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医家对丹溪学说的传承和发展*

2019-01-06 04:38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杭州310053
中医文献杂志 2019年6期
关键词:孙氏命门营卫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杭州,310053)

吴侃妮 江凌圳1△

丹溪学派的主要学术观点

朱丹溪,名震亨,字彦修,婺州义乌(今浙江金华义乌)人。杜松[1]等总结丹溪从元泰年间,学成归乡,诸医相率为其弟子,开始形成了丹溪学派,直至明代中后期,尊崇丹溪推行其说者络绎不绝,学派绵延700多年,在学术史上产生了久远的影响。丹溪学派的主要观点有以下三点。

1.阳有余阴不足论

丹溪学派最著名的理论就是“阳有余阴不足论”,故被后世称为“养阴派”。朱氏阐述:“人之生也,男子十六岁而精通,女子十四岁而经行,是有形之后,犹有待于乳哺水谷以养,阴气始成而可与阳气为配,以能成人,而为人之父母。古人必近三十、二十而后嫁娶,可见阴气之难于成,而古人之善于摄养也。”[2]这样的生理状态表明,人生来就是阴难成而阳相对有余的格局。同时,人后天的情欲无涯,更导致此阴气难成易亏,这样的不平衡,引起肾中相火妄动,从而耗伤阴精,更加深阴精难复之格局。自此,朱氏的基本观点已基本阐明。朱氏不仅将此理论运用于临证中,更将这种观点延伸至日常调摄中,他强调修心养性,节欲养欲,以防精气妄耗,而成阴亏之局。

2.相火论

“相火论”亦是丹溪学说的核心内容之一。相火之名来自《内经》中的君火相火,而相火论的观点是丹溪在完善“阳有余阴不足论”的观点下,在结合《内经》“少火生气”说的基础上,同时继承了河间火热论、东垣阴火说,并吸取陈无择、张子和的若干观点,提出的相火的生理病理理论[3]。丹溪认为“以名而言,形气相生,配于五行,故谓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虚无,守位禀命,因其动而可见,故谓之相”[4],即丹溪认为,相火是集聚在肝肾而上属于心,故心一动则相火动而耗其精。由此,“相火论”也为后世新安医学家孙一奎的“命门动气说”的提出埋下了伏笔。

3.重视胃气

丹溪在滋阴药的使用中,同样也十分注重“胃气”的调护。丹溪认为“胃气者,清纯冲和之气,人之所赖以生者也,若谋虑神劳、动作神苦、嗜欲无节、思想不遂、饮食失宜、药饵违法、皆能致伤,……吾见医将日不暇给,而伤败之胃气,无复完全之望,去死近矣”[2],其重视胃气的观点展现无遗。章真如在其《朱丹溪学术考论》[4]中提到,在丹溪治病的医案中,处处照顾着胃气。例如治疗滞下,本是实证可通,但由于平时胃气受伤,宁忍一两日病痛,先用参、术、陈皮等补足胃气,而后下之,其病速愈。这样重视胃气调护的案例举不胜举,同时丹溪在平时的饮食五味上,亦是重视胃气的调护。

新安医学代表医家的主要学术观点

胡素敏[5]认为,在元末短暂的战乱结束之后,丹溪学派活动最为活跃的时代正是明朝的鼎盛时期,政治安定,文化发达。其后的三百年间,其弟子众多,二传乃至三传者不可胜数,私淑其学者遍布江南。尤其是新安地区,相邻丹溪家乡浙江。且丹溪弟子多新安地区人,其主要人物汪机、孙一奎等均崇丹溪,在此基础上进行发挥,逐渐形成了一支具有徽州地区区域性文化特征的特殊影响力的新安医学流派。

小苗的活动较为旺盛,因此成活率较高,在进行反季节种植时,如果没有特舒的要求,不急于在短时间内获得一定的绿化效果,应尽量选择小苗木。其次,在选择苗木时还应尽量选择在近两年或一年已经移植过一次的苗木,移植过且成活的苗木都已经长出新根,且新长出的细根多是集中在树莞部位,具有这种根系的苗木对土壤的适应度高,受客观因素的影响较小,在反季节种植中成活率较高。

