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鹏1 黄小军2
(江西赣南医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江西 赣州 341099)
社会语言学认为,从语言与社会的相互关系看,语言的生命取决于人类社会对它的作用。语言不仅是人类社会得以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还是人类社会得以延续发展的必要条件。法国社会心理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梅耶认为,语言学是一种社会学,要想了解语言的变化,就必须了解社会的变化。房德里耶斯指出,唯有讲究语言的社会作用,才能懂得语言的本质。韩礼德认为语言的功能、语篇、人际功能都与语言的社会环境以及该语言所属的文化存在着密切联系。
赣州市城区三面环水,一面环山,曾被四面古城墙围绕,赣州话就是赣州老城区居民所说的一种区别于周边语言的一种语言,因缘于明初从西南征来的卫所官兵之所操语言,是明代初期开始形成的一种首先使用于军队、再蔓延到民间的语言,又有西南官话一说。王阳明时期,被统一用做官府内公共对话用语,故又叫赣州官话。到了民国时期,小蒋主政赣南兼赣县县长,崇拜王阳明,也同时作兴这一语言,规定政府职员和赣县城乡各个学校的老师一律使用赣州地方语为公共用语,官话从此更是风行。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赣州城区内人仍以说这一流传了六百多年的语言而自豪。这种孤岛语言与城外的客家话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语言圈,也因此成为区别城里人和乡下人的主要标志。赣州城郊区的农民经常进城卖菜、购物、走亲戚,多能说一口夹生的赣州话。赣州市郊区人说的赣州城区的话,可以骗得其它县里人,却让城里人一句就听得出来:你是水东的或水西的或水南人或七里镇的人,始终被充满优越感的城里人视为乡巴佬。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赣州人中流传出了几个对乡下人多有不敬的玩笑。一日,两个乡下人进城选了一家小面馆,准备吃碗面或清汤,乡下人说客家话:“食一碗子清汤,食一碗子面。”跑堂的传话道:“来,上十碗清汤,十碗面!”末了还加上一句:“乡下人不吃醋!”乡下人一听,想争一口气:“哪个讲我们乡下人不吃醋!加醋!”结果端上十碗清汤、十碗面条来。“食碗”变成了“十碗”,令乡下人有口难言,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端起面条吃,一吃却发现面条馊了,乡下人这才发怒:“面条怎么是馊的?”跑堂的狡辩道:“不是馊了,是放了醋!讲了你们乡下人不吃醋,你偏要加醋。”把乡下人作弄得哭笑不得。如此种种,受了捉弄的郊区的乡下人,因此有些“憎恨”起说赣州官话的城里人来。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乡下人以阿Q精神奋起反击,给赣州城里人取了一个外号——“西瓜皮”,图了个心理发泄。“西瓜皮”,也即滑头的意思。
乡下人为赣州城里人创造绰号,城里人也创造自己的方言。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及其以前,赣州城里人家家都养一头猪,过年时可以宰杀得做些大菜和香肠、腊肉。喂猪用的是长形木槽,城里人将剩下的饭菜,或是煮的青菜稀饭,有时也将自家做的米酒吃剩的酒糟倾入食槽中喂给猪吃。猪将下巴靠在木槽上,前后、左右来回地移动着,稀里哗啦一口气吃个光。日日如此,木槽将猪的下巴折腾得够呛,致使里面的肉乱七八糟,横竖不顺,这些槽头肉一旦用刀切起来左也不顺右也不顺。于是,以此来比喻社会上一些不太灵光的人,男人谓之“槽头”,女人谓之“槽婆”,意思是像槽头肉那样,不够顺溜,不灵光,傻、笨。
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人将“槽头”又解成“潮头”,遂衍生出骂人话“这个人背上嗒嗒润”,意思是说这人的背上湿的,是一个“潮头”。赣州人善于创造或移植方言。“槽头”、“槽婆”、“槽槽哒哒”、“槽槽气气”就是赣州人自创的。还有,比如某人自显能耐,往往被喻为“作噱子”。这个词汇或许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战时期从南昌泊来的,当时江西省政府的许多机构都移驻在赣州城,南昌人特别喜欢讲“作噱头”这句话,赣州人或许做了些改造,遂成了“作噱子”。“作噱子”其实就是赣州方言中的“好逮啷”或“蛮逮啷”的意思。“好逮啷”是典型的赣州方言,一个人特别高兴时表现得异常得意,往往被说是“好逮啷”。
