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梅
近年来,网络社交媒体的兴起不仅挑战了传统媒体的权威地位,而且影响着世界格局,英国的脱欧和美国第45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当选刷新了世人对社交媒体影响力的认知。而在大选中以推特为主要竞选利器的特朗普,在初尝推特对民众的政治影响力的甜头后,开始进一步实施他的 “推特治国”战略。
在上任以来的两年多时间里,特朗普利用推特平台短平快的特点,每天推送多条推文,涉及内政外交各方面议题。这些推文绕过主流媒体,出其不意地在第一时间以第一人称和美国最高决策者的身份在第一现场介入美国政府事务,语言简短犀利,瞬间转发上万,跟帖无数,推特的传播力让传统媒体望尘莫及。作为世界头号强国的执政者,特朗普的“推特治国”战略无疑会给世界带来重大影响,因此,有人预测,“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关系秩序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其影响[1]。为何特朗普的推文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得从“推特选举”和“推特治国”的发生机制说起。
政治人物要在社交平台对公众的政治倾向产生干预有赖于两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一是人际关系。“推特治国”作为一种政治策略,最大限度地获取民众的信任是特朗普成功的前提,这主要涉及特朗普推文是如何影响和建构起这种政治信任关系的; 二是个体动机因素。这主要涉及情感的交换需求问题,追随者在交付信任的同时期冀着某种回报,这构成了民主社会个体追随政治精英的内在动机。
对政治信任的研究始于上世纪中期西方学界,西方国家政治信任式微的现象引起了学界对政治信任的相关研究。前期的研究主要是对诸如政治信任与民主的相互关系、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等宏观问题的探讨,其中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是公众政治信任的下降标志着民主危机的出现[2],这种下降反映出公众对“隐形民主”的渴求[3]。在此基础上,后期研究中的学者们主要探讨了影响政治信任的因素,如政府绩效、社会文化、社会资本等,以及政治信任作为自变量所带来的影响[4],研究层面涉及公众政治生活、领导人行为、选举、政府决策等。而当前在后现代语境下的研究则大多将政治信任置于信息技术大环境进行考察,相关研究发现,互联网使用频率的高低与政治信任程度高低呈显著负相关,学者们认为这是由公众自我表达价值观的增强引起的[5]。这一发现与特朗普推特选举的成功明显相悖,那么如何解释这一悖论呢?或许我们可以从张杰的研究中获得某种启发,张杰通过对社交媒体中的信任对象和信任机制的研究,认为网络环境中的信任既不同于现实中的人际信任,也不同于传统的系统信任,而是一种话语信任[6]。这种基于类别范畴的话语信任观认为话语具有行动唤起功能,从而具有干预人们行动倾向的可能性,这契合了批评语言学(CL)的主张,其认为话语是一种社会实践而不是一种绝对客观的交际媒介,这种实践能极大地干预权力的维护和社会现实的构建。因而,结合话语批评分析的研究方法来分析特朗普推文如何利用网络信任机制驱动公众的情感将是本文的主要内容。
对个体动机即交换需求的研究主要借鉴诞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社会交换理论的研究成果。受行为主义和功能主义影响,乔治·卡斯伯·霍曼斯(George Caspar Homans)创立了行为主义社会交换理论,该理论认为,一切社会活动皆以人性的内在心理结构为基础,一切人类行为都是关于报酬和代价的交换。这种基于个体层次的研究忽略了人的社会关系,因而无法解释宏观的社会行为。[7]为弥补霍曼斯的不足,彼得·迈克尔·布劳(Peter Michael Blau)批判性地提出了结构交换论,该理论考察交换过程对社会结构的影响及社会结构对交换过程的制约,强调双方通过特殊资源的交换而实现互惠的目的,这种特殊资源不局限于有形物质,更大程度上是指无形的情感资源,因而,除了公平性和互惠性,该理论还尤其重视交换双方信任感的构建。[8]总的来说,社会交换理论表明了信任是交换的前提,交换需求是最终目的,个体在社会活动中交换资源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回报和补偿,这是交换双方共同遵循的价值观。
