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的《永团圆》中传奇的场上风华

2019-01-07 01:34钟忆雪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9年10期

钟忆雪

摘要:晚明许多文人创作时脱离舞台实践,专注“填词”,大写案头之曲,使很多剧作看似优美,却如昙花一现。李玉虽是职业戏曲家,以创作戏曲为生,但是他的创作却不是粗制滥造,而是艺术性与思想性并重,不仅适合案头阅读,更加适合场上演出。冯梦龙夸赞李玉的创作才能“文人机杼,何讓天孙”;高奕夸赞李玉的作品如“康衢走马,操纵自如。”他的社会风情剧《永团圆>以社会现实为创作基础,在故事架构方面避免了平铺直叙、传统生旦的双线叙述;在矛盾冲突的表现中更加注重人物心理世界的展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避免了人物形象的脸谱化。李玉的传奇以丰富的社会内容为题材,以新颖的形式为表演方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在氍毹之上大展风华。

关键词:戏剧结构;永团圆;情与理

中图分类号:1207. 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 (2019) 30-0011-02

一、戏剧结构的架构方式

李渔受到李玉戏曲作品的影响,在他的戏曲理论《闲情偶寄》中明确了“立主脑”的创作观念,“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为一人而设;此即一人之身,自始至终,悲欢离合,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究竟俱属衍文,原其初心,又止为一事而设;此一人一事,即为传奇之主脑也。”

李玉的剧作主次分明,跌宕起伏,既包含了丰富的社会生活的内容,又不显得拖沓冗长,每一个情节的展开都是围绕着主线发展的。胡忌和刘致忠在《昆剧发展史》中评论道:“李玉剧作的出现,把文人的戏剧创作从官僚士大夫家庭戏班的红氍毹上引向社会舞台,所以他的作品深受职业戏班演员的欢迎。”可见,李玉的作品在当时极受欢迎的原因在于其作品不仅具有案头阅读性,还具有舞台表演性。

李玉在《永团圆》中安排了多条线索,并围绕这些线索设置情节、塑造人物,各条线索交叉有序的推进剧情发展,使得剧情复杂紧凑却无杂乱之感。这出戏以蔡文英的生线和江兰芳的旦线,组合成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以小人物江纳阻碍姻缘和清官高谊的成全姻缘为辅线,这四条线共同推进剧情发展,达到最终的双团圆结局。

《永团圆》整本戏都是围绕着这三个主题和四条线索推进的,而且这二十八折戏均以生、旦爱情线为主脑,而“主脑”是“一人一事”,这“一人”为蔡文英,这“一事”为蔡文英和江兰芳的爱情,不论是江纳使计退婚,还是蔡文英破江纳奸计,亦或是高谊主持公道赐婚,都是围绕这“一人一事”来展开的,都是为了推动核心剧情的发展,在主线之外穿插的江纳阻婚和高谊判婚的这两条线都与生、旦的爱情和遭遇有关,从不同角度反映了晚明金钱至上、世风日下的复杂社会状况。

整本戏主线和辅线相互配合,相得益彰,结构紧凑,并不显得拖沓,这是因为李玉对各个关目的巧妙安排。第十四出《巧合》一折,惠芳替嫁掀起了全剧的小高潮,此前高谊在断案时将江纳之女周兰芳许配给蔡文英,但是此时兰芳已经投江自尽,于是江纳只能用二女儿惠芳替嫁,此为一团圆。然而惠芳替嫁,作为主角的兰芳与蔡文英的结局又该是怎样呢?第二十一出《恩抚》,高谊收兰芳为义女,第二十五出《促姻》高谊将兰芳许配给蔡文英,而此时惠芳和蔡文英都不知道高谊的女儿是谁,夫妻产生矛盾,第二十八出《双合》,兰芳下轿后与惠芳姐妹相认,冰释前嫌,此为二团圆。

本剧整体基调都是诙谐幽默的,营造出轻松的氛围,表现了小人物江纳嫌贫爱富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对他这种不义的行径作了讽刺和批判,目的在于教化世人,拯救世风。

二、内心冲突的突出表现

内部冲突虽然隐藏在人物的内心世界,由它表现出的内戏剧性虽存在于人物精神世界之中,但是这种冲突往往更能打动观众,能够引起观众的共情和共鸣。《永团圆》虽然也是一部婚恋嫁娶戏,但是其中的矛盾冲突并没有减弱,也没有一味的只关注男女之情,李玉深入人物的内心,细致的刻画了剧中人物的心理状态,揭露了当时嫌贫爱富的嫁娶风气。

第二出《砥芳》,兰芳出场自报家门时就将内心活动展现于观众眼前:“奴家江氏,小字兰芳……幼年许配蔡氏,自增奴家一番愁绪。”一方面,兰芳为幼年定亲,终生有托而感到幸福,另一方面爹爹的嫌贫爱富使其惆怅,对未来多了一丝何去何从的不确定,这种矛盾也是贯穿全剧的主要矛盾。

第六出《疑宴》,江家的仆人江贤奉江纳之命去请蔡文英赴宴,不免为蔡文英感到唏嘘:“蔡官人,蔡官人,你此去凶多吉少。非我故意相瞒,奈主人再三分付,岂敢漏泄。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此外,第七出《诡离》,仍然借江家仆人的心理活动展现这组贯穿全剧的矛盾:“今日家主设宴,请蔡官人,逼他退婚。恐小姐知觉,移酌园居……”可见,江纳嫌贫爱富与蔡家家徒四壁的矛盾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矛盾的双方都会采取措施解决矛盾,有此种内部矛盾引发的一系列外部矛盾,使整本戏更加完整。

