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朝阳
萨满师铜像。
达斡尔民居。
河湾边的草地。
第一次去莫力达瓦自治旗,是在金秋时节,成熟的庄稼在黑土地上披着金甲,黄灿灿一片。车如舟,滑行于东北平原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中。前方路标提示:左转——莫力达瓦达斡尔民族园。我心里顿时激动起来:终于到了!
莫力达瓦自治旗归属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是全国唯一的达斡尔族自治旗。莫旗位于大兴安岭东麓中段、嫩江西岸。我抵达的时候已是红霞满天,眼前的一切都在夕阳余晖中熠熠发光。我伫立在嫩江边,新奇的目光掠过舒缓流淌的江面,漫过一望无际的沃野良田,美妙而悠远的感觉在心头慢慢升起……
说到呼伦贝尔,许多人想当然地认为这里遍地是草原。而莫旗展现给我的,绝非草原的模样,这里森林遍布,丘陵起伏,天蓝云白,似一幅风景壮丽的油画。耕地蔓延山坡上,坡顶的橡树林就像一块块红色的地毯。
同行的老知青也是一位摄影家,对拍摄大画幅很有经验,他的一个诀窍就是寻找制高点。
我们在当地人的带领下,乘着越野车一路狂奔,冲上村庄附近最高的山顶,一派美景豁然展现在眼前:河流蜿蜒在金色的草原上,村庄傍水而居,整齐的草房远远看去就像小小的积木,河湾的草地上一群群牛马星星点点,云影飘过,大地忽明忽暗……
莫旗有着“大豆之乡”“歌舞之乡”等别称。由于适逢丰收季节,路边无际的大豆地里到处可见人们忙碌的身影。联合收割机隆隆作业,掀起团团烟尘,在阳光的映衬下丰收的气氛被渲染得更加浓烈。一堆堆收割的大豆秆排列得很有韵律,就像小花布一样具有图案美……
一直带着我们东奔西跑的司机是个热心人,不仅和我们相处融洽,甚至学会了我的口头禅。一天中午,他一边驾车一边大喊:“逆光羊!停车!”是的,正午的阳光给丛林下的羊群勾勒上一圈圈金边,它们安静地卧在主人身旁,牧羊人则靠着树枝享受着阳光下的小憩,这样的画面总会拨动我那根最柔软的心弦。
“昆米勒”,这种被达斡尔人民视为救命菜的柳蒿芽,长相特别普通,若不注意很容易与羊胡子草混淆。细嫩的叶子,柔弱的茎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随意到原野上走一趟,几对北归的燕子衔泥的空档,一顿清香淡苦的柳蒿芽菜汤便有了着落。翠绿翠绿的汤喝下去,滑嫩中带着淡淡的苦味,涤荡着现代人油腻的肠胃,让人顿感一身的清爽。
每一年,莫旗的腾克镇都会举办“昆米勒”节。幸运的是,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个节日。那天,达斡尔族村民身着民族服装,载歌载舞,而曲棍球、摔跤比賽等活动,更是让整个会场热闹非凡。
“昆米勒”节当天,阴云密布,还不时下点小雨。午后,我蜷缩在老乡家暖暖的炕上,享受着几天来少有的疏懒。傍晚,主人端来新鲜的野菜和味美清新的柳蒿芽汤,还有香喷喷的手抓羊肉。原以为天气会一直阴下去,于是放心地吃着饭喝着小酒,可正在醉意朦胧时,我猛一抬头,发现窗外的砖房通红通红的,不禁大喊一声:“晚霞!”于是抓起相机和三脚架就冲出了屋外。
我下意识地往水库边跑,穿过泥泞的黑土地,深一脚浅一脚,还不时地停下来拍几张,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霞光。天慢慢暗下来,晚霞铺满天边,颜色由金黄色慢慢变成橘红色、红色、玫瑰红,这迷人的景致让我恨不得放下相机就这样静静感受……
此刻,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变幻莫测的天空,忽而彩云飞散,忽而阳光穿过云层金光四射。捕鱼的小船悠悠荡荡地从远处划来,船桨点破了如镜的水面,留下长长的浪痕,一首模仿划桨音律的古琴曲《欸乃》,在我心中飘荡起来……
