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忠玉 陈 普 郑 进
云南中医药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最南端,东南部、南部和西南部分别与老挝、缅甸山水相连,其勐腊县磨憨镇更是云南省与老挝沟通交流、贸易往来的重要边境地区。磨憨镇东与老挝接壤,南部是磨憨国家一级口岸并与老挝磨丁相连,是一个集边境、民族、山区为一体的贫困乡镇。磨憨镇共有6个村委会组成,总户数达5247户,总人口24531人,其中农业户户籍3536户。城镇户籍1355户,外来户356户。磨憨镇居住着傣族、哈尼族、瑶族等多种少数民族,主要经济作物以粮、茶、胶为主。大部分边民居住分散,文化教育程度较低。磨憨镇交通便利,境内有3条公路直通老挝,分别为曼庄至老挝丰沙里、新民至老挝勐赛、磨憨口岸至老挝南塔,是昆曼大道连接东南亚的国门首镇,也是云南省名副其实的重要“桥头堡”之一。作为边境乡镇,磨憨边民的自主跨界流动推动与促进了磨憨镇边境医疗卫生体系的发展与完善,也使得磨憨边境医疗卫生体系趋向于复杂与多元化。在磨憨,磨憨镇中心卫生院在医疗卫生服务中占有主导地位,其余医疗服务则由一些民间医生补充、辅助完成。磨憨镇中心卫生院自1952年建院以来,承担着该地区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及基本医疗服务。笔者以勐腊县磨憨镇为主要田野点,深入基层,了解边境医疗现状,收集各级卫生院及民间医生的困难情况,以解读边民的实际医疗行为,进一步思考边境医疗卫生体系的治理模式。
美国医学人类学家乔治·福斯特将医疗体系分为西方医疗体系与非西方医疗体系,其中非西方医疗体系主要是指民族医学[1]。而医学人类学家亚瑟·凯博文将一个文化内的医疗体系分为三种类型:即大众的(popular)、专业的(professional)和民间的(folk),三个层面之间相互依存,互相转化[2]。根据亚瑟·凯博文和乔治·福斯特的理论模式,笔者从两个方面探讨可供磨憨口岸跨境民族选择的医疗资源:现代医疗和传统医疗。其中现代医疗指以西医为主,具有专业医师或护士执业资格,常运用现代的医疗设备等;传统医疗在此文中主要探讨非专业的草药治疗,以及建立在宗教信仰基础上的民间治疗仪式。
磨憨镇中心卫生院属一级甲等卫生院,由于各种原因设置医疗卫生一院两点,下设6个卫生室,5个卫生站,全院共有病床33张,实际开放床位33张(其中磨憨分院门诊使用床位9张)。卫生院核定编制20人,在编财政全额拨款18人(在州医院规培1人)、编外临聘34人,在职乡村医生27人(其中9个在聘卫生院),在院职工共计53人。
在人才管理方面,由于卫生院基本医疗卫生服务工作任务繁重,卫生院只能聘请编外人员协助参加工作,但卫生院现有医疗设备设施缺乏,医疗服务硬性能力不足,卫生院难以留住病人,导致全院医疗收入处于较低水平。全院医疗收入直接关系到编外人员的薪金待遇,编外临聘人员无法享受到较高的薪金水平。有时候所聘人员刚刚熟悉掌握工作,就辞职离开,给卫生院造成不小压力。目前卫生院实际有资质履行岗位职责的医护技术人员根本不足,没有一位全科医师,而目前薪金待遇无法留住卫生技术人才,从1952年建院至今,全院还没有一位离退休人员。在基础设施、设备方面,卫生院同样存在困难。由于资金缺乏等原因,全院至今没有DR及超声设备,直接导致磨憨镇中心卫生院应该开展的放射相关检查及B超相关科室应该具备的辅助检查结果处于暂停服务的状态;目前开展的傣中医馆服务项目一些设备无法购置。
虽然目前存在诸多困难,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卫生院的发展,限制了医疗服务水平,但许多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在接诊境内外患者时,辛勤工作,极尽所能地医治患者、关心患者。在医疗卫生资源方面,中国显然较老挝更加完善丰富。这也使得老挝边民更倾向于到中国进行医治。作为中老两国往来的重要枢纽,老挝边民经常到磨憨医治。笔者在磨憨镇中心卫生院调研期间,医院门口每天至少停有3~4辆老挝牌照的汽车,经询问,是前来就诊的患者及家属开来的。