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毬路纹管窥丝绸之路中外纺织服饰文化交流

2019-01-09 07:04杨雪刘瑜
丝绸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丝绸之路

杨雪 刘瑜

摘要: 毬路纹自古就是中国本土以西至地中海沿岸地区广泛使用的纺织服饰装饰流行纹样,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和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深入逐渐东传。以往研究文献中对毬路纹的称谓界定及著述长期存在混淆,文章对毬路纹的造型样式特征进行了系统归纳和图式界定,采用图像及文献考证相结合的方式,对丝绸之路沿线出土的具有毬路纹装饰的纺织服饰品作出进一步研究。毬路纹是丝绸之路中外纺织服饰文化交流的一个鲜活例证,中国在吸纳这一纹饰的过程中经历了传入期(魏晋南北朝时期)、发展期(隋唐時期)、流行期(辽宋元明时期)3个发展阶段,装饰风格经历了数度本土化创新。

关键词: 毬路纹;丝绸之路;纺织服饰;中外服饰文化交流;本土化创新

中图分类号: TS941.12;J523.1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19)10-0115-07   引用页码: 101304

Abstract: Qiulu pattern has been being a popular pattern of textile and costume decoration prevailing from the west of China to the Mediterranean coast since ancient times, which has been gradually introduced eastwards as the Silk Road was opened up and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deepened. The terms definition and writing of Qiulu pattern are confused in previous research literatures. In view of this,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summarizes and defines the style characteristics of Qiulu pattern, and makes in-depth research of textiles and apparels with Qiulu patterns unearthed along the Silk Road by combining image analysis and document research. Qiulu pattern is a living evidence for sino-foreign cultural exchanges on textile and costume along the Silk Road. Chinas inclusion of this pattern consists of three stages, namely introduction (the Period of Wei,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development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nd prevailing (the Period of Liao, Song, Yuan and Ming dynasties), and the decorative style has experienced local innovations.

Key words: Qiulu pattern; Silk Road; textile and costume; sino-foreign cultural exchange on costume; local innovation

毬路纹作为一种优美的几何纹饰,很早就在古埃及及古代中亚地区广泛流行,特别是在地中海沿岸的埃及和南亚印度文明中应用十分广泛,丝绸之路沿线文明区域出土了众多带有毬路纹的古代纺织服饰品,发现了诸多毬路纹纺织服饰古迹遗存。中国因其传统纹饰中圆环相连几何纹图式及变体众多,故而在以往研究文献中学者们对毬路纹的称谓界定及著述长期存在一些混淆。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名称混称,毬路纹(球路纹)、联珠纹、绣球纹、连钱纹,而本文中采用毬路纹这一名称。本文采用图像及文献考证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将毬路纹置于丝绸之路中外服饰文化交流的视域下进行探究,重新对毬路纹的造型样式特征进行系统归纳和图式界定,对毬路纹在中国的传入、流行及本土化创新发展脉络做了进一步梳理。毬路纹的吸纳传承与创新设计历程为当下融汇中外服饰艺术精粹提供了良好的借鉴与启示,同时,对深入探析丝绸之路中外服饰文化的交流互鉴具有积极意义。

1 毬路纹形名考释

汉代许慎撰写的《说文解字》[1]中释“毬”为“鞠丸也,从毛求声”,即“毬”字同“球”,表示“以毛填充的毛皮球”,泛指球形物,所以“毬路”即为“球形纹路”。历史上关于毬路纹的记载甚少,主要见于宋代李诫等所著的《营造法式》[2]一书。书中记载毬路纹以纹样的组织格式不同而有各种名称,较为明确且严谨地对毬路纹各图式变体进行了区分和名称界定并配以插图:如只构一单独圆形则称为“盘毬纹”,四圆相交称为“簇四毬纹”,六圆相交称为“簇六毬纹”;如中间饰花者则成为“填花毬纹”;饰如雪花者,则称为“簇六雪华”(图1)。

