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区域族群的音乐文化认同

2019-01-09 07:07郭超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八音族群

摘要:南盘江流域的“八音”是流传于沿江区域的一种用于婚礼、新居落成、老人贺寿等喜庆场合所用的一种音乐。以贵州黔西南州的“布依八音”和广西“壮族北路八音”为主要流传形式。本文通过对跨区域的两个民族共同的族群文化“八音”,追其族群的历史记忆与音乐认同。

关键词:族群;“八音”;音乐认同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27-0069-02

一、引言

凡大江大河必定孕育着人类文明,历史上古代中国的黄河、长江、珠江文明;古代巴比伦的两河流域文明;古代印度的恒河文明;古代埃及的尼罗河文明等。而珠江流域文明往往被一些学者或者“主流文化吻了遗忘。千百年来,以“越人”为主体的南方民族“稻作文明,在珠江流域繁衍发展。南盘江流域文明作为珠江文明的一部分,是隶属于古代越人分支的骆越(雒越)文明。

《交州外域记》记载:“雒”意为“水”,“雒民”意为“耕种水田的农民”。“骆越”即为“耕种水田的越人”。而现今分属广西百色市的“壮族”与分属贵州黔西南州的“布依族”正是以南盘江为界在民族“法定称谓”上各异的同一族群。

南盘江流域地区的壮族与布依族同属珠江流域的原住民,在族群的自我建构层面上有共同的文化、语言。在两民族基于“历史事实”的文化、血亲和姻亲关系的认同上有着共同的祖源。所以黔西南州“布依八音与广西“壮族北路八音”音乐文化并不存在所谓的“结构性失忆”问题,而是对“历史事实”的“集体记忆”。

二、壮族、布依族族群探讨

在我国语境下,在对于民族和族群两个概念的理解上往往存在混淆和误解。应该说民族是现代社会制度下人为理性的建构物,而族群则是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所以民族与族群两者之间存在着根本的不同。

壮族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祖先是中国古老的原住民之一,秦时期的“骆越”、“西欧”是壮族直接的先民。后又有俚僚、溪峒、乌浒等称谓。宋代始称僚、撞、憧、仲,明清有称为憧人、良人、土人等。新中国成立前写作“撞”,是壮语Cuengh的音译。1949年后改“撞”为“僮”。壮族内部有二十多种支系,如:布壮、布爽、布依、布侬等。所谓支系是自身对其他方位壮族的称谓,如称北部的为“布纳”,南部为“布壮”,东部为“布蛮”,西部为“布侬”。壮族这一统一称谓则是1965年后确立的。不论现在南盘江(贵州)—红水河(广西)流域北岸的布依族,还是南岸的壮族同属古代百越的后裔,语言学上都属壮侗语族。这一流域以北的贵州黔西南境内的“布依”人则是由于行政区划和其他因素就属于典型的民族自称。而沿江南岸隶属广西境内的“布依”则是以壮族作为法定称谓被建构。“壮族”作为“非我”的“主观”统称是为“局外人”所区分“我族”与“他族”的法定称谓。而“布依”则是基于“自我”的“客观”历史事实、文化、语言、血缘祖先、时空等,是“局内人”对“我族”的民间的族群自我称谓与认同。族群的本质是由共同的祖源记忆来界定与维系。壮族和布依族有着共同的人文始相“布洛陀”。布洛陀是壮族和布依族神话传说中人民认为的开天辟地的神,布洛陀神话一直在红水河及其上游南北盘江流域、右江及其上游驮娘江、西洋江等流域流传,民间一直把他当作人文始祖、创世神和宗教神加以崇拜,每年三月或六月举行重大祭祀活动,表示对先祖的崇敬之情。

上述江河流域正是布依先民生息繁衍之地,人们对这一人文始祖的崇敬是理所当然的,它充分表达了壮族和布依人民寻根渊源、传承文明的优良传统。布洛陀更是两民族共同文化记忆的象征,是两民族文化的缩影,是对共同信仰的认同,这也是两民族诸多文化习俗相近的根源所在。