其中,一对老挝夫妻带小孩前来看病,他们都是老挝阿卡族。小孩名叫罕文,8个月大,已经腹泻好几天了。母亲名叫沃塞,19岁,父亲名叫久孩,20岁。小孩父亲告诉我们,孩子在老挝出现腹泻,在老挝医治了几天,却没有好转迹象,无奈夫妻二人就抱着孩子到磨憨来医治,今天输完液后就不再拉肚子了。另一位患者卡妈尼,女,18岁,老挝丰沙里人。2018年7月24号才收住入院,在老挝的时候,经常腹痛,老挝的医院检查不出来原因,将其诊断为肠胃炎,结果前一天大便出血,到卫生院检查,是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准备第二天做手术。卫生院院长介绍,对于老挝边民看病,境内会开通专门的绿色通道。一些边民患者在老挝不能医治的,可以直接由绿色通道转诊到中心卫生院医治,若是遇到急危重症患者中心卫生院无法接诊的,则可以直接送往勐腊县医院医治,给予老挝边民很大的便利。
民间乡村医生也是整个磨憨边境医疗体系中不可缺失的组成部分。磨憨镇是一个以傣族聚集为主乡镇,许多民间傣医散布在村落中。其中部分乡村医生也被聘请到卫生院各级村卫生室、卫生站工作。在村卫生室、卫生站工作的乡村医生常常是具备多重身份的,一方面他们从事着乡村医生的工作,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村医若是仅凭村医的补助工资是难以维持家庭日常生活开销的,加之卫生室、卫生站不具备相应住宿条件。因此上级考核往往要求乡村医生24小时在岗,这是存在很多困难的。调研中,笔者采访了两位乡村医生。一位是来自小龙哈村的民间傣医波温罕,62岁,波温罕老傣医早在年轻时就在当地小有名气。1975年,波温罕当过赤脚医生,1994年开始正规培训西医的内容,1997年在村子里看病。现如今每天接诊3~4名患者,他接诊过境外患者。波温罕傣医使用口功治疗肝炎,他将吹过口功的水,让患者用来洗脸,加上草药进行治疗。波温罕也治疗风湿、关节炎、半边瘫等疾病。卫生院曾希望聘请他到卫生院坐诊工作,但波温罕傣医因为年事已高、离家距离远等原因不愿意到卫生院工作。
另一位则是来自磨憨镇尚岗村的女傣医玉光传。玉光传,45岁,就职于尚岗村卫生室。她介绍,老挝人有的感冒、咳嗽、发热了,有些会到卫生室医治。在卫生室工作时,傣医玉光传大多使用中成药及西药医治患者,其实傣医玉光传掌握着传统傣族的诊疗方式,在其家中,她为笔者进行了演示。患者来寻求医治时,要备好一定的诊疗费(诊疗费看个人心意,一般为10元左右),求治时,患者将诊疗费、蜡条用布包好,放到摩雅准备好的小竹筐中,患者需要在医生面前跪下,并举起小竹筐,诉说自己的病情,待诉说完毕,才将竹筐放下。随后傣医会在患者双手手腕上拴线。拴线需要从手腕下方,由下而上地拴起来,其大致含义就是将患者在远方丢失的魂叫回来,接起来。拴线同时,傣医玉光传还念道“在里面的出来,在外面的赶快走”。给患者拴好线后,患者需要再次摸一下竹筐,随后傣医玉光传抬起竹筐,就要跪拜请求师傅龚麻腊别降临前来帮助医治,竹筐则要在跪拜处放置3天。之后患者伸出手心(一般为男左女右),给玉光传傣医看,手心可以反映出患者的病情等,最后摩雅根据不同病情抓新鲜草药给患者服用。抓药也十分有讲究,抓药的时候要用左手抓药,看准要使用哪株药后,就必须一次拔起来,不能在同一株药上反复拔,拔到后,右手顺势同左手一起将药物缠绕起来,放到一旁。就这样配好一副药,交待患者服用,一般的诊治流程就完成了。如今,玉光传女傣医私下里仍在用这样的方式给患者诊病治病。
全球化的进程推动着国家之间更紧密的联系与发展,磨憨作为边境口岸,除了作为商品贸易往来的枢纽站,境内外边民对医疗服务也有了更高需求。磨憨口岸跨境民族医疗选择行为不仅体现人们进行比较下的理性选择,同时也反映出疾病诊治与地方文化传统的密切关系。边境卫生院与乡镇卫生所的发展,使跨境民族逐渐建立了对现代医疗的信任,加上跨境亲属关系提供了就医的便利和心理的慰藉。同时,在跨境民族传统的信仰认知中,很多疾病与超自然力量之间关系密切,“口功”治疗在中老边境地区认可度很高,形成了传统民间医疗与现代医疗和谐共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