语言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是文化传播和传承的工具。传说1101年,苏东坡从海南儋州北归,路过虔州(赣州)时,住在父亲的老朋友的子侄家,期间苏东坡发明了“炒东坡”这一名菜。“炒东坡”即酸菜炒大肠,脆嫩,保留着隐隐的一点猪屎味,风行九百多年至今。可是,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赣州人一边品着东坡菜肴的美妙,一边却也将“大肠”一词用来比喻一些不喜欢的人,往往把一个讨厌的人说成是:“这个人大肠头一样!”这一时期,还有一个词很风行,即对很崇拜的人或事会说:“盖掉了”或“盖了帽”、“盖帽了”,中国女排五连冠军,赣州人夸赞了她们不少次的“盖掉了”。
赣州市方言随着历史的发展、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着,赣州人用地方话演戏,唱歌,谈天说笑,在民间雅的东西往往被淡化掉,俗的东西却被咀嚼不止,像“三山五岭八景台,十个铜钱买得来,还要添一个”这类民间俚语和大量的赣州市方言则被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社会语言学家认为,语言的变化常常是从语言中已有的形式中产生出来的。赣州市方言随着语言的不断变异,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丰富多彩的语言特色。赣州地方话好听,软软的,有如山泉清流;柔柔的,宛若行云流水。既有接近桂柳的山风清气,又有着类似吴越的水乡柔曼。赣州方言有着丰富内涵。比如,“长得清丽”,赣州方言为“滴滴屑屑‘’;衣服被收拾得特别整齐,赣州方言为“耶耶贴贴”;排队为“排尾子”“ 蜘蛛”为“恰拉”。赣州方言里面最著名的当数“来去回”这个词汇了。这是由三个动词组成,表达同一个意思的词。来,邀同伴;去,去哪里?——回家!一气呵成,简洁明了。赣州地方话好懂,但真正懂赣州地方话,讲赣州地方话的人,必须是能经常运用俗语的人,而不是简单的将普通话转化成赣州话。俚语及俗语才是一种地方语言的灵魂与精粹。例如以下这些赣州地方话中流传最广的方言:克是(可的意思)、一毛毛子(一点点的意思)、作兴、吴犊子(小坑的意思)、倚风作邪,以及作噱子(摆谱、摆架子的意思)、振口叭喇噼、跌罗(落)、绌皮弄拐、死吃烂撑、嚼蛆、打呱、呱掰、操天、恶绌、簸碎、打驳、雕骚、索拉西、拱屎操尿、死咸烂拐、好崭、漾骚、、冰冷寡淡、龙龙太太、兴头络出,瘪瘪软、墨墨乌、邋污邋秽、潇潇摔摔、褴褴褛褛、依依蛇蛇、奢奢搭搭、耶耶贴贴、磨磨蹭蹭、哆哆滴滴、拗拗撬撬。这些方言不管是雅的还是俗的,不管是借来的还是土生的,不管是原版的还是自创的,都是赣州市城区所独有的,是赣州语言文化的精粹之所在。 其中,赣州地方语中的许多“三字经” “四字经”最为丰富有趣。例如:墨墨乌、答答润、砍砍动、嘎嘎无、梆梆硬、品品动、几几湿、哆哆滴、踏踏溜、夸夸燥、波波跌、瘪瘪软、翻翻起、刮刮涞、妞妞槽、嘎嘎蒙、乓乓晕、嘎嘎木、纠纠韧、蜜蜜甜、羞羞红、刮刮白、闪闪亮、鲜鲜红、拐拐青、骚骚动、嗡嗡响、冰冰冷、修修长、夺夺重、火火滚、飘飘轻、雪雪白、拱拱动、扭扭槽、落落脱、发发亮、哒哒楼、拱拱动、喷喷香、喷喷臭、粑粑依、鼻鼻啷、空空黄、嗖嗖响、急急跳、呼呼叫、蒙蒙亮、摔摔动、泡泡溅、蹦嘣跳、缩缩冷、溜溜长、咕咕响、嗦嗦响、呱呱叫、哆哆滴滴、诶诶者者、无无嘎嘎、奢奢搭搭、懵懵懂懂、咩咩索索、槽槽气气、东东答答、潇潇摔摔、嗲嗲滴滴、结结赖赖、帮帮扯扯、尴尴介介、卵卵弹弹、叮叮吊吊、郎郎当当、憨憨嗖嗖、鼻鼻蛇蛇、拗拗撬撬、拗拗跛跛、恶恶拙拙、唠唠叨叨、依依蛇蛇、木木独独、悉悉索索、磨磨蹭蹭、邋污邋秽。这些赣州地方语中的叠词,因为巧妙重复,而最显方言特色。这些充满生活情趣的赣州方言是生活中的润滑剂,在语言运用中显现出巨大的亲和力。
语言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一个社团的标志和情感维系的纽带。赣州市方言是是老城文化的精粹、是一种浓厚区域色彩和研究价值的语言,也是赣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说赣州方言的人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赣州人出门在外说话,赣州人一下就被听出是赣州人,亲不亲,故乡人,说赣州地方话的赣州的人在一起十分亲切,说起赣州方言来更是滔滔不绝,通过地方语言,深埋在人们内心的归属感的需求也能得到一定的满足。改革开放以来,赣州经济得到澎湃发展,从祖国各地涌入大量的外来人员,赣州市的语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说赣州市方言的人越来越少,同时人们也越来越需要一种民族或区域的归属感。从社会语言学角度来追溯赣州市方言的变化,让更多的人从各个角度了解赣州历史文化,有利于赣州市方言得以持续发展、有利于弘扬赣州历史文化,发展现代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