嫩江秋色。
达斡尔民居。
牧场风光。
冰钓节。
尼尔基水库。
盛会上的达斡尔人。
第二次去莫旗是在隆冬时节。我一直不敢在寒冷的冬天去北方,因为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让人望而却步。但这回是当地政府邀请摄影家去参加冰钓节,于是我鼓足勇气开始了临行前的置办,买了羽绒衣裤、绒帽、棉靴、棉手套,还有热帖,打扮起来很有点《林海雪原》里“小常宝”的味道。
达斡尔冰钓活动历史悠久,为了开发旅游,当地政府举办了冰钓节,在尼尔基水库的冰面上盖起了冰砖小屋,中间凿了大大的冰洞,吸引了来自各地的钓鱼爱好者。他们在冰上凿了几个冰窟窿,穿上渔网和鱼线就开始钓鱼,钓上来的有鲶鱼、草鱼、鲤鱼等。冰钓节上,还有达斡尔村民等载歌载舞。男人们结实的身影、模仿打猎的舞姿,不禁让人想起当年骑着高马的达斡尔族祖先的英姿。
顶着让人睁不开眼的白毛风,我们深入一个个小村庄,虽然没有雪乡的景色那么具有童话世界般的甜美,但是朴实的雪屋、羊圈、牛栏、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切都给人亲切的感觉。当我们钻进树林中时,同伴突然发现一只白色狐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野生狐狸,屏住呼吸跪在雪地里,悄悄地按动快门。狐狸似乎在村子边转习惯了,一点都不怕人,一个快步就从我身边窜了过去,惊得我一动不敢动,同伴却手疾眼快地抓拍到了我和狐狸在一起的画面,真是难得!
莫旗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不同,他們的童年是在草原上度过的,牛、羊、狗就是他们最好的玩伴。记得路上碰见一个跟着母亲放牛的小女孩,她独自在一旁抱着出生几个月的小狗和狗妈妈,在草地上嬉戏打闹,他们假装厮咬争斗,看得我惊心动魄,小女孩却开怀自得。在她的情绪感染下,我干脆也趴在草地上,“啪啪啪”地拍个不停。
在尼尔基镇的西博荣村,家家户户的牛每天都会到河对岸吃草,朝出暮归。孩子则经常跟着父母在河这边迎接吃完草的牛回家。一天,我们特意赶在牛儿回来前,在河边等着拍摄牛过河的壮观场面。只见上百头牛蹚着水花迎面而来,倏然就到了身边,让我来不及换镜头。随后,牛儿就跟着主人回家了,逆光下的金色树木衬托着他们的身影,构成了一幅优美的田园牧归图。
在莫旗,我拍摄最多的孩子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家有达斡尔族传统的“介”字形草房。一开始小女孩有点认生,但当我和她聊了几句,加上巧克力的功劳,渐渐就熟络起来。她还为我唱了一首富有浓郁民族风的“扎恩达勒”(民歌),曲调绵长而高亢,听得人如痴如醉:百年前定居在有水的地方,稷子米饭鲫鱼汤,是我们古老的食粮,草原上奔跑着牛羊……
有趣的是,达斡尔族人还和曲棍球有着不解之缘,莫旗更是中国曲棍球之乡。我国有关曲棍球运动的记载,早在唐代就有了,当时叫 “步打球”。到了宋、辽之际,曲棍球运动开始在北方游牧民族契丹人中盛行,此时的曲棍球运动与现代的更为形似,《辽史》中则称之为“击鞠”。
随着历史的变迁,此项运动后来在其他各民族中逐渐消失,唯有在达斡尔族中保留下来,并在民间广为流传。达斡尔族人称这一古老的传统体育运动为“贝阔”,打贝阔是达斡尔族男子必须具有的本领。每当春播歇晌,达斡尔族人便就地取材,用木棍将一个马粪蛋当作曲棍球拨来拨去。每逢重大节日,民间的贝阔比赛更是热火朝天,各个达斡尔族的“莫昆”(部落)都要选派曲棍球高手进行比赛。所以,便有了“一支达斡尔半支国家队“的说法。