当前有关以上两个理论的研究论文数量颇丰,大多聚焦于两个方面:一是宏观理论的引介,二是在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的微观探析,但与信息技术环境相结合的研究还有待深入,尤其是在后现代语境下,当网络真实与前期相关结论相悖时,传统研究对“后真相”出现的动力机制缺乏解释力,结合多学科相关理论解释新现象可能是一条有效途径。
政治信任的研究转向信息技术大环境,社交媒体中基于类别范畴的话语信任现象揭示了社交平台上政治动员行为有效发生的前提,即首先需要建立起对政治精英的政治信任。而社会交换理论的研究成果则凸显了社会交换活动中普遍的获取回报和补偿的交换需求指向,特别是情感交换的需求与满足。然而,既有的研究侧重于探讨政治信任的表现和作用方式,而对网络情境下集体政治行动的发酵因素缺乏动力机制方面的研究,因而,本研究试图结合话语批评分析的研究思路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对该问题进行探讨: “推特政治”语境下的美国公众是如何对特朗普产生政治信任的?从政治信任到政治倾斜的情感动力机制是什么? 如何应对“推特政治”对中美关系的不良影响? 在特朗普当政的情形下,对这一现象及其产生的社会影响进行分析具有实际价值。
一向被主流媒体奚落的唐纳德•特朗普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大获全胜,其制胜法宝当然不是主流媒体的擂鼓宣传,而是在推特个人社交平台的自我营销。上任后的特朗普继续通过推特来传达自己的政见,言辞犀利,迥异于各大传统政治精英。本文拟以特朗普推文为研究对象,运用情感社会学及话语批评分析的相关方法,对特朗普推文叙事的情感动力机制进行分析,探讨如何应对“推特政治”对中美关系造成的不良影响。
特朗普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出奇制胜,这是民众对他表达政治信任的开始。这个结果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特别是美国精英阶层,难以接受大选结果,主流媒体也呈一边倒趋势,对新任总统的出格言辞大加批评和嘲讽,尽管这样,根据相关民调数据,特朗普的民众支持率却一直不低。特别是在经济领域,据全球著名财经媒体CNBC的报告,在2018年6月的“全美经济调查”中,民众对特朗普经济处理方式的支持率高达51%,这表明大选结束后民众延续了对特朗普的政治信任。那么,这种信任是如何一步一步构建起来的呢?
通常情况下,政治信任指民众对国家政治制度及行为人所表现出的期望一致性判断。政治信任受到众多因素的合力影响,但民众对政府机构或行为人的认知及期望是最为直接的因素。一方面,民众的认知决定了其政治参与度及情感倾向度;另一方面,当民众认为政治制度与自己的期望一致性较高时,政治信任度就高,反之,政治信任度则低。
民众对特朗普的认知始于特朗普在推特上的自我营销及主流媒体对他无心插柳的负面背书。首先,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为民发声”的角色。特朗普深刻洞悉蓝领工人和传统中产阶层对多年来所遭遇的社会不公的不满情绪,利用这种不满,他无视基本的政治规则,在推特上用最犀利、最直白的语言攻击建制派“祸国殃民”的所谓的政治正确,攻击主流媒体故意制造假新闻对民众进行的舆论误导,怒怼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称希拉里为Crooked Hillary(狡猾的希拉里)。特朗普以自己简单、接地气的言语风格取悦于民众,投其所好,替底层民众发声,说底层民众想听的话,获得了民众的认知共鸣。他还为民众勾勒美国经济大发展的蓝图,提出“America first”及“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口号,承诺帮民众夺回失去的工作等,这种商人风格的实用主义宣传非常凑效。不过这种另类的自我营销方式遭到了精英阶层的抵制和主流媒体的批评打压,但他总在第一时间通过发推回怼,反复表明自己为民请命的坚决意志:
The media and establishment want me to be out of the race so badly — I WILL NEVER DROP OUT OF THE RACE, WILL NEVER LET MY SUPPORTERS DOWN.(媒体和权势团体迫切地希望我退出选举 — 但是我决不会退选,决不让我的支持者失望。)
这则推文的前半句暗含着两种力量的对比:首先是字符串的长度给受众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the media and establishment的强势,me的弱小,尽显无余,这两种力量地位悬殊,对比鲜明,呈现在受众面前的是强烈的反差:共谋的“精英团体+主流媒体”VS势单力薄的特朗普个人!两相较量的结果几乎是无悬念的。Badly一词揭示了精英们掩饰不住的对特朗普欲“除之而后快”的迫切感,给受众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理暗示,既丑化了对手又凸显了自己的弱势地位,激起受众的同情心理和逆反心理。这样的叙述框架构建出一种显性的“强者—弱者”间的权力关系,受众在特朗普的叙述过程中极易基于类别范畴把自己简单归类到弱者阵营,从而引发情感共振。结构主义叙事学认为,二元对立结构能更有效地推动故事发展,特朗普推文的“强者—弱者”二元结构叙事激活了民众的集体记忆,悲伤和愤怒情绪油然而生。依据社会心理学的群体分化理论,受到情绪感染的受众会更容易将有共同利益诉求的特朗普纳入自身的内群,即“我们”阵营,而将精英阶层视为外群,即“他者”阵营,诉求共鸣成了政治信任的又一推力。
后半句所有字母皆为大写,除了吸引受众眼球,更是表明特朗普决不妥协的姿态。在前半句弱者语境的铺垫下,他连用两个“I will”句式强调自己的立场,态度坚决,两个never加强语气,不容置疑,给受众传递出一种坚定的、悲剧式的救世主形象,激起受众的文化共鸣。他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特别提及“不让支持者(supporter)失望”,这是在和民众隔空对话,于是一贯被建制派所忽视和遗弃的民众被特朗普用心的关照打动,对特朗普的社会角色也就更加充满期待。
由此,在认知共鸣、诉求共鸣和文化共鸣的重叠作用下政治信任产生了,在很大程度上,这种信任源于推特话语,是失语群体在社交平台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体现,也是一种提升群体地位的政治行动,带着对主流精英的逆反的快感。由此可见,情感共鸣是这种政治信任的唤起机制,情感共鸣使受众将话语创造出来的支持者视为内群,将精英阶层视为外群。而蕴藏在共同利益诉求中的集体记忆则使民众厚积的负面情绪被唤起,比如对建制派的愤怒,对自身处境的无奈。这些负面情绪使得民众最终产生某种行动倾向,由于要消除负面情绪,所以这种行动倾向就表现为对建制派的抵制和攻击,这种抵制和攻击反过来又进一步巩固了内群成员的团结及对特朗普的政治信任。
推特短平快的传播特点,使得这种政治信任被快速地转推到一个个网络部落,成为受众行为的主要驱动力。而推特的个性化推送算法又使具有相同政治倾向的受众迅速地集结于各大网络部落,在这种情形下,推特平台的角色就不再仅仅是信息渠道,而且同时是内群成员在情感上进行有效交流的场域。因而,推特平台作为政治利器极大地增强了民众的政治情感,进而促进了民众的政治参与[9]。在政治参与中,民众或因同情,或因与特朗普 “共有某种反对的东西” 而形成了同情认同和对立认同[10],对特朗普的政治信任随之逐步建构起来。
与政治信任相伴而生的是民众对特朗普的期望,这种公共期望可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政策或服务,民众对总统的工作绩效评价决定了他们是否形成或是否持续表达政治信任,这就直接涉及到资源交换中的回报问题。享有高回报资源的民众往往表现出较高的政治信任,而资源福利受限的民众则通常持有低水平信任[11],因而如何增强民众信任表达的动力则变得至关重要。
从情感社会学的角度看,任何情感资源的交换都存在着需求预期,这种需求预期要么是接受相关资源的回报、要么是期待他人履行相关的义务等[12],民众的信任表达也不例外。信任关系是双向而非单向、多层级而非单一层级的构建和维持过程,特朗普“为民发声”迎合了民众的政治心理,民众以认同作为回应,但这仅仅标志着完成了众多层级中的一个层级而已,后期执政中处理政治和公共服务的工作绩效才是左右民意的关键。
在2016年大选中,为争取传统制造业选民的支持,特朗普极力宣扬振兴经济的计划、美国优先的口号、贸易保护主义的观点等来迎合中下层民众的政治诉求。大选获胜之日,特朗普继续发推对支持者表达承诺:
“The forgotten man and woman will never be forgotten again. We will all come together as never before.”(那些曾经被遗忘的人再也不会被遗忘了,我们将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
这条推文的两个forgotten首先揭开民众被建制派“遗弃“的情感伤疤,从而引发民众对建制派的愤怒情绪和对自身处境的落寞无力感,随后附上“we will all come together”,给民众一种救世主再现的即视感,心境也由几近绝望到充满希望。“We”表明特朗普主动将自己和民众划入同一个阵营,简单的话语随即将民众的伤痕抚平,政治精英的这种低姿态做法让民众由伤痛到感动,由感动到振奋,情感支配下的民众对特朗普的政治信任在获选后进一步加强。
接下来,特朗普开始逐步兑现对选民的承诺:对中下层民众和传统产业工人,他一上台就签署了总统令,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个法令在贸易保护、反全球化方面代表了中下层选民的利益,标志着美国产业开始由知识产权密集型转向劳动力密集型,传统产业就业率的提高有望实现;接着又签署钢铝关税令,国产热轧钢卷价格很快上浮4%,给美国钢铁行业带来大好机会,兑现了对 “铁锈”地带选民的政治承诺;对利益集团,他号召振兴能源产业,大力发展化石能源,将其作为实现能源独立的核心;帮军工集团购买武器等;对白人右翼,他开始着手对入境者、移民、难民实施新限制,成功禁止某些伊斯兰国家的公民入境,收紧移民政策和难民接收政策;在公共政策和服务方面,他进行了美国30多年来最大规模的税改,税改让企业与个人都受益颇多,税率大幅下降,兑现了他竞选时的“每人都会享受到减税,特别是中产阶层”的承诺;而在医改方面,虽然进展不顺利,但“奥巴马医保法”中的强制性纳保条款将在2019年被废除,这对那些认为奥巴马医保法给自己带来了额外经济负担的民众来说是一大慰藉。总之,特朗普的这些兑现让民众无论是经济需求还是情感需求都得到了一定的回报和满足,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增强了民众的获得感。
特朗普不断地通过推文强化这种获得感,他善于使用推特,把推文的及时性和互动性发挥到了极致,有效地克服了自由代议制民主所面临的“相对滞后的反馈体系”困境。正因为如此,民众能不断产生自己受重视、需求得到满足的心理暗示,这反过来又增强了民众的政治信任。对一个自信感爆棚的另类总统而言,肯定、甚至夸大自己的政绩不足为奇。比如,在一系列经济措施见效后,特朗普很快发推表扬自己,稳定民心:
Stock market at all-time high, unemployment at lowest level in years (wages will start going up) and our base has never been stronger.(股市空前高涨,失业率达到多年来最低水平(工资将开始上涨),我们的基地从未如此强大。)
股市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all-time一词体现了特朗普的高调和爱吹嘘的个性,高度评价自己执政以来的工作绩效有故意对民众的认知进行引导的倾向,但股市对很多支持他的red neck来说不一定关心,所以紧接着就是对这个群体最关心的工作就业情况进行反馈了。lowest 才是最吸引眼球的一词,美国历届政府一直致力于降低失业率,只有特朗普做到了,失业率达到了1969年以来的最低点,这对急需通过工作来养家糊口的民众来说确实是得到了实惠,并且工资还要“上涨”,让民众对此充满希望,物质和情感的双向需求都得到了满足,政治信任自然得以巩固。
但特朗普在很多内政外交方面有时也显得力不从心,比如中美贸易战。有学者认为中美贸易战是一场意识形态之战,是美国人因政府多年来没能成功改造中国而产生挫败感和恐惧感的结果[13],作为总统的特朗普为迎合不同政治势力不得不打这一仗。但中美贸易战并没如他所料那样顺利,中国的强势回应令他骑虎难下,双方多轮高层谈判也未取得实质性进展。在国内越来越大的社会压力面前,特朗普多次发推传达有关中美贸易战的信息,特别是2018年4月博鳌亚洲论坛期间:
China will take down its Trade Barriers because it is the right thing to do. Taxes will become Reciprocal &a deal will be made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中国将取消贸易壁垒,因为这是正确的做法。税收将是互惠的,双方将就知识产权达成协议。)
这则推文发于2018年4月8日凌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主旨演讲尚未开始,任何信息都未发布,特朗普就在推特昭告天下了。推文的表述很明确,是China而不是美国将取消贸易壁垒,这意味着中美贸易战中中国的妥协,因为美国(特朗普)是一贯正确的(because it is the right thing to do)。并且这句话还传递着一种“中国最终扭不过美国”的超级大国的自负和傲慢,这就为美国国内中国威胁论者注了一管镇定剂。胜券在握的特朗普事先就为自己脸上贴金,当然,也是在故意投民所好,获取民众好感。
4月10日,习近平主席演讲宣布中国将进一步扩大开放,4月11日凌晨,特朗普又发推:
Very thankful for president Xi of China’s kind words on tariffs and automobile barriers…also, his enlightenment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technology transfers. (非常感谢习近平主席就关税和汽车进口问题发表的友好言论,同样感谢他在知识产权和技术交流方面的启迪。)
这次的推文明显沿袭了4月8日的议题,可以看作是特朗普对前几天夸下的海口的反馈。推文中特朗普“very thankful非常感谢”习近平在关税、汽车进口、知识产权等领域进一步对外开放的举措,言外之意,美国政府的贸易战策略起效了,中国已经在以上领域做出让步了!中美贸易战让中国妥协了!如果说8日的推文还只是预测的话,那么11日的推文就是进一步证实,特朗普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误导民众认知的。他对外界的故意误导意图明显,那就是为了营造对自己有利的社会舆论,因为,一是他不能自己打脸,前面的海口已经夸下,就这么认输会大丢颜面;二是国内资本市场急需安抚,资本市场的稳定有利于11月的中期选举, 因而争取贸易战中利益受损群体的支持就显得尤其重要。所以,关于中美贸易战,说到底,特朗普在推文中的叙述框架就是“中美贸易不公(中国占尽便宜,偷窃知识产权 )— 中美贸易战 — 中国妥协”。这个叙述框架误导了民众对国内矛盾真相的认知,意在转嫁国内矛盾,向中国攫取利益。
除了及时地反馈具体事件,特朗普还时不时地发推特向民众邀功,表达决心,获取信任:
…I’m doing exactly what I pledged to do,and what I was elected to do by the citizens of our great Country. Just as I promised, I am fighting for YOU!(我做我承诺做的事,做大家推选我来做的事。正如我所承诺的那样,我为你们大家而战!)
这是2019年1月15日凌晨的推文,口号式的推文极具情绪鼓动性,特别是最后一词YOU的大写,有效激发了民众的受重视感,这条推文获12万多粉丝点赞。
特朗普在推文中或真或假的反馈极易让民众产生一种错觉 — 特朗普总是及时有效地与他们保持互动并及时回报他们的需求,从而产生一种虚假的控制感[14],这种虚假的控制感在话语的操控下最终有效地转化为对特朗普的政治倾斜,认同、支持和信任逐渐形成。
在推特政治中,精英阶层和主流媒体丧失了垄断真相的特权,事实已不一定是真相,但情感、立场的影响力却强势攀升。情感塑造出的“后真相”加剧了政治的不确定性和社会阶层的分裂,精英阶层走向溃退,因而社会结构的改变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特朗普的推文不仅引导国内民众的政治认知,而且对国际社会的政治生态产生极大影响。不管是盟友还是敌手,都是推文中常被曲意的对象,传统的政治关系被颠覆。而中国,这个让保守派一直心存戒备的国度,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愈加成为中国威胁论者潜在的敌人。据皮尤中心2017年的一项民调报告,高达52% 的美国人认为中国在经济上对美国构成了威胁。[15]除此之外,中国的崛起还有诸多让中国威胁论者不安之处,比如“中国制造2025”,比如多年来西方政界妄想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的改造而现实是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偏离了他们的预期,因而以贸易战的方式开启了与中国的又一较量。
