条件并采集到更为丰富的样本量则结论的代表性和丰富性亦能进一步拓展。第二是研究目的的拓展。从身份经济学的角度出发,身份选择直接影响人的效用水平,在“身份认同者”是内部人或 “身份认同者”是外部人的条件下,个体的身份认同与否会直接影响个体的行为选择,而不同条件下群体的行为结果又会对经济社会的整体发展产生影响,在今后的研究中若能沿着这一方向进行探索,相信可得出有很强学术价值的研究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