曲棍球也与达斡尔族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过去姑娘们出嫁时要带上一根精美的球棍,以示对心上人的赞美和期望。2006年,达斡尔族传统曲棍球竞技运动,被列入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莫里达瓦雾凇。
白桦林金秋。
达斡尔大轱辘车。
据考证,达斡尔族是契丹贵族的后裔。后来,因躲避战乱而迁居至此,一直繁衍壮大。目前,全国达斡尔族总人口大约为13万人,是中国三个少数民族自治旗之一。
世代狩猎的达斡尔人,从16世纪开始了一边狩猎,一边进行农耕。达斡尔人拥有自己的民族语言,但是没有文字,一直以来,都是以满文或是蒙文进行民族的文字记载。
萨满文化博物馆,坐落于离莫旗旗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9千米的中国达斡尔民族园内,是中国最大的一所萨满文化博物馆。莫力达瓦也被称为中国萨满之乡,博物馆里详尽地介绍了萨满的起源和发展历程。
萨满塑像高高矗立在莫力达瓦大地上,他蜷曲的长发披肩,左手将一面鼓高高扬起,右手执鼓槌,一袭束腰长袍上缀满仿佛依然叮当作响的挂件衣饰。
达斡尔人崇尚自然,顺应自然,也珍惜保护自然。萨满教的理论根基就是“万物有灵论”。
离开博物馆,我们一行人来到“雅克萨城”。这是莫旗政府根据历史记载建设的微缩景观。历史上的雅克萨位于黑龙江中游左岸,与额木尔河口隔江相望,是明末清初时期,世居黑龙江流域的达斡尔族的著名城砦。自古以来,达斡尔人民在这片美丽丰饶之地,过着渔猎牧耕的自然生活。
1643年,沙俄武装入侵中国黑龙江流域,杀烧抢掠,达斡尔等各族人民与入侵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长期斗争。30多年前有部电影《傲蕾·一兰》,就是达斡尔人抗击沙俄、保卫家园的艺术再现。在这场严酷斗争中,傲蕾·一兰从一个天真无邪的达斡尔少女成长为带领自己部落与俄寇血战到底的巾帼英雄,她告诫乡亲们:为了重建家园,保卫芳香的花朵和果实,不要放下弓箭!雅克萨之战以胜利告捷。达斡尔人不畏强敌、英勇善战、忠烈保国的行为受到清政府的嘉奖。他们以胜利者的形象被载入中华史册。
我登上雅克萨城楼,居高临下,仿佛俯瞰着300多年前的战场。想象着达斡尔人以土制火炮、弓箭、大刀、长矛抗击沙俄入侵的战斗场面,耳边似闻人嘶马鸣,金戈碰撞!
苍翠的高山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车轮,它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仿佛天上掉下来一个宝贝金轮,落在了一块大翡翠上。当地导游说,这是达斡尔车的大轱辘,是他们祖先的一项发明创造,是达斡尔人智慧的产物。当年,达斡尔人赶着大轱辘车,从黑龙江流域迁徙到这里,他们当中一定有远见卓识者。这里是平原与山地交界处,有山不险峻,有水不湍急,虽是一片荒原,却是未经开垦的黑黝黝的处女地。这里依山傍水,土质肥沃,可渔猎,宜牧耕。于是,勤劳智慧的达斡尔人把这里建成了美丽的新家园。
达斡尔民族的标志是鹰。展翅翱翔的雄鹰,代表了达斡尔人与自然抗争的精神。而鹰猎也是达斡尔人一种非常传统的狩猎方式,多在雪后的清晨进行。届时达斡尔族猎人身跨骏马,左臂托举猎鹰,寻游于雪野山林之中。发现野鸡、野兔等小型禽鸟动物后,猎人便令猎鹰迅速出击,准确而有效。鹰猎的收获量虽然不大,但它既是一种生产劳动,又是一项饶有趣味的体育娱乐活动,因而深受达斡尔族人的喜爱。拥有一只聪明伶俐、敏捷强悍的猎鹰,也成为达斡尔族猎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