第十出《贞梦》,将兰芳的心理历程完整的展现于观众的眼前,得知父亲退婚,她念道:“我兰芳宁甘九死,岂事二天,只守着节操,视死如归而已!”后来亡母如梦告诉她,父亲江纳将其许配两面郎君,梦醒后,认为是母亲指点,教她做个清白的人,遂绝意投江自杀。兰芳深处矛盾之中,却无能为力,她唯有以死明志,向世人表现一女不事二夫的坚定信念。

第二十六出《劝嫁》,兰芳看见状元簿上有蔡文英的名字,细看之下发现他已娶江氏,疑惑不已。一方面,她以为蔡文英另娶的妻子刚好姓江,另一方面也认为他薄情寡义,可笑至极。此处李玉对兰芳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为后来姐妹相认的大团圆结局做了铺垫,使观众在观戏时不觉得情节突兀,并产生合该如此,水到渠成之感。

此外,第二十七出《闺艴》,描写了蔡文英和江惠芳因高谊强行将女儿许配于蔡而夫妻失和的场面,此出最后蔡文英不知如何是好:“我想高公从来决不失信的,他明日准准送小姐到县里成亲了,教我怎生是好?”自家夫人艴然而去与高公执意嫁女的冲突,让蔡文英不知如何处理,只能两处周旋。这组内心矛盾的刻画使最后大团圆结局的出现,更让观众觉得在情理之中却仍然不缺意外之感。

三、在情与理的统一中塑造人物

李玉的婚恋传奇跳脱出晚明传奇宣扬低俗重欲的倾向,他对情与理的关系处理也不同于汤显祖的唯情理论,认为情与理是完全对立的。他承袭了高明“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的创作理念,将儒家的伦理道德思想融入进戏曲创作中,企图挽救倾颓的社会风气,因此,他认为情必须要合乎于理,他的剧作体现了情理合一的审美观念,在人物塑造方面他也自觉的运用了这种法则.下文以《永团圆》为例,分析李玉是如何在情与理的统一中塑造人物的。

《永团圆》在情与理的统一中刻画了江兰芳的烈女形象,她对理的遵从,对情的渴望,带领着我们穿越到晚明,感受那个时代大家闺秀的爱情观。

第二出《石氐芳》,兰芳出场的自报家门中就说道:“幼年许配蔡氏,自幸终生有托……今日刺绣闲暇,不免将古今女史,展玩一遍……平章今古,原非女子分内之事;但闺阃贞淫,亦该略识一二。”可见,她对儒家传统伦理道德宣扬的女儿家闺训的遵从,对幼年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亲事的渴望,在情与理的碰撞中,刻画出了一个天真、守礼的小女儿形象。

第十出《贞梦》,兰芳的亡母如梦,告诉她父亲江纳意欲将他许配两面郎君,她唱道:“我拼得丧沟渠,青史传,怎做得江上琵琶妇,重过别船。”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拔剑自刎,醒来后发现是梦一场,也并没有就此揭过,“今日父亲休却蔡郎,异日将奴重婚逼嫁,定如此梦。那时我少不得一死,如今分明母亲指点,教我早早做个清白人了。”,她悄悄出门,意欲投江,并且在壁上题诗一首,让父亲知其失节而亡,自幼定亲于蔡郎,在她的心中有对爱情的期待,有对婚后甜蜜生活的向往,然而这一切都因为父亲的嫌贫爱富戛然而止,在封建伦理道德的约束下,她只能以死明志,为纯粹的爱情牺牲自我。李玉在此为观众塑造出了一个为节而死,为爱牺牲的女性形象,这种塑造人物的方式比单纯的为情而死,亦或是为节而死,显得更加饱满生动。无论江纳怎样逼迫,蔡文英都誓不退婚,这也表现了他的爱情观,一旦认定便终生不变。

第二十八出《双合》,描写了生旦的爱情走向圆满的大团圆结局。“【拗芝麻】[合]只见香风拂拂飘,明月莹莹照。引凤箫,求凰操,调叶风光好。佳人才子会合成双妙,母子夫妻同安乐,一门荣贵沾封诰。”由此可见,只有大家长促成的婚姻才会如此喜乐,又一次表明了情必须合乎于理,在情与理的统一中追求爱情才是正确之道。李玉的创作理念在今天看来可能是具有封建性的,但是将其作品放置于晚明特殊的社会背景和思潮下,具有明显的积极意义。在情与理的统一中,他塑造的人物形象无法超脱那个时代的道德观,但是却能够被当时的广大观众所喜闻乐见,当时的人们因为思想的困囿,倘若出现了超脱儒家伦理道德之外的思潮,则会被视为异端。

李玉在创作时十分注重舞台的演出效果,他的剧作非常适合舞台表演,因此‘‘每一纸落,鸡林好事者争被管弦。”他对故事架构的把握,对人物内心的表现,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均造诣破高。他的戏不沉迷于风花雪月,而是有关风化,致力于表现黑暗的社会现实,表现与家国息息相关的真实事件,在其社会风情剧中,宣扬了忠孝节烈义的价值观,企图救世,企图唤醒广大民众,企图改变这浅薄的世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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