1.汪机的“营卫一气论”

汪机,字省之,别号石山居士,明徽州人。据顾植山[6]考证,汪机所在的徽州地区,东临朱丹溪的家乡浙江,受丹溪流派影响极深,整理校勘《丹溪心法》的程充和类集《丹溪心法附余》的方广就都是汪机的徽州同乡(休宁人)。汪机处在丹溪学说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和地区,必然受到了丹溪思想的巨大影响,他对丹溪学说在新安地区的传播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这样看来,正是有了丹溪弟子戴思恭尊崇丹溪学说,且编撰《推求师意》,有了新安医家程充和方广对丹溪学说的推崇,且重新编订了《丹溪心法》,才使汪机私淑丹溪成了可能。北京中医药大学钱超尘教授[7]通过文献详细考证《推求师意》,认为汪机的医学渊源与朱丹溪亦有着直接的关联。其实,汪氏深谙丹溪思想,同时重视《内经》中的营卫理论,又受到了其父汪公望及李东垣的脾胃学说影响,同时为矫枉当时片面理解丹溪学说的医者过用寒凉的流弊,逐渐将之融合为独特的“营卫一气论”和“参芪双补说”。

为了纠正滥用寒凉的流弊,汪机进一步阐述了丹溪的思想,“丹溪曰:‘阴先虚,而阳暴绝。’是知阳亦赖于阴而有所依附也。此丹溪所以拳拳于补阴也。”又曰:“气无补法,世俗之言也。气虚不补,何由而行,是气又待于补也,何言之皆背戾耶?”[8]他认为丹溪并非一味补阴,而同样重视气(阳)的作用。气与血,阴与阳乃异名同类也,而两者更多展现的是功能上的差异,所以临证时还需辨别而非一味地滋阴,若一味用寒凉滋阴,反伤胃气。陆翔[9]指出汪氏还列举出丹溪即使是在治疗产后阴虚之证时,也不是专滋阴,而是根据脉象辨证结果的不同,使用不同比例的补气补血药。即若“右脉不足”,则“补气药多于补血药”;若“左脉不足”,则应“补血药多于补气药”。

同时为了丰富其论点,汪氏遂提出了“营卫一气论”。他阐述:“《经》云:‘营气者,水谷之精气,入于脉内,与息数呼吸应。’此即所谓阴气不能无盈虚也,不能不待于补也。分而言之,卫气为阳,营气为阴。合而言之,营阴而不禀卫之阳,莫能营昼夜利关节矣。古人于营之下加一气字,可见卫固阳也,营亦阳也。故曰血之与气,异名而同类。补阳者,补营之阳,补阴者,补营之阴。”[8]因此,汪机将阴阳二气具体落实到营卫上来。又曰:“若执以营为卫配,而以营为纯阴,则孤阳不长,安得营养于藏府耶?经曰营为血,而血即水,朱子曰水质阴,而性本阳,可见营非纯阴矣。况气者, 水之母。且天地间物有质者,不能无亏盈。既有质而亏盈,血中之气亦不免而亏盈矣。 故丹溪以补阴为主,固为补营;东垣以补气为主,亦补营也,以营兼血气而然也。”[8]至此,汪机将其“营卫一气”的理论阐发尽矣,即营气乃水谷之气,而卫气乃水谷中之悍气也,因此卫气乃营之阳也,营气为营之阴。而营中包含着阴阳,包含着气血,而非纯阳或纯阴也。因此补阳即补营之气,即补卫;而补阴即补营之阴,即补营。

营卫二气均由后天的水谷化生,而脾胃乃水谷化生之大源。因此,汪机继承朱丹溪的观点,十分重视胃气的顾护。故汪机所提及的元气,乃指需培养顾护后天的脾胃之气。自此,汪机“营卫一气”理论的提出,将丹溪的学说发挥出了新的生命力。 吴裕存[10]总结,汪机在其书中说到“《经》曰:阴之不足者,补之以味,参、芪之味甘,甘能生血,非补阴而何?又曰:阳不足者,温之以气,参、芪气温,又能补阳,可见参、芪不惟补阳而亦补阴。”汪机大量使用参、芪来补脾胃的用药方法受到新安后世不少医家的效仿,逐渐形成了固本培元派。

