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写实小说中的世俗化女性形象

2019-01-13 02:21:54巴俊玲
魅力中国 2019年15期
关键词:鸡毛小林老婆

巴俊玲

(郑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大众文化取代精英文化的核心地位,审美不再局限于高雅的文艺活动,开始渗透进日常生活。因而,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潮兴起,“启蒙知识分子也放下了架子,开始关注饮食男女,不仅联系现实,也联系历史;不仅涵盖了民族共同体的真实感受,也表达了大时代中生命个体的真实体验。日常生活成为文学进入历史、观察现实、沟通民族和个人的最佳通道。” 1989年《钟山》杂志在第3期上开辟了“新写实小说大联展”专栏,描写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新写实小说成为文坛的热点。“新写实小说一般都倾向于描写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的生活,并且尽量淡化社会历史背景中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大社会冲突,淡化阶级关系和阶级意识,而着力通过琐屑的生活现象的描写,表现人的生命意识、生命体验和生命冲动,显现人的生存困境、生存挣扎和生存悲剧。” 池莉的《烦恼人生》、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刘恒的《狗日的粮食》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其中的女性形象颠覆了女性神话,还原了日常生活中普通女性的真实生活状态。

一、强势粗俗的主妇形象

《烦恼人生》《一地鸡毛》《狗日的粮食》都是以男性为主体,女性是作为配角出现的,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以老婆作为通用的称呼。而这些男主角身后的女人一出场就表现出与传统爱情婚姻叙事截然不同的面貌,她们共同的特征是强势粗俗,不再是温柔贤惠的可人模样。之前的文学叙事中,女性多是温婉动人的形象,有着东方女性特有的优雅。男人的婚姻理想是寻找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伴侣,两情缱绻。而新写实小说中,女人们在家庭变得格外强势,言行粗俗,令男人们时常胆战心惊。

普通家庭中,女性往往是夫妻争吵事件的制造者。与男性相比,女性通常有着更为灵敏丰富的语言体系,擅于在家庭纷争中占据主动地位。《烦恼人生》开篇,印家厚儿子雷雷掉床本是意外,老婆劈头盖脸呵斥一通,“请你走出去访一访,看哪个工作了十七年还没有分到房子。这是人住的地方?猪狗窝!这猪狗窝还是我给你搞来的!是男子汉,要老婆儿子,就该有个地方养老婆儿子!窝囊巴叽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什么男人!”《一地鸡毛》中,为了一块馊掉的豆腐,小林老婆刚下班就把怒气对准了小林,说“你不买豆腐也就罢了,买回来怎么还让它在塑料袋里变馊?你这存的是什么心?”《狗日的粮食》中,杨天宽的女人常常泼妇一般骂街,“猪哩,哪个托生的你呀?你前辈造了孽,欺负我家男人,今世你可美了吧?哼哼啥,看老娘拉屎给你吃,你是臭了心肝的......”在逼仄的生存空间里,人物的内心世界也会变得压抑、扭曲,因而即便是小林老婆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日复一日家庭生活的磨损下也会变得狂躁易怒。

刘震云指出,“生活是严峻的,那严峻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 新写实小说注重塑造凡俗化的非理想化的小人物,女性往往形象邋遢,举止粗俗,不再是仪表端庄、心地善良的传统形象。《红楼梦》中,贾宝玉将女人分为两类,未出阁的纯洁女孩是最可贵的水做的骨肉,而出嫁后的女子则沦为鱼眼珠子,日益变得面目可憎。婚姻生活中,女性在现实面前不得不褪去玫瑰色的幻想,在茶米油盐中艰难度日。《烦恼人生》中,印家厚的老婆烫着鸡窝般的乱发,光脚趿着鞋,面色憔悴不堪。《一地鸡毛》中,小林老婆即使婚前是个文静、清秀、爱干净的女孩子,但很快在婚姻生活中变成爱唠叨、不梳头的俗气女性,甚至为了省钱学会半夜偷水。《狗日的粮食》中,杨天宽的老婆丑得如同夜叉一般,脖子上还坠着硕大的“瘿袋”。新写实小说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有意识地解构了之前对女性不切实际的幻想,使现实生活中庸常的女性形象真实地呈现出来。

二、物质化的女性形象

随着市场经济的繁荣,金钱迅速成为了现代世俗社会的全能神。在传统价值观中,人们有意压制甚至贬低对金钱的欲望,注重安贫乐道式的精神追求。而市场经济社会,对于金钱的贪欲彻底合法化,商品交换的原则不仅适用于经济活动领域,而且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人从原来的体制人转变为新型“经济人”。“‘经济人’的特点是思想行为的理性化和实用化,以现实利益的得失作为价值衡量的标准、准则。这种新人的出现与当时经济时代的热潮密不可分。现实迫使人们逐渐变成现实的‘经济人’,经济交换的原则开始被人们接受,并且渗透到生活的其他方面( 如人际交往、情感付出等) ,成为现实生活的处事方式和逻辑”。 新写实小说直面现实,记录下了商业大潮中人心的变迁,女性多呈现出物质化、功利化的形象。