所以,以行政区划或者其他原因所造成的族群跨省区情况,而导致了自然族群和法定民族之间的错配。而法定民族归属对民间认同影响并不是太大,“八音”文化的维系使南盘江流域布依族、壮族从文化身份上已趋同。

三、“八音坐唱”的“集体记忆”

据史料《岭外代答·平南乐》记载:“广西诸郡,多能合乐,城廓村落,祭祀、婚嫁、丧葬,无一不用乐……”。黔西南州“布依八音”与广西“壮族北路八音叼[历史变迁轨迹过程中,以共有的音乐文化形式始终保持强烈的历史记忆属性,并以共同的历史记忆(八音)来保障共同资源的结群,以达到族群的音乐文化认同。“八音”的个体或者某一团体无论在社会属性中扮演何种角色,他们都会以举办相关的纪念活动或文化活动来维持每一个个体或者团体的集体记忆。而这种集体记忆的维持往往是以传承的形式固定下来。

南盘江南岸的广西隆林县在2015年2月举行了千人八音坐唱大赛,来自本地社区、乡镇和贵州黔西南的参赛队共19支,他们共同奏响优美的旋律迎接新春的到来。在黔西南以山地旅游大会为契机举办“八音坐唱”大赛,来自南盘江流域的黔西南以及广西部分沿江区域的代表队都会来此交流文化与技艺。在2015年的大赛上就有来自两地的17个“八音”参赛队。是在当下社会变迁中维持基于同一族群文化下的“集体记忆”。也是音乐文化认同下的族群认同观。

四、“八音坐唱”族群的音乐文化认同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是由于人类所创造的不同的優秀文化才使得人类在生存中分为不同的族群,而每一个不同族群的人类个体都会本能地凭借自己族群的文化传统来定位自己在所处环境的位置,来和其他族群的人类个体进行交流、沟通和彼此接纳,由此便形成了我们的社会,这种个体与群体的沟通、交流和互相接纳的行为就叫做文化认同。

南盘江流域布依族、壮族“八音”是一种活态的音乐文化,这种音乐文化是人类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精神寄托的一种反应。从历时性和共时性的角度看,更是广大的劳动人民在精神生活层面上的一种物化形式,不仅仅是人类外在形式的表现欲望,更重要的是它被民众的自我心灵意识所感知。“八音”音乐文化更是维护其所在地域政治、经济以及人与人交往的一种社会制度,族群关系的维系是建立在双方稳定的“内核”之上,“八音”作为双方共有的音乐文化事象在南盘江流域族群建构中起到较为关键的“内核稳定”作用。每个从事“八音坐唱”的乐人对于自身文化身份与族群意识都是基于这一稳定的音乐文化认同意识。这种清晰稳定的意识并不会因为法定民族称谓而使沿江两民族淡化其族群文化边界。反而会使之融为一个“族群文化圈”。正是由于音乐文化的认同,所表现出来的族群意识才能更好的被维持,也更有利于增强本地区民众的文化自信心,促进沿江两民族的大团结。

共同的历史记忆,相似的語言、习俗、饮食、服饰等这些客观存在于两民族的证据,都能证明南盘江流域文化的亲缘关系。而“八音”历史记忆的强化是基于两地区共同或者相似的音乐曲调、曲牌以及演奏的乐器传递出来的。

(一)“八音”使用乐器

广西壮族北路八音在乐器的使用上有牛骨胡(马骨胡)、葫芦胡(二胡)、三弦(或月琴)、笛子(或箫筒)、鼓、锣(小马锣”或“丁丁锣)、擦、木鱼等8种乐器;贵州黔西南布依八音坐唱乐器包括牛角胡(牛骨胡)、葫芦琴(葫芦胡)、月琴、刺鼓、箫筒(竹笛)、镲、小马锣、包包锣。在乐队乐器的使用上布依八音和壮族北路八音有着高度的相同,仅有细微的差别。文化的交流与发展往往不以行政区划而阻隔。

