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慧 王 玮
(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新疆阿拉尔843300)
今收录在“西域考察探险大系”中的《外交官夫人回忆录》,乃不同时期两位英国外交官夫人对喀什噶尔的回忆。其中一部为凯瑟琳·马嘎特尼(Catherine Magartney)于1931 年所著《一个外交官夫人对喀什噶尔的回忆》(An English Lady in Chinese Turkestan),此游记以作者踏上旅途为始,回到英国作结,温柔细腻生动地记录了其在喀什噶尔17年的生活以及其间往返于中英之间的旅途见闻。
19世纪末20世纪初,新疆成为帝国主义的“跑马场”。深处内陆的喀什噶尔,也成了大不列颠帝国最前沿的据点之一,乃英俄两国的必争之地。在英国驻喀什噶尔领事馆里一批批英属印度政府的官员们密切监视着沙皇俄国在这个地区的一举一动,同样俄国人也在这里密切注视着英国人的动静。乔治·马嘎特尼是英属印度政府派往喀什噶尔的第一位官员,从1890 年24 岁时他就来到这里,和喀什噶尔结下深缘。1898 年马嘎特尼回英国度假,再次前往喀什噶尔时带回了故事的女主角,马嘎特尼青梅竹马的妻子——凯瑟琳·波尔兰德(Catherine Polander,凯瑟琳·马嘎特尼的闺名),二人开始长达17 年的异域生活。
游记既具亲历性又具想象性与虚构性,作为一种独特的文体,较其他文体更直接地表现了作家所处的外部世界,以及作家的内部世界,将主客观融为一体。苏珊·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认为“从旅行家对其旅行的记录中,我们能够追溯文化刻板印象的存在,个人对异域做出的反应实际上折射出了旅行者自己所属文化的倾向”[1]。这就是说,表面看来单纯的游记背后其实是有潜文本(sub-texts)的,所谓对目的地的客观记录有可能是作者有意识或无意识从自己的文化立场出发建构的结果,而作为叙述主体的“我”之呈现也有可能是多种因素角力的结果。“形象是加入了文化和情感的,客观和主观因素的个人或集体的表现,是神话的海市蜃楼,是我们自己的梦幻和欲望的喷射。”[2]如此看来游记中的自我形象建构就成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在本文中笔者试图分析凯瑟琳·马嘎特尼在此游记中呈现的自我形象,并进一步探讨其形象建构背后的原因。
故土,在本文中,从狭义上讲乃是指凯瑟琳·波尔兰德小姐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英国苏格兰卡斯尔·道格拉斯村,从广义上讲则可以泛指她的祖国,甚至她文化精神的原乡。用“小家碧玉”“淑女”等这些美好娴静的词来形容在故乡时的凯瑟琳,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从家庭背景来看,凯瑟琳·波尔兰德出生于英国富裕家庭,属于维多利亚的中产阶级。她的父亲詹姆斯·波尔兰德受过教育,且一直从事航海运输业。凯瑟琳作为富家小姐从小衣食无忧,弹琴、识字,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在回忆录的开头,她首先从厨房登场,认真学习作为一名家庭主妇所应该具备的技能,突显自己的传统女性文化身份。后来她在回忆录中也谈到自己是一个最腼腆、最传统的女子,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传统家庭一步,这样看来凯瑟琳·波尔兰德毫无疑问是个淑女的典范。
