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陕西省委原常委、省纪委原书记 李焕政
整理/ 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 左伟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学课堂
4月的一个星期天,我脑海老想着农民反映的中小学乱收费问题,在家坐立不安,急于探寻问题的根由,就叫我的女婿开车带我去农村看看,实地了解一下农村中小学真实收费的情况。
车驶出西安城区,4月的关中平原景色宜人,小麦在微风中轻泛着涟漪,油菜花舒展金灿灿的外衣在田间摇曳多姿,天际间蔚蓝清澈,空气清新。行至礼泉和泾阳的交界处,只见路旁的洋槐花簇拥盛开,洁白如练,一嘟噜一嘟噜地压弯了枝头,香甜扑鼻。
树下有一个老汉,清癯而硬朗,一只手拽着一根羊缰绳,另一只手拿一个收音机。羊向前拱着啃草,老汉被羊拽着向前走。我走下车,抬头看见正在树上捋槐花的孩子,转向老汉,“老人家,树上的娃是你的什么人?”我大声地问。
“是我孙女儿。”老汉抬眼看了看我,脸庞堆满慈祥的笑容。
我走上前,关切地问:“今春开学,娃交了多少学费?”
“去年收了300元。今年好,收得不多。今年广播上整天广播哩,还公布了举报电话。”老汉将手中的收音机举了举,很有底气地说,“他要再乱收费,咱就举报他”。
这时,捋槐花的孩子从树上下来了。我这才看清是个女孩,大约有十一二岁,大大的眼睛透着灵秀,长长的睫毛更显清纯。
“老毛那时候,说出来的话都能落实。现在,有些人对中央的规定就是不听。”老汉摇摇头,感叹道。
说到这儿,老汉忽然话锋一转,双目炯然,高兴地说:“不知咋弄的,今年上面不叫乱收费,谁乱收费就收拾谁,这回听话了,本来我给娃准备了200元,实际娃上学只收了174元。”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踏实了。我们准备继续前行,这时,老汉若有所思,转头问我女婿:“这人是干啥的?问娃娃学费的事弄啥?”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音乐课堂,学生们在认真学习乐理知识。
“他是省上专门管这事的,问一问就放心了。”女婿笑着回答。
老汉瞪大了眼睛,急问:“这人是谁?”
“李焕政。”
老汉一听,快步走到小车跟前敲打车门,我赶紧下了车。老汉深情地对我说:“我常听广播,还不认得你。我知道是你给我们老百姓办了好事,你看,我也没啥谢你,你就拿些洋槐花回去吃吧。”
老汉的孙女儿也站在跟前,手里端着装洋槐花的筐子。老汉双手从筐子里掏了一掬洋槐花。此时,我知道,我一推辞,老汉就会觉得我见外了,所以,我也就没推辞。我转身从车里取了一个塑料袋子,老汉将洋槐花给我装进了塑料袋里。我随即掏出了2元钱给老汉。
老汉一看,急忙摆手,说:“我不是卖。你给我们办了那么大的事,光学费就少交了100多元,我怎能要你的钱嘛。”
“老人家,你看我来啥也没拿,这钱你给孙女买两个本子用吧。”我诚恳地说。
老汉这才接了钱。
驱车回家的路上,我思绪万千,感慨良多:一掬洋槐花,礼轻情义重。老百姓的情感就像洋槐花一样朴素而纯洁,只要你给他们办了一点好事,他们就会永远记在心中,就会不断的念你的好,从心里感谢你。但令我惋惜的是,我们一些党员干部,特别是一些领导干部,忘记了自己是共产党员,把党和人民的利益置之脑后,任意损害群众利益,甚至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败坏了党的形象,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中小学乱收费就是群众深恶痛绝的一件事。坏事滋生、泛滥容易,治理、清除难。
1989年,我们治理了化肥销售中的乱象后,广大群众拍手叫好,这方面的党风政风明显好转。1990年,我又继续实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方案,根据调查中所反映的问题和人民群众的强烈呼声,我决定集中力量,下大气力,狠抓中小学乱收费的问题。
应该说,这是一件阻力很大的工作。
我给省教育部门的负责人提前打了招呼:今年,省纪委要抓中小学乱收费问题。
曾有一个教育部门的负责人向我诉苦,并试探着问我:“目前,教育经费不足,教师工资发不出,教育部门确有难处,乱收费问题事出有因,实出无奈,你看这事能不能向后推一推?”
“不行!”我手一挥,态度很坚决地说,“这事必须坚决查处,刻不容缓!”随后,我耐心地对他解释道:“咱们全省已基本普及了中小学教育,差不多每户有一个在校学生。你想,孩子们今天回来给家长说学校要这个钱,明天又说学校要那个钱。学生一要钱,家长就在家里骂共产党。再说,虽然教师现在确实有困难,但总比农民还强一些吧?据我们调查,其实学校乱收的钱,并没有多少用于补发教师工资,而不少是乱发了补贴和奖金。有些教育部门的领导错误地认为教师工资由政府发,而巧立名目乱收的钱则是他们自己搞来的,应该由他们花。请问,这不是腐败,是什么?”
“云课堂”实现信息化教学
我的话击中了问题的要害,发问的人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不久,省教育部门出台了一个规范中小学收费的方案,我看后认为,既不规范,也不具体。我要求教育部门,方案中必须明确不同学年的不同收费标准、城市学校和农村学校的不同收费标准;除此之外,学校多一分钱也不能收。我还指示有关部门,在开学前一个星期召开全省电视电话会议,一直开到县一级,书记、县长、主管教育的副书记、副县长、纪委书记、教育局长、监察局长、乡镇长、中小学校长都要参加。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机开会,是因为我知道会开得太早,到开学时查处这件事情的热情就凉下来了;会开得过迟,又成了马后炮。同时,我强调指出,县上要抽调得力干部,在开学期间给每个学校派一名收费监督员,监督员也要参加会议;会后监督员和校长一起去学校负责开学报到工作,如果学校收费不合理,那么监督员和校长将一起受党纪处分。
按照事先的部署,开学前,省上召开了全省关于规范中小学收费的电视电话会议,主管教育的省委副书记和副省长都讲了话。我在会上宣布了几条操作性很强的硬杠杠规定,我说:“开学一个月后,各地、市、县要认真全面地自查自纠中小学乱收费问题,省上也将组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各界代表进行普查。每个地、市抽查两个县;具体在哪个县抽查,不能由地、市自己定,而是由抽签决定。每个县查10%的乡,每个乡查两个学校;学校里主要查收入账目,还要组织学生家长开座谈会,让家长谈收费情况。如果查出来有两个学校不合格,这个县被视为不合格;一个地、市有一个县不合格,这个地市视为不合格,教育局长就地免职,主管教育的专员、市长单项考核不合格。”
1990年下半年,全省进行了教育收费全面大检查。省、地、县组织检查538次,检查学校27119所,各级教育部门向中小学共派驻收费监督员3万多人,清理不合理收费983.5万元,对58名责任人给予党政纪处分,免职28人,批评教育555人。1990年,每名中小学生实际交费比上年减少30—100元。全省治理中小学乱收费工作取得了阶段性成效,受到了人们群众的拥护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