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
一、回顾
尽管在国际上始于2012年,但慕课的概念在中国高等教育界开始为较多人知晓大约是2013年初。那时英文短语(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字头的缩写“MOOC”用什么中文对应还是一个问题,记得当时其实有多种说法,包括慕课、幕课、磨课等。最后,现在用的“慕课”成为主流。
2013年5月23日是既有标志性,也有戏剧性的,北大清华不约而同地加入了edX平台,打响了中国慕课进程的信号枪。为什么讲“戏剧性”,那是因为当时有同样分量的Coursera平台也在和我们两所大学联系,希望我们加入,我们没讨论,但显然都在权衡,结果是同时都选择了同一个平台。这个结果的概率是十分低的,居然出现了,很是有些“神奇”。
然后就是9月在edX上开出了第一批课程。5月到9月,从课程制作到平台功能,一切从头学起,不过4个月的时间,居然就开出了几门课。现在想来也是很感慨,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和准备课程的老师们在一起的画面,用激情燃烧的岁月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大家都很单纯,没讲任何条件,也没有想后面还有评精品课一说,只是想把自己的课程做好了在互联网上开放给全世界。到2014年初,《中国教育报》和中国教育电视台联合评选的“2013全国教育十大新闻”,其中第八条是慕课,该条新闻最后一句话“慕课带来高等教育课程教学改革冲击波”是对慕课非常到位的描述。
很快5年过去了,时间到了2018年,在教育部指导下隆重召开了“在线开放课程建设与应用推进会”。然后又过了一年,“推进会”升格为“中国慕课大会”,会上宣布中国已上线慕课超过10 000门,有上亿人学习,其中国家认定的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超过1000门。这个数据无疑是令人瞩目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过去6年慕课在中国发展的现实在全球范围也值得自豪。从2013年到2019年,慕课在中国从无到有,到形成这样一种由衷让人欣喜的局面,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期,我认为不是一般性的工作成果,而是“现象级”的成果,因此本文用了“中国慕课现象”这样一个标题。
二、认识
6年时间不算长,何以出现如此现象?我以为它背后有6个方面的力量。
首先,是一批大学的自觉。面向全球化、信息化的世界,大学作为一种社会组织应该如何存在,是不少具有忧患意识的教育思想家和管理者深入思考的问题。当下大学的形态并不从来如此,也没有理由预期它总会是这样。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事业围绕边界清晰的大学展开也没有理由一成不变。过去几年参加各种与慕课相关的会议,听过许多大学校长和有识之士的发言和演讲,我感到的一个共识是“开放”。开放不仅是一种发展策略,更是面向未来的生存之道、竞争之魂。让自己的教育也惠及普罗大众,而不仅是本校的学生,当是一所伟大的大学在以网络化信息化为标志的全球化时代的价值追求之一。慕课,则是实践这种追求的一种载体。在中国,于是我们看到了一批大学自觉行动起来,投入到了一场不寻常但有声有色的教育实践中。
其次,是一批教师的热情。尽管现在大学里“重科研、轻教学”的氛围比较明显,但在每一所大学里,都有一批富有教书热情基因的教师,一旦有機会就会努力展现他们在教学方面的才能,有条件上,没有条件自己创造条件也要上。这种机会,可能是某种政策引导,也可能是感到自己的努力真能惠及许多人。在过去6年的慕课浪潮中,就涌现出不少这样的教师,他们因为慕课被学习者和其他的老师记住了名字。他们也因为慕课获得了自我实现的满足。教师们的热情,也体现在像CMOOC等民间联盟的形成和运作中。
再次,政府的鼓励和支持在这一场慕课实践中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相比以往涉及众多院校和大规模教师群体的教学促进行动,我以为这一次教育部的举措更有匠心和策略。在初期通过支持高教社和网易合作推出的中国大学MOOC平台,在我用过的国内外7个慕课平台中是最好用的。在中期(2015年)通过发布建设应用与管理的意见,为中国慕课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而近两年两次会议的召开,无疑进一步提高了慕课在中国的认知度,掀起了新一轮慕课建设高潮。这在本文后面要提到的网络搜索指数中就有显著体现。
另外,市场的响应也是这一波慕课浪潮的重要元素。一些公司既从中看到了新的机遇,促进了业务的调整和成长,也成为慕课浪潮的有力推手,尤其是在基于优质教育资源跨校共享的理念上,在促进大学教学计划与慕课的结合方面发挥了显著作用。不仅让更多的学生体验了现代网络课程的教学,而且让他们得到了学分。
当然,技术进步是不可忽视的另一种力量。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在网络基础设施上的投入,以及包括流媒体、Web 2.0和云计算,还有移动计算和大数据等信息技术的成熟,无疑是我们现在能够自豪地谈论中国慕课现象的基础。本质上,技术带给我们的是低成本的可能,包括直接财务成本和教学实践中师生参与的便利程度。我以前也接触过一些传统的网络教学平台,在使用上的那种“麻烦”让人望而生畏。
最后,就是世界潮流、人类社会发展的呼唤。当今时代,全球化进程不可避免地从经济领域、环境领域推进到了文化和教育领域。我们已经看到了学习者的大规模跨国流动,但这只是这个进程的一方面,我认为互联网让教育本身在更大规模上跨国流动是一个更加宏大的叙事。面对这种情境,我们在过去几年做出了积极响应,相当早地融入了国际潮流,是一幸事(尽管力度还远远不够)。进而,在精神和文化层面,则有伴随着数字化进程的各种开放运动。无论市场经济怎么和教育有交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坚持认为教育资源应该通过数字化形式最大可能地在全球开放,成为一种公共物品。同时,我们的学生群体这些年来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传统教室里的学习。于是对大学而言,网络教育空间不仅是资源的来源,也成为一种阵地。而以支付方式电子化变革为代表的互联网经济的成熟,则打通了网络教育服务的“最后一公里”。
上面谈到的这6个方面的力量,并不都是中国独有的,如果在国际视野上做个对比,政府有效的鼓励和支持是我们的特色,是中国慕课现象形成的关键。
三、展望
中国慕课,6年过去了,放眼未来,我们可能看到什么?