凯瑟琳在回忆录中用寥寥几笔勾勒了自己的小家碧玉形象。在回忆录中她说,1898年9月,当乔治·马嘎特尼回国度假探望她时,“除了会做点心,我并不具备要过一种探险先驱者的生活的任何条件和素质”[3]。果不其然在出发不久后,乔治因下车灌水未及时赶到车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凯瑟琳不知所措,而后她发誓再也不让丈夫丢下她一个人,她只是全身心地依赖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做好任何应对突发事件、独立生活的准备。前往安集延的列车上,一大群面目可憎的高加索人冲到凯瑟琳所在的车厢并横七竖八躺倒睡着,凯瑟琳回忆:“假如我的母亲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又该说些什么呢!”[4]凯瑟琳从未骑过马,也不知道成为一名女骑手要遭什么罪,她尝试骑马行进六小时到俄国驿站,几乎是被别人抱进房子,轻放在床上,她无比想家,甚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大概不可能度过这煎熬的旅途了……可见,在游记中凯瑟琳首先为自己建构的是一个不经世事、娇柔无助、只知道做做点心、囿于家庭生活的小家碧玉式淑女。
出生于中产阶级的凯瑟琳,自小生活在英国传统家庭,加之社会对女性的规范约束,女子就应该有着温婉贤淑的传统模样。社会大环境和家庭小环境的双重影响,凯瑟琳或许如愿以偿成长为温婉的淑女,而凯瑟琳在回忆录中塑造的小家碧玉式淑女形象也更加迎合读者的审美期待。
乔治·马嘎特尼与凯瑟琳于1898 年10 月6 日踏上前往喀什噶尔的旅途。新婚燕尔,彼时21 岁的凯瑟琳怀着对丈夫的爱和对新生活的期待以及对异域的向往走向未知,发起对自我的挑战。凯瑟琳并不是家喻户晓的旅行者、探险家,但从1898 年到1915年在近17 年的异域生活中,凯瑟琳来回三次踏上旅途,在来回三次艰辛的旅途中,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体验和收获,她在旅途中逐渐摆脱淑女形象对自己的束缚,一步步成长为一个自我突破的探险者。
凯瑟琳同乔治第一次前往喀什噶尔的路线是:伦敦——俄国——里海——安集延——奥什——天山——喀什噶尔。上文我们已经提到刚开始踏上人生第一次旅行的凯瑟琳是柔弱无助的,她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的丈夫。在乘火车快到俄国罗斯托夫城时,因马嘎特尼下车灌水未能及时上车,凯瑟琳面对没有现金、没有护照、不会俄语、独在异乡的尴尬困境,直到后来听到车厢里有人用沙哑的伦敦腔哼小调才稍感心安。在此之后她学会了绝不让丈夫一人去买水,而且把护照自己带在身上,并且随身带上一些钱。从撒马尔罕到安集延的铁路因为没有设旅客车厢,这意味着凯瑟琳夫妇二人只得挤在拉运畜生的车厢里,这对凯瑟琳这位富家小姐而言无疑是不能接受的,但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方式,如果不乘坐这样的车,旅途将无法继续前行。她逐渐学会面对旅途中无法预料的痛苦与惊喜,也就是在这列人畜同车的火车上,凯瑟琳设法找到了那个穿英式靴子的故乡人,二人合唱“二重奏”,令她万分激动与喜悦。这使凯瑟琳在回忆录中感叹,认为这趟列车旅行有意思极了。在夫妇二人乘轮船到达彼得罗夫斯克城时,凯瑟琳第一次感受到东方的情调和氛围。到达安集延的旅店凯瑟琳吃到了可口的饭菜,住了舒心的旅馆,她颇为满足。在天山山麓的小镇奥什,凯瑟琳领略了东方赏心悦目的美景,在奥什扎依切夫上校热情款待下,凯瑟琳在陌生土地上唱着天国的赞歌。凯瑟琳逐渐喜欢上了异域,喜欢上旅途,喜欢上探险。尽管在这次旅行中她要忍受学习骑马的尴尬和痛苦,经受过铁列克达坂山隘高原反应的折磨,等等。但是,她却不忘欣赏沿途的壮丽景象。一路的坎坷和艰辛历练了凯瑟琳的勇者风范,她从一个小家碧玉的英国淑女蜕变为勇气可嘉的探险者,从而喜提到达目的地秦尼巴克(Qinbak,即“中国式花园”,英国驻喀什噶尔领事馆)的那份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喜悦,这份喜悦更多来自对自我突破的肯定。
凯瑟琳对第一次回国度假的描述甚少,其原因她在书中提及,是因为路线和第一次大致相同。凯瑟琳同丈夫乔治·马嘎特尼第一次回国度假是在1902 年6 月,和第一次旅途相比,凯瑟琳在这次旅途中表现得较为从容。在通往塔尔迪克山口间的河谷道路上,岩石间钻出来的各类小花朵儿也令人心旷神怡,离开奥什前往安集延马车上的那次意外却也使凯瑟琳不知所措。1904年2月,凯瑟琳又再次踏上前往中亚的旅途,而这次旅途也使凯瑟琳较为担心,因为这次前往中亚他们带着婴儿(大儿子艾瑞克)。携带小孩旅行使凯瑟琳劳心不少,但也使凯瑟琳更坚强。