1.1 毬路纹形名之辨

学术界关于毬路纹的研究相对较少,然而分歧颇多。

所见最早论述是1960年魏松卿[3]在《考阿拉尔木乃伊墓出土的织绣品》中描述新疆阿拉尔墓地出土的“球路双鸟锦夹袍”时写道:“其图案组织,如球路,龟背,连钱,联珠柿蒂等,完全是我国唐宋间流行在锦缎上的典型式样。”夏鼐[4]在《考古学与科技史》中将动物联珠纹织锦皆命名为“球路锦”,指出:“这些动物纹,一般都围绕以联珠纹缀成的圆圈(即所谓“球路”纹)中。”余涛[5]在《话说球路锦》一文中定义:“球路,亦称‘毬路。因其纹样布局原以圆形几何骨架的形式出现,且主题纹样周围皆环绕珠球状圆点一圈,所以,此类纹样又有珠环、珠圈和联珠纹等名称。”赵丰[6]在《球名织锦小考》一文中强调,“毬路纹是以圆圆相交为基本骨架而构成的图案”,这一定义将独立圆环型的联珠纹与毬路纹做了区别,强调了“圆圆相交”作为毬路纹图式的根本特点。赵丰[7]在所著《唐代丝绸与丝绸之路》一书中再次强调,“簇四骨架原被人们称作球路,但据笔者考证,球路应指四斜或簇六套环结构”。

吴山[8]主编的《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中定义毬路纹:“是以一个大圆为一个单位中心,组成主题图案,上下左右和四角配以若干小圆,圆圆相套相连,向四周循环发展,组成四方连续纹样,在大圆小圆中间配以鸟兽或几何纹,这种图案风格、形式,称为球路。它是唐联珠、团花图案的发展变格。”沈龙光[9]主编的《中国古典艺术设计画典》一书中,将“以绣球之形图连结重叠”的毬路纹变体图式称作“绣球纹”。在向静等[10]编著的《连钱纹的起源及其在佛教装饰艺术中的运用》一文中引用《中国纹样词典》[11]中对于铜钱纹的概念“构形原理由同样大小的圆以四分之一弧线相重叠,构成一个相互连接的铜钱形状”,来定义“连钱纹(联钱文)”,文章虽混淆了单个钱纹与连续钱纹图式,但指出了钱纹与毬路纹的变式关系。

1.2 毬路纹概念界定

魏松卿、夏鼐、于涛等人的定义将独立圆环型式联珠纹皆视作“毬路纹”。从语义学角度考察,这一定义契合了“球形(圆形)纹路”这一语义范畴,故而有一定道理。赵丰对毬路纹下定义的着眼点是该纹样在图案学角度其基本构成骨架和套环结构,专业指向性更明确。笔者考察毬路纹及其变体后,亦认为联珠纹不应与毬路纹含混一谈,二者在构图骨架上具有显著差异。吴山的定义是融合之前诸位学者研究结论得出的,他将联珠纹与毬路纹视为源流关系,并加以区分,更加严谨。沈龙光、张朋川、郭廉夫书中的几个定义异名而同源,皆在不同维度拓展了毬路纹的变体图式。

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前人研究和对实例的考察,可以看到的毬路纹是更为纯粹的一类几何类纹饰:它是以一个圆形为基础,将圆周进行若干等分,通常以簇四或簇六的骨架铺张开来形成一片连续不断的纹路为基本图式,期间设计填充一些圆心装饰花以丰富图式变种。单纯簇四毬路有空心方孔且不填充圆心花者视为连钱纹(联钱纹);连续的绣球纹亦属毬路纹的变体图式;盘毬纹则属于毬路纹较为特殊的变体图式。

2 丝绸之路纺织服饰考古所见毬路纹

毬路纹作为非常优美的一种几何纹饰,很早就流行于古埃及及古代中亚地区,在丝绸之路沿线文明区域出土及存世的诸多古代遗迹和遗物中存在大量带有毬路纹的纺织服饰品。

2.1 域外的流行

毬路纹自古就是中国本土以西至地中海沿岸的丝绸之路沿线地区广泛使用的纺织服饰装饰流行纹样。在埃及第十八王朝时期墓葬壁画人物服饰上装饰有毬路纹(图2(a))。西亚伊朗哈特拉遗址出土的公元2世纪帕提亚王朝时期的石雕国王像服饰和长靴上均装饰有毬路纹(图2(b))。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收藏的公元3—4世纪萨珊王朝波斯马形饮酒器的鞍垫上装饰有毬路纹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有多件公元3—4世纪埃及纺织品残片,上面都装饰有毬路纹。有学者认为,西亚、北非及中亚地区是这种纹饰的发源地[12]。而从毬路纹纺织服饰考古实物发现的时间和地点来看,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和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深入,毬路纹逐渐东传。

2.2 传入本土及应用

毬路纹在中国古代建筑、陶瓷、金银器、铜镜、玉器、木器、石雕等众多艺术载体上皆有运用,尤以在纺织服饰品上的运用变化最多,式样最丰富,并先后经历了:传入期(魏晋南北朝时期)、发展期(隋唐时期)、流行期(宋辽元明时期)3个发展阶段。

