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伟
从历史到现实,从东方到西方,职业教育无论是在教育系统内部还是在人们的心理认知层面都处于一种相对弱势的地位。这种情况的出现,既与在文化、人性层面人类自古对“脑力与体力”“劳心与劳力”关系和地位的认知有关,又与在教育制度设计及体系运行当中对职业教育弱势地位的强化有关。这种强化不一定是有意为之,更可能是历史、现实、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观念以及教育路径综合作用的结果。
当然,职业教育的弱势地位在当今时代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改变,这种改变从德国、英国、澳大利亚、美国等发达国家职业教育的发展状况,以及包括中国在内的部分国家对职业教育的高度重视上看出端倪。从整体趋势来看,国家资格(资历)框架的构建成为世界各国发展教育的共识举措,职业教育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但这种改变,似乎还不够。
人们总是希望透过复杂的职业教育现实,发现职业教育的本质规律,为其发展提供理论与实践依据。实际上,这是一种典型的本质主义思维方式,即将职业教育存在的规律设定为现象背后的某种固定化、稳定化、模式化的实体。不可否认,它有助于我们理清职业教育内外部因素及其相互联系,明晰职业教育的历史发展以及实践选择,但它无法真正澄清职业教育如何存在,也不能真正为职业教育发展提供本体动力。人们总是试图用职业教育本质规律这样一把标尺去引导、规约、裁剪职业教育的现实,但到头来会发现所谓的规律往往会被现实所拆解、在现实面前失效。其问题在于本质主义思维方式所归纳总结出的规律的有限性与各国职业教育现实的复杂性与发展性的矛盾,决定了不可能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可供人们去遵循实践。所以,我们对于职业教育的认识必须突破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而转向一种生成性的本体分析。
笔者认为,职业教育的本体在于,作为一种教育存在,职业教育自然允诺这一点:通过对人的技术生存整体素质的培养,为人通向幸福奠定可能性基础。它是技术生存与教育允诺的统一,并为职业教育提供了存在论层面的“合法性”。技术生存作为职业教育的始源性与奠基性因素,构成了职业教育发展的内在动力与内容源泉。
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被打上了技术生存的烙印。在原始时代、农业文明时代,人类的技术生存更多地依赖自然条件,自然生存的特点更为明显。工业革命后,人工世界逐渐取代自然世界成为人类生存的图景,机器化技术生存成为主要的生存方式,人类真正地进入到技术生存时代,并一直延续到当下,只不过其内容由机器化转向了信息化、智能化。从历史角度看,本能性技术生存对应着农耕时代的职业教育,手工性技术生存推动了学徒制职业教育的发展,机器化技术生存催生了现代职业教育的诞生,信息化、智能化技术生存形构着当代职业教育的样貌。从逻辑角度看,技术生存的总体特点决定着人技关系的实践样式、技术认知的逻辑形式、技术知识的生产方式、技术演化的组织方式,它们又从根本上影响着职业教育的主体角色、课程知识内容、知识获取方式及教学组织形式等核心问题。从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视角,可以看到技术生存与职业教育的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相互形塑。
技术生存是当代人类存在的“天命”,人类只有更好地适应这个技术生存时代,才能走向幸福。这个幸福既是对个体而言的,也是对人类整体而言的。尽管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给出幸福的定义,但个体幸福寓居于人类整体幸福之中,人类整体幸福离不开个体幸福的达成。技术生存整体素质为人类追寻幸福提供着前提保障,它聚焦于技术,但又超越技术,是物质与精神、技术与人文的统一。它与幸福相互契合、相互牵引。
技术生存整体素质的培养可以也应该由职业教育来完成。其合理性在于职业教育聚焦于更具体的技术生存内容及其因素,并将其进行合理的教育学转化,旨在为学生奠定技术生存整体素质的基础,进而为其追求幸福创造更大的可能性。至此,职业教育本体得以呈现。但需要注意的是,职业教育本体不是某种僵化、固定不变的实体,而是处于一个意义不断生成的过程中。随着实践领域技术生存状况的不断变化,职业教育需要不断地合理化教育制度以及教育培养过程,以达成培养学生技术生存整体素质的目的,惟此才能确认其帮助人追求幸福可能性的内在允诺。职业教育的本体内在允诺只有从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才能不断获得其存在论意义上的“合法性”,否则就会陷入“合法性”危机。现实中职业教育所遭遇的困境以及外界对其的轻视与不满,就是这种“合法性”危机的外化表现。但同时我们也发现,正是职业教育本体允诺与职业教育现实之间不完全匹配的张力构成了职业教育发展的本源动力,指引着职业教育发展的方向。
总之,职业教育本体是职业教育存在的前提与“阿基米德支点”,为我们理解职业教育、发展职业教育、评判职业教育提供了终极依据:无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政治、经济、社会等状况如何,其职业教育应该通过培养人的技术生存整体素质来为其创造追求幸福的可能性,教育制度与教育培养过程也必须基于实现人类幸福来进行设计。惟此才能使职业教育破除其社会功能的功利化、工具化、单一化倾向,同时也避免其沦为个体物质欲望无限膨胀的培养皿与催化器。未来中国职业教育的发展,必须回到职业教育本体自身,才能摆脱机械的模仿、学习与移植;才能真正形成自身特色,超越个体与社会功能的二元对立;才会不断地促进人类走向幸福,实现其存在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