1908 年第二次回国度假时凯瑟琳选择了一条非常有趣的路线,经过纳林——齐肯姆特返回英国。此次回国,凯瑟琳夫妇二人要携带两个小孩,艾瑞克(5岁)和希尔薇亚(2岁半)。在翻越喀拉太克齐山这座极为陡峭的山时,凯瑟琳在山隘口仰望,只有敬畏并无胆怯。往后的旅途,凯瑟琳似乎更加有冒险精神,马车在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山隘飞奔时,尽管下面是万丈悬崖,而凯瑟琳倒喜欢起乘着马车飞奔前行。途径纳林地区的小山丘,凯瑟琳完全沉浸在野花怒放的美景中,逐渐感受到旅行带给她的美的沉醉。到达俄国皮什别克城镇,凯瑟琳觉得这个迷人的小村庄漂亮极了,妇女和姑娘们也是极漂亮的。旅行总是起起伏伏,7 月23 日他们意外破纪录,一天走了四站路到达奥利埃阿塔,不幸的是两个小孩却发烧生病,而且马车还受惊差点坠入悬崖。在齐姆肯特,凯瑟琳近乎崩溃,孩子病情恶化,物资匮乏让凯瑟琳更为煎熬。而比起十年前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凯瑟琳,此时的她绝对是无比坚强的冒险家了,带着还在发烧的艾瑞克继续前行。乘火车到达莫斯科,一路前往柏林,最终到达伦敦。近三个月的旅途,凯瑟琳饱受艰难辛酸,这份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欣慰实在难得。
第二次回国度假无疑是这部回忆录中最为精彩和有趣的部分。在这一部分中她采用日记体方式书写,时达三个多月的旅途经历用三十篇日记记录。用日记叙述的方式书写游记的行为也并不少见,比如南宋陆游的《入蜀记》,明代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日记体游记最大的益处在于以最直接的方式暴露给读者最客观的对象,流露作者最直接的感触。相比用抒情的散文笔法来叙述,凯瑟琳用最自然坦率的日记体方式记录这段旅途,在当时女性作家写作还不足以进入公共空间时,用日记体这种极具私人化特征的方式书写也算是极具“探险”精神了。
回忆录中凯瑟琳最后一次旅行是告别喀什噶尔回到故乡。1914 年,此时的凯瑟琳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考虑到孩子上学问题,凯瑟琳及丈夫乔治准备回英国。因战事,休假计划被延期,凯瑟琳一家遭“饥荒”,生活物资早已整理好运回国,对于即将来临的冬天,凯瑟琳显然不知所措,但也出乎意料的打理好了在秦尼巴克的一切。1915年4月,凯瑟琳如愿以偿踏上回国旅程,而旅途中总是有各种意外,出发前夕,孩子生病让凯瑟琳揪心。离开秦尼巴克凯瑟琳内心万分矛盾,不舍的是即将离开自己17 年在异域居住的心爱的秦尼巴克,激动的是将奔赴心中魂牵梦绕的故土。这次旅途中两侧悬崖峭壁冲下来的泥石流吓惊了马,小孩希尔薇亚的受伤,罗宾的烫伤,使凯瑟琳深有愧疚感,愧疚感来自于作为母亲本应该保护好孩子,却让孩子们一次次在旅途中遭受痛苦。翻越铁列山口,“一路上到处躺着死马的尸体,还有奄奄一息的马,有些马只剩下了残肢,有些则四肢不全。”[5]眼前这一幕,凯瑟琳在前几次旅途中也没有看见过这般惨状。山路走得困难,空气稀薄,再往前,凯瑟琳遇到惊心动魄的难忘场景,阴暗的山谷路上,马和人都冻死在里面,秃鹫把人和马的骨头啄得干干净净,白骨在路上还保留着队伍的原样。凯瑟琳回忆到这番惨状难以释怀,她经历了身体和精神的折磨,逐渐开始失去勇气,时时觉得有死亡之神笼罩着,但最终却以非凡的勇气挺了过来,继续踏上去往故乡的旅途。穿过松林到达瑞典,从卑尔根踏上最后一段旅程到达英国纽卡斯尔,最终回到故土,从此结束她在喀什噶尔17年的生活。
21 岁小家碧玉的凯瑟琳与马嘎特尼闪婚,从1898 年到1915 年,凯瑟琳在来来往往的旅途中把自己历练为一名合格的探险者,这样的蜕变是一种成长,是自我突破后的喜悦。探险者,不仅是对陌生异域的探索,更是对自我的发掘和突破,从这一点看,凯瑟琳·马嘎特尼是一位成功挑战者,合格的探险者。
凯瑟琳以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和丈夫驻喀什噶尔,在秦尼巴克居住17年之久,完成她作为外交官夫人的使命,这位英国的小家碧玉式淑女也成为喀什噶尔生活的见证者,作为外交官夫人的凯瑟琳在异域又会呈现怎样的形象?