(二)“八音”曲牌的使用与音乐认同

民间艺人或者当地民众对于曲牌的称谓往往冠以“某某调”,这种民间称谓在少数民族音乐中较为常见,不管是民歌还是器乐曲中使用较多,这也是局内人和局外人音乐文化身份的明显区别。从八音队组成的队员文化水平来看,局内人往往不具备专业院校的音乐素质背景。他们祖祖辈辈几乎都是农民,以“调”来称呼应该是局内人来区别各个曲牌旋律的不同。通过对比发现,南盘江八音坐唱文化圈中“正调”是核心曲牌。无论是广西壮族北路八音还是贵州黔西南布依八音都以“正调”作为其“母调”。地理环境的闭塞形成了沿江流域稳定的文化圈,核心曲调的形成应归功于文化圈的相对稳定,核心曲调在构建音乐族群和认同感上扮演着较为重要的角色。核心曲调作为南盘江流域族群认同的“内核”,便形成了具有族群风格特质的音乐认同。

五、民俗中的“八音”

民俗文化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存在于广大的民间社会之中,它是人民群众经过长期艰苦的努力,在人们生活之中形成的一系列的,并与人民大众有直接关联的物质以及非物质的文化现象。民俗以许多口头和语言的形式、以习俗行为的形式、以物质的形式显示它自身,但民俗自身是永远也不能完全整理记录的思想、内容和进程的传统的复合体;它只存活于民众相互影响的传播继承中,以物质民俗、社会民俗、口承语言民俗、精神民俗四种存在形式在民众之中相互传播以及代代相传。

节日民俗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结构功能学派大师布朗认为“功能就是一部分活动对整个活动所做的贡献”,而民族传统节日“对整个活动,音乐所做的贡献”就在于:节日营造独特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引导着人民的行为选择,使民族文化艺术得以广泛而长久地传播,“八音”就在节日民俗的环境中生长、传承、传播、发展。

当然在某些民俗节日中,八音坐唱也是有禁忌的,比如三月三和春节时的初三时候,都要祭祀山神,在祭祀完以后的三天都不能有八音的娱乐活动,表示对山神的一种崇敬。

在社会民俗中,人生礼俗无疑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重要历程,人生成长的每个阶段也需要民俗进行规范。婚姻除了在法律上被承认以外,人们还需典礼或者相对应的仪式来得到社会的认同。在南盘江流域的壮族和布依族对于结婚的重视更是显得格外隆重。除了结婚盛装以外,最为重要的应为“八音”横贯整个婚礼之中。

在南盘江流域的壮族布依族对于人生礼俗的重视从邀请八音队就能看出来,每到结婚、盖新房、老人过寿都会有八音队来表演。笔者采访期间了解到这一区域的民众喜好腊月举行一些喜庆的活动,尤其是结婚喜欢放在腊月,这一时期正是农闲时期。在腊月,八音队是最忙碌的月份,几乎天天都有人邀请他们去表演。

再者,如果夏季举行婚礼的话,一是没有“人气”,或者会被亲朋好友认为主家故意在农忙时节举行婚礼显得故意不让吃酒席,在中国传统的习俗观念里,结婚是人生大事,热热闹闹的举办才能使主家有面子;二是这一区域在夏天的气温也相当高,酒席食物容易变质,不利于主家招待客人。

在喜庆场合的八音坐唱在表演之前,主家都会给每个乐器系上大红绸缎,俗称“披红”,并给乐队的每个乐人红包。披红寓意是祝福,生活幸福美满,红红火火。另外在乐器上披红也是主家认为艺人的表演技艺高超,表示对民间艺人的褒奖和认可,同时民间艺人也认为这是主家给的一种荣誉。

六、仪式中的“八音”

“八音”作为一种礼俗用乐,多用于婚礼、新房落成、贺寿等活动中。中国在很久以前便有了“礼”、“仪”、“乐”。周开始便有了一套较为完整的礼乐制度。这种制度从根本上就是一种乐随礼的观念。这一区域的仪式用“八音”正是使音乐仪式化或礼俗化的外在显现。