1979年,张洁在《北京文艺》发表《爱,是不能忘记的》,钟雨与老干部之间的情感完全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情长久以来是形而上的存在。而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新写实小说已经将爱情从梦幻的天空拉回到现实中,尤其是在婚姻生活书写中充满形而下的物质需求。

《一地鸡毛》中,小林老婆对小林有三次难得的温柔体贴,均与外在的物质生活变化有着直接的联系。当小林帮她调动工作时,她马上抱着他在脸上乱亲,两人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第二次是在小吃街上,小林为她买了爱吃的炒肝,她像回到了结婚前一样温柔多情;第三次是小林老婆单位通了公交车,于是心情大悦,两人欢好。夫妻之前的亲密关系并非是靠着爱情来维系的,而是物质性的因素。尤其是在小林老师来访时,小林老婆的物质性的一面表现得更为明显。对于小林老家来人,她一贯是反感的,甚至大嚷“去他妈的,谁没老师! 我的孩子还没吃饭,哪里管得上老师了! ”在这一刻,她只是从物质利益的角度考虑老家来人带来的麻烦,而不会思量老师当年对于小林的救命之恩。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小林老婆此时已经看不到人文精神的涵养。更为讽刺的是,当老师拿出从老家带来的香油时,小林老婆还是炒了四个菜,请老师留下吃饭。这一幕更验证了经济交换的原则已经成为小林老婆这样的女人们共同的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与之相似,《烦恼人生》中印家厚老婆更关注的是印家厚的奖金、房子,每天与之争吵不休的也是类似话题。陈思和认为:“欲望可以说是20世纪中国社会发展的最大动力之一,也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主要叙述的对象。” 在新写实小说中,女性多来自普通的市民阶层,身上有着强烈的物质欲望。物质欲望满足与否成为她们衡量幸福感的重要指标,这也是商业化社会人们处事的方式。

三、坚韧达观的女性形象

池莉在《我写〈烦恼人生〉》中写道:“少骂娘多做事,让现状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中得到改善。普通人的信条就是这样的——‘我们不可能主宰生活中的一切,但将竭尽全力去做”。 新写实小说在呈现出平庸、琐碎的生活本相时,并非刻意为生活涂上阴冷、灰暗的色调,反而更注重在烦恼人生中寻找普通人的快乐,以质朴达观的生活观感染读者。

《烦恼人生》中,当印家厚遭遇宿舍拆迁,一家人即将沦落街头的时候,他是惊慌失措的,只能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谚语自我安慰。而此时,那个粗俗、蓬着鸡窝头的老婆却淡定从容地对生活做出了安排,原来她已经事先寻找到了出租的私房,为下一步生活做出了具体的计划。在开篇的争吵中,不难发现,印家厚工作十几年一直没有分到房子,现在的住处也是老婆想方设法借来的。这也是印家厚的软肋,家里的大事是由老婆决定的,自然他会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在面对家里的鸡毛蒜皮的零碎事务时,女人们往往气焰嚣张,火力全开。但当真正面临生活的考验时,女性展现出的沉稳与成熟,远超男性角色。这个粗糙、不够鲜亮的女人,是印家厚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后盾。

《狗日的粮食》中,面对饥荒岁月,杨天宽只能仰天空叹,被村干部有意分了薄地也不敢声张,任由生活摆布。而杨天宽的老婆瘿袋却表现出了极为韧性的生存方式。为了养活男人和家里的六个儿女,她比男人更能吃苦耐劳,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在饥饿的年代里,杨天宽家坟场没有新土,靠的就是这样面相凶恶的女人。她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时常小偷小摸,嫩棒子、谷穗子、梨、菜园里的南瓜、邻居家的葫芦等经常被她偷回家。为了维护家庭的利益,她经常用粗野泼辣的话语令村民不战而逃。管仲曾经说过:“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生理需要是人的最基本需要,粮食是人最强烈的需要。在生理需要满足的基础上,人才可能追求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等高等级需要层次。在生存面前,瘿袋这样的女人抛开了道德与尊严,坚韧地度过了最艰辛的日子。杨天宽也不得不叹服,有了这样的女人,他的生活才得以安稳。

面对着生活日复一日的消磨,普通人不得不解决生活中一个个的问题,生活的本质是问题连着问题,麻烦接着麻烦。但在这看似漫长灰暗的人生中,女人们的坚韧达观的生活态度为生活注入了一丝光亮。因而,刘震云认为《一地鸡毛》绝非是对普通人生活的嘲讽和冷漠,而是要在一地鸡毛之上看到一缕阳光。小说中的每个人物在体会生活无止尽的烦恼时,也体验到生活的欢快。

新写实小说中的女性有着典型的世俗化特征,她们消解了生活的诗情,在平淡的日子里逐渐苍老灰暗,追求物质欲望的满足,但也有着坚韧的态度迎接生活的一个个挑战。这些女性形象印证了新写实小说家“敬畏真实的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 的创作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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