为此,不妨先看一种反映社会关注度的自然数据——百度搜索指数和Google搜索趋势指数。按照百度指数,中文搜索词“慕课”从2013年开始显现,关注度逐步提升,2016—2017年基本平稳,2018—2019年又呈现显著提升。我认为后者应该是与前面提到的两次大会密切相关的。
如果我们看Google搜索趋势指数,英文词“MOOC”在美国的关注情况从2012年开始,2013年达到顶峰,然后慢慢落下来,渐渐进入一个常态平稳,显示出一种典型的新事物流行性随时间变化的样子。
有意思的是,在Google搜索趋势指数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英文词“MOOC”在中国的关注情况,它从2013年开始,2015—2016年达到一个高峰,然后落下来,最近两年又出现了高峰。这是不寻常的,但应该就是现实。其中一个具体证据就是我这学期在中国大学MOOC上开设的“慕课问道”小课,自从2015年以来已经是第10次开了,但这次依然还有3000多人选学,说明了一种社会关注。我想这一方面反映了一种事物在中国发展的特点,有可能“逆势上扬”,另一方面可能也表明慕课在中国还没有进入稳态。
如何认识6年来的中国慕课现象以及发展趋势?借用前面提到的2013年教育十大新闻中的一个提法——慕课带来高等教育课程教学改革冲击波。我认为,作为“冲击波”,慕课已经完成了使命,但它将继续存在并影响深远。
为什么说慕课的影响会深远?这是因为,6年慕课浪潮,给中国高等教育留下了实实在在的财富,上万门采用现代信息技术开发的网络课程,不仅让千百万人知晓并体验了一种有效的学习渠道,而且让成千上万教师切身感受到了包括SPOC等混合式教学在内的新型教学形式。更重要的是,这些本质上代表未来方向的事物,已经融入中国高等教育的实践,已不可能消失,只会融入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广。
在这个基础上,放眼未来发展,大体上可以看“官方积极性”和“民间积极性”两个方面。最近,不少人都注意到教育部等11个国家部委发布了一个《关于促进在线教育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其中的目标愿景——终身化的教育体系、学习型社会——与慕课的追求高度切合,超越了只是改进传统高等教育的格局(当然也需要),是首先值得点赞的。其中强调创新教育组织形态,培育教育服务新业态,鼓励社会力量举办在线教育机构,等等,都是体现新时代教育改革创新的思维,令人鼓舞。
在线教育,当然是比慕课更大的一个话题。但同时我也认为,慕课应该是一个国家,尤其是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在线教育事业构成中的一个显著的成分。现在都讲“不忘初心”,慕课的初心是“开放”。我一直以为,在开放二字上做好文章,是中国慕课(以及在线教育)能够掌握的真正的制高点。开放不是不要知识产权,而是更有效地运用知识产权;開放不是不要市场,而是要培育更有质量的市场。在线教育,如果只是一个竞争性的市场行为,就难以达到一个高端均衡。
2018年,我们曾经建议用一种“慕课发展指数”来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慕课发展的水平,它包含存在性、认知度、可用性三个因素。存在性指向建设,认知度指向推广,可用性指向开放。按照这种指数,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其中的重点在可用性。而可用性的基础是无障碍的开放。没有充分的开放,“人人皆学,处处能学,时时可学”愿景的实现就没有基础。
作为大学和教师个人,面对高等教育在“互联网+”大潮下的发展趋势,我认为无论是否有指挥棒的导向,将自己熟悉的教学内容以慕课的形式开放出来,不仅依然有意义,而且十分值得,回报是多层次的。过去几年的实践已经反复证明,准备一门慕课并不一定需要超人的投入,在常态下就可以完成。因此,我预期会不断有新的课程出现。同时,如果开放问题不落实,课程有了后不能保证想学就能学,则会是令人遗憾的。
过去几年的慕课浪潮,显然没有,也不会“颠覆”高等教育(其实真正从事慕课的人谁也没这么说过)。但我依然相信以慕课(技术与理想)为代表的在线教育将深刻影响高等教育事业和大学办学机制的走向,从而也将影响我们教师职业生涯的发展。
[责任编辑:余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