阅读《外交官夫人回忆录》中凯瑟琳生活在喀什噶尔的内容,不难发现,在文字中凯瑟琳处处流露着作为外交官夫人的优越,一种来自大英帝国文化上的优越感。1898 年,凯瑟琳跋山涉水抵达喀什噶尔,她和丈夫居住在秦尼巴克。这座中国式的花园造得极为古朴巧妙,从凯瑟琳卧室窗口望去,竟可以看到皑皑雪山,院子下面的小路对面是田野。但在凯瑟琳看来这座房子却是单调无趣的,没有玻璃的窗户和当地的房子都是一样的。笨重的土炉子、简陋的家具、原始的椅子都让凯瑟琳感到好笑和不适。巡视秦尼巴克,凯瑟琳在厨房看到的画面简直没法容忍,黑漆漆的厨房里厨师把鸡蛋打到自己黑乎乎的手掌里,再让蛋清顺着手指流到碗里,这个不太讲卫生的厨师让凯瑟琳反感到极点。喀什满地盐碱渣子的地面,裸着身体在马背上的小男孩,异域土地上的一切对于此时的凯瑟琳都是难以接受的。
然而,作为外交官夫人,凯瑟琳是悠闲的。秦尼巴克的事务有许多仆人去做,她唯有在花园里养些花草消遣时间,在回忆录里凯瑟琳慨叹“冬天,要不是太阳还照耀着这里的一切,要不是沙尘暴不再光顾这个城市,这个地方就太寂寞了”[6]。养狗也是一件可以消磨时间的事儿,至少白天凯瑟琳可以同几只狗谈上一阵子,还有那只凯瑟琳给取名为“甘德尔先生”的鸭子也是她极有趣的伴儿,拉奎特夫人送来的猫“普西大叔”也增添凯瑟琳生活的乐趣。初到秦尼巴克凯瑟琳不喜欢没有玻璃的窗户,觉得欧洲玻璃是极好的;不喜欢本地土炉子,觉得俄式铁炉子更是好看;不喜欢简朴的摇椅,觉得美式摇椅很是舒适;终日悠闲,养花种草,与宠物为伴取乐……比起本地人,凯瑟琳在秦尼巴克的生活不得不说很是优越。
了解异域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后,凯瑟琳开始学习打理家务事。她亲自动手改造厨房,做灯罩,学习做面包,养奶牛,凯瑟琳把秦尼巴克的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冬天为了吃上猪肉,背着仆人把买来的猪肉装在咸罐子里,办宴会时用几听罐头替换坏了的肉……凯瑟琳在操持家务事上处处体现自己的勤劳与智慧,这也可以说这个外交官夫人智慧超人。同时这个外交官夫人身上也不乏善意的表现,沙尘暴席卷秦尼巴克,凯瑟琳为摔死的幼鹰感到痛心;中国发生辛亥革命时,凯瑟琳为一位生下孩子的母亲送去奶瓶和食物;圣诞之夜,凯瑟琳让仆人抬回冻僵的老妪,照料老妪身体恢复。但是凯瑟琳并没有收留这个老妪,原因在回忆录里这样解释:“这个女人属于社会最底层,所以我不能收留她,让她在这里当仆人。”[7]对于这句话的理解,这样解释似乎更为合理,凯瑟琳心怀善意,对当地底层妇女颇为同情,但她的善意仅停留在同情层面上,在心理上,凯瑟琳不能够完全接受这些底层生活的人,凯瑟琳的自我优越感昭然若揭。
凯瑟琳作为外交官夫人,总避免不了出席宴会、接待访问这些外交事务。在喀什噶尔,拜访凯瑟琳的第一位官员是中国道台衙门的杨大人。凯瑟琳看来,这些官员们穿着古怪的衣服,行着磕头这样可笑的礼仪,她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汉族女子缠小脚。在中国籍秘书同妻子来访时,凯瑟琳显露自己会读书写字、唱歌弹琴的技能,在众人面前优雅地表现一番,凯瑟琳自我优越感又上升一个度。在汉城(喀什噶尔汉族人生活的地方)出席宴会,凯瑟琳走在破败的汉城坑洼路上觉得这是一种折磨,宴会期间,凯瑟琳厌恶仆人捧着的油腻抹布,黏糊糊的海参对她也是一种折磨。印度来的肯曾麦小姐和麦克道格尔小姐,凯瑟琳回忆用那样最原始最简陋的方式招待尊贵的客人极为不妥。“一个人进入荒蛮之地,他的所有看法和行为就会发生变化,就得适应当地的情况。”[8]这是凯瑟琳在回忆录中的体悟,然而,相比于同时代的女性,尤其是当时的中国女性,凯瑟琳具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并没有“入乡随俗”。相反,在游记中,在叙述时她大胆采用第一人称“我”的方式,处处流露“我”的最真切、最直接的体悟,而没有把自己隐藏在共同体“我们”中,这在19 世纪英国女性作家书写中都是极为少见的。