魏晋南北朝时期,毬路纹沿丝绸之路经中亚地区传入中国。这一时期控制丝绸之路的北方各政权均面临着拓展生存空间的需求,使得中原与西域、中国与中亚地区始终保持着文化的流动,尤其在北魏统一中国北方以后,丝绸之路达到空前通畅。毬路纹较早在中国草原丝绸之路见于纺织品的出土实物是新疆伊犁昭苏县波马古墓出土的公元5—6世纪缀金珠绣绮残片(图3(a))。残片呈不规则形,系两片织物缝在一起,主体一片为红色菱纹绮,另一片为褐色绢。绮上缀圆形金珠,圆圈内正中缀多颗小金珠,内部缝隙用黄色丝线以锁绣法绣出四枝忍冬叶纹,再沿忍冬叶纹路将用细线穿好的珍珠盘钉上,在大圆圈之间的菱形空隙中填瓣花纹,共同组合出四方连续的毬路形状。在公元5—8世纪丝路沿线出土的西突厥风格服饰品中,也看到了类似的装饰(图3(b))。

隋唐时期是毬路纹的发展期,这一时期,西域地区毬路纹的运用仍保留着浓郁的中亚风格,而中原地区毬路纹的设计运用已经呈现出本土化倾向。新疆若羌县阿拉尔墓地出土的8世纪前后具有波斯萨珊典型风格的“灵鹫球纹锦袍”,其大圆环填充花纹为毬路纹,系高昌回鹘地域遗物。中国丝绸博物馆所藏唐代“黄地圈绒绣球路纹片”,系由青海地区民间征集而来,以黄色绢作地,其上用圈绒绣的方法绣出毬路形图案。由于这种绣法较为特殊,以线圈来表现图案,使绣品表面呈现与绒织物相近的效果。有了隋唐时期的本土化发展,毬路纹厚积薄发,终于迎来其在宋、辽、元、明近7个世纪的流行期。

宋代,统治者崇文抑武,百姓阶层不断壮大,士大夫文化和世俗文化兴盛,纺织服装纹样审美一改盛唐富丽繁缛,向着含蓄内敛、清雅朴素的审美发展。毬路纹正当其时,作为一种极为优美洗练的几何纹饰被汉地丝织品从辽朝丝织艺术积极吸纳与推广。在“理学”和“儒学复兴”的多重规范下,宋代士人有了更多的理性思辨,讲求“法则”“规矩”,投射在艺术设计领域则体现出讲求“格律”“规律”,散点式构成及规矩满地花纹是这时期的一大特色。同时,宋代海上丝绸之路蓬勃发展,大批工匠聚集在东南沿海一带,伊斯兰装饰艺术发达的幾何纹饰在这一时期涌入中国,刺激了中国纹样设计的发展。

几何纹的强势流行反过来促进了宋代纺织服饰美学的发展,一系列因素共同促进着毬路纹在这一时期纺织服饰及其他各艺术门类的广泛运用及创新设计,尤以其在宋锦上的运用最开风气。此外,宋代书画的装裱增大了对于毬路纹这类几何纹锦的市场需求量。上海图书馆藏宋代八达晕锦上装饰有毬路纹饰(图4)。南宋传刘松年所绘《宫女图》中画有身着毬路纹印花长裙的女性人物形象。辽宁省博物馆藏宋代摹本《虢国夫人游春图》中所绘人物形象身着毬路纹长裙。河南省济源市东石露头村宋墓墓室东壁及西壁中北段绘有多位身着毬路纹齐胸襦裙的侍女。

[3]魏松卿. 考阿拉尔木乃伊墓出土的织绣品[J]. 故宫博物院院刊, 1960(2): 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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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鼐. 考古學与科技史[M]. 北京: 科学出版, 1979: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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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余涛. 话说球路锦[J]. 丝绸, 1986(6): 16-17.

YU Tao. Saying the brocade with the Qiulu pattern [J]. Journal of Silk, 1986 (6): 16-17.

[6]赵丰. 球名织锦小考[J]. 丝绸史研究,1987(1/2): 48-54.

ZHAO Feng. History research of the Qiulu pattern [J]. Silk History Research,1987 (1/2): 48-54.

[7]赵丰. 唐代丝绸与丝绸之路[M]. 西安: 三秦出版社, 1992: 155-156.

ZHAO Feng. The Silk and Silk Road of Tang Dynasty [M]. Xian: Sanqin Press, 1992: 155-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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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沈龙光. 中国古典艺术设计画典[M]. 台北:常春树书坊, 1981: 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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