布依族和壮族非常重视以人为交往对象的礼俗活动,在重要的礼俗活动中都有邀请八音的传统,而唱奏的部分则能彰显出人生礼俗的仪式的程序,而在程序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相对应的曲目。婚俗作为人生礼俗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如在婚礼中的用乐,不管“布依八音”或是广西壮族“北路八音”在婚礼音乐上都有一定的程式性。在八音队前往主人家时,这时的表演形式则为行奏,在行奏中演奏纯器乐曲,如“布依八音”有[走路调]、[起路调]、[行走调]等,再如广西“北路八音”会演奏[马走街]、[走音调]、[过场调],当这种曲调想起的时候,街坊邻居便知有人家举行婚礼,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用乐,而民众在听到音乐以后就会前往举办婚礼的这一家去。这一方面起到了信息传递的作用,另一方面在心理上也起到了庆祝之情。这种以乐召唤形式在其功能上有着重要之处。当八音队抵达后,主人便拿出烟酒喜糖等来迎接他们,这时之前的曲调就不在演奏,而改用其它曲调。如“布依八音”会演奏[八音调],再如广西壮族“北路八音怪妻演奏[口腔调]、[小过场]等。八音音乐是和仪式配合十分默契,而且会根据受众人的家庭、文化等背景来演唱相对应的唱词。在婚礼仪式中,如新娘进门时,八音队会像唱“故事”一样把男女双方怎么样认识,如何走到婚姻的殿堂,男方家花费了多少钱财把你娶回家,还要盼咐女方以后该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孝敬父母等,最后还要祝福她以后的生活,如去工作就唱祝福她以后工作顺利,如去上学就唱祝福她努力学习。八音队此时应充当着礼制的作用,用演唱的方式传达给晚辈。礼在我国有着重要的地位,从西周的礼乐制度便可看出,礼是维护社会和家庭稳定的工具,从礼中可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宗法性。礼俗仪式中的唱奏用乐潜移默化的使人们从思想观念和行为上受到礼的教化。礼俗是一整套的社会规范,用以规范和治理社会,形成良好的秩序,乐则把社会礼俗转化成民众的自觉需求。

在整个仪式的用乐中,仪式的各个环节衔接紧凑,用乐有“正调”和“闲调”之分,>正调是带有唱词的部分,闲调是纯器乐曲形式,用于衔接仪式环节所用。不同的曲牌在礼俗仪式中先后出场的顺序是不同的。不同的曲牌在仪式的的不同环节程序中担任不同的功能。

七、结语

八音作为南盘江流域布依族、壮族的礼俗用乐,是一种特定的文化识别符号。凡新婚、新居落成、贺寿等重要的人生礼俗中都可出现“八音”。八音用乐在人生礼俗中有着重要地位,可以说八音是维系南盘江流域布依族、壮族民众礼俗的重要工具。乐不可乱奏,乐随礼而定。如此而来则使礼制趋于稳定。现今,南盘江流域布依族、壮族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重视传统礼俗,八音作为礼俗用乐,凡起必有礼俗之事。

现今,在国家大力保护传统文化的背景下,“布依八音”和广西壮族“北路八音”都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布依八音”更是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伴随国家在场以及布依族、壮族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八音”迎来了较好的发展时期。职业性、半职业性的八音班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但对于年轻人而言,多元文化的冲击以及经济性而言,他们很多人已不再关注八音,更不能领会八音用乐其中的礼俗功能,即便当局内人从小耳濡目染,对于他们而言这种音乐已不再流行,几千年流传的礼乐文化和礼俗用乐在传承上正经历一场危机。而今八音班的艺人都在四十岁以上,从这个现实情况来看,传统的艺人正在用自身的情感维持着八音流传。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碰撞下,民族音乐文化的发展需深思。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7年贵州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成果,项目编号:2017qn18。

作者简介:郭超(1987-),男,山东冠县人,硕士研究生,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艺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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