凯瑟琳对喀什噶尔回城、对当地的居民看法也更多是负面的。“喀什噶尔的回城街道狭窄,肮脏不堪,地面坑坑洼洼,而且每天毛驴驼的水桶和运水车把水洒在地面上,使其泥泞难行,街道两旁布满了阴暗的店铺。”[9]凯瑟琳眼中的喀什噶尔回城脏乱不堪,尽管艾提尕尔清真寺大广场水果摊上的瓜果诱人,但凯瑟琳因价格便宜从来不会摆上宴请桌。凯瑟琳认为喀什噶尔的简陋电影院“对于我们这些极具道德水准的欧洲人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吸引力”[10]。在凯瑟琳眼中,那个年代的喀什噶尔是充满缺陷的,听到大广场上清脆的驼铃声,凯瑟琳会想象成英国教堂里时钟的声音,她对自身故土的生活环境是极为依恋,充满优越感的。
外交官夫人凯瑟琳始终带着矛盾的眼光看喀什噶尔的男男女女,她赞扬当地人们的善良勤劳,喜爱男男女女身着华丽的服饰。同时也觉得男子身着的羊皮大衣不卫生,女子看起来漂亮的发辫实则很脏,这也是凯瑟琳为什么长久不愿意让当地妇女来伺候的原因,凯瑟琳始终觉得这些当地人不太讲卫生。月全食出现时,凯瑟琳对当地人敲锣打鼓放炮的行为更是不能理解。当那个时代科学的先进邂逅封建的落后,毫无疑问是先进的那一方显得优越。
凯瑟琳以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在喀什噶尔度过她人生的青春年华,秦尼巴克更是她极为怀念的地方。从初到秦尼巴克的种种不适,到后来自己操持家务,再到参与外交事务、接受拜访、出席宴会,凯瑟琳·马嘎特尼在回忆录中塑造了一个优越的自我。“作为一个来自在当时来说现代化程度较高国度的女性,她生长的文化空间使她在看待问题的时候带有一种优越的态度”[11],但是凯瑟琳是否只能采取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呢?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外交官夫人回忆录》的文本细读,重点分析了凯瑟琳·马嘎特尼在游记中刻画的自我形象,认为凯瑟琳·马嘎特尼分别为自己建构了故土英国小家碧玉式的温婉淑女形象,多次往来异域旅途中勇敢坚忍自我突破的探险者形象,异域喀什噶尔极具优越感的外交官夫人形象。自我形象是个复杂的概念,人作为社会性的高级动物,需要在“前台”展现怎样的自我形象,客观上来自于社会环境对自我的要求和约束,主观上来自于主体对自我的欲望和需求。凯瑟琳·马嘎特尼在游记中着重塑造自己外交官夫人形象,展现主体对异域的凝视,进一步凸显英帝国社会文化的进步和优越,这一点虽未在游记中作明显对比,却也足够醒目。透过凯瑟琳的这三重自我建构,我们可以看到作为生活于19 世纪末20 世纪上半叶的英国女性面对英国的受众,在其女性形象与大英帝国子民之间的徘徊和调适。一方面她需要按照当时的社会要求,突出强调自己柔弱无助、天真被动的女性特点,另一方面她又必须能够满足人们对于大英帝国海外扩张以及作为帝国外交官夫人优越感的期待。从叙事学、形象学的角度对于此游记作者自我形象的建构进行研究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其背后的文化倾向以及其作品中的新疆乃至中国形象呈现的缘由。可以说,在这部游记中凯瑟琳借助自己精彩的讲述完美地满足了英国读者的期待,却也让今天的我们看到了当时英国女性生活的局限性以及其受制于欧洲中心主义思想所表现出来的观念上的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