诸多事实清晰地表明,在特朗普“推特治国”策略下,国际话语权的争夺已由传统媒体转到了社交平台。权力与舆论的共生关系决定了中国对此不能掉以轻心,“中美之间的较量将不可避免地从谈判桌上延展扩散到社交媒体的公共空间中”[1]。
在对特朗普的涉华推文研究中,研究者发现在美国政界精英中,特朗普涉华议题的“次数最多、频率最高”[16],而在这些推文中,特朗普在人民币汇率、中美贸易、“一带一路”倡议、南海问题甚至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方面均表现出消极负面的议题设置倾向。这加深了民众尤其是保守派“对中国崛起的不安心理和刻板印象[17],为中美关系的良性发展设置了不少障碍。
如何扫除这种障碍?如何解构这种不良影响力?获取话语权是关键。从传播学的角度看,话语权的生产取决于议程设置(即“说什么)和框架构建(即“怎么说”)两个环节,因而有必要探讨在这两个环节的具体举措。
整合主流媒体和新媒体各自的优势,各取所长。在当下信息技术大环境里,传统主流媒体受众的减少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但这并不是说主流媒体就应走向消亡。相反,融合主流媒体的权威性和新兴媒体的灵活性才是未来传播学的研究方向。当前,“媒介议程与公众议程网络化结构的相关性”已得到广泛验证,且“传统媒体被信任程度同第三级议程设置(即关联网络议程设置)效果呈正相关关系”[18]。因而,首先,我们需要继续发挥主流媒体的权威性和稳重性,在政府机构的主导下进行议程设置;其次,顺应新媒体的发展趋势及受众接收信息的习惯,将主流媒体与新媒体结合,围绕设置好的议程,各自发挥自己的传播优势,针对不同年龄、职业和心理特征的受众,将框架构建这一环节做到极致。主流媒体继续以传统受众为传播对象,而新媒体则旨在对习惯浸润于个人社交媒体的受众进行同步传播。这种传播与主流媒体传播相较而言,受众更加平民化,视角更加多元化,参与更显互动化,语言更显活泼化,评议更显众声化。根据模因选择论观点,简易的、新颖的、权威的、情感驱动性的信息更具影响力[19],而这完全有望通过新媒体的加盟得以实现。主流媒体与新媒体的融合能让主流媒介议题与公众议题最大限度地同向、同步,从而引导舆论走向。
解构特朗普推文的议程和叙述框架。对特朗普推文中的不当言论或误解,除了通过主流媒体及时地解释澄清、影响或更改其议程设置外,更主要的是要通过新媒体灵活的传播技巧及受众之力共同对其叙事框架进行解构,用简单、地道、富有情感的外语语言还原涉华故事真相,向国际社会展示中国的大国风范,影响西方受众,消除文化差异带来的认知障碍。在这种情形下,传播语言的双语化或多语化便成了国际话语权争夺的必然要求。
在话语权的争夺战中,面对特朗普推文对中美关系中诸多事实真相的扭曲篡改,通过整合主流媒体和新媒体来构建权威与共识话语是我国媒体当前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
唐纳德·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的当选向世人展示了推特平台对民众政治倾向的影响。竞选期间,通过高频率的推文发送,特朗普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备受打压的救世主形象,“为民发声”的话语策略很快为他赢得民众的情感共鸣,民众对他产生认同和政治信任。上任后的特朗普继续通过议题高度聚焦的推文传达自己的政见,通过信息反馈策略满足民众的情感交换需求。他夸大自己的工作绩效,取悦民众,以巩固民众对他的信任,让民众在特朗普和建制派之间产生政治倾斜,最终服务于他的政治目的。
特朗普这种超越常规的施政策略对国际社会的政治生态带来很大影响,尤其是中美关系,特朗普对涉华事件的负面态度撩拨起保守派对中国崛起的焦虑和敌视情绪,这有损国际舆论中的中国国家形象,也不利于维护和谐的中美关系。因而,中国媒体应整合主流媒体和新媒体的优势,与国际社会构建起权威共识的话语,以此消解特朗普推文的议程设置能力,解构推文不实的叙事框架,还原事件真相,树立和平正面的大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