2.孙一奎的“命门动气说”

孙一奎,字文垣,号东宿,别号生生子,安徽休宁人,乃汪机的再传弟子。据张倩等[11]考证,汪机和孙一奎“固本培元”学术思想的形成都与朱丹溪滋阴降火学说有着直接的关联。他们指出当时时医拘泥丹溪学说,不经辨证诊脉,概投滋阴降火之剂,以致脾胃损伤,肾元亏虚,百病蜂起。因此,孙氏亦为纠正当时的时弊,著书立说,为丹溪学说以及汪机的营卫说在新安地区的完善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孙一奎师从汪机弟子黟县黄古潭,苦读医书,而后游医于庐山、三吴等地,不仅深受丹溪学说的影响,而且受到了当时“理学”和道家思想的影响,逐渐发展出了非常有特色的“命门动气”说,极大地丰富了后世的命门学说。王键[12]认为孙一奎在临证时,体验到了生命“活力”的重要性,融合了“医”、“易”、“理学”等多学科,对命门、相火等概念提出新的见解,创立了“动气命门”说,从而揭开了用命门学说指导临床的新篇章。

孙一奎结合《难经》“肾间动气”的理论,阐发到:“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男女未判,而先生此二肾,如豆子果实,出土时两瓣分来,而中间所生之根蒂,内含一点真气,以为生生不息之机,命曰动气,又曰原气,禀于有生之初,从无到有。此原气者,即太极之本体也。名动气者,盖动则生,亦阳之动也,此太极之用所以行也”[13]。孙氏认为两肾间的动气乃人生命之原气,“非水非火,乃造化之枢纽,阴阳之根蒂,即先天之太极。五行由此而生,脏腑以继而成。”[13]即此肾间动气是先天之本也,也是后天启用的根本。

孙一奎在丹溪学说的“相火论”的基础上,细考了《灵枢》、《素问》,认为《难经》所讲的左肾右命门,并非讲两肾有分别,两者其实是一体的,孙氏认为两者均属水。而沿用了越人的说法,将之分开讲是因强调其“命门为精神之舍,原气之系,是极归重于肾为言”[13],因此,孙氏的“动气命门学说”动摇了当时对“左肾右命门”的成见,大大丰富了后世对肾、命门等的理解。

方莉等[14]阐述,孙一奎认为原气来源于先天,由父母之精相合而化生,在胎儿孕育期间即已经存在,人之所以生存,呼吸根于肾间动气,而呼吸之气对于生命来说,又是不可缺少的,营卫之气能发挥其正常生理功能,人能行呼吸,都是依赖宗气的推动。自此,孙氏扎根丹溪学说,在汪机的营卫学说理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地做了阐发。

张倩等[15]指出孙一奎为汪机的再传弟子,既得汪机之学,又推崇薛己治病必求真阴真阳之本之说,将疾病大多归因于下元之不足。孙氏亦在继承丹溪学说的重视脾胃之气理论的基础上,更将汪机的参芪用法与薛己温补下元法有机结合,将温阳药与益气药同用,先后天并重,从而完善新安医学中的“固本培元”理论。张倩等亦指出,孙氏更侧重于下元“培元固本”,认为疾病的发生多由于下元不足,尤其是肾阳的亏虚。在治疗上创制了温补下元的名方“壮元汤”,其中以人参、白术等益气药与附子、桂心、干姜等温阳药物同用,将先天与后天并重。孙氏也十分重视气机的调理,尤其是在众多的治疗痹症的医案中,以温补肾元、注重脾胃为主,同时擅用活血行血,气行则血行,以达除痹之效。

顾植山[6]总结认为,孙一奎通过学习汪机的营气说和培元固本观点,师从其学生黄古潭而再传于孙一奎。孙氏创“命门动气”之说,将丹溪学说和汪机的培元固本说,从培固脾胃元气发展到注重命门元气,使这些理论在新安地区的传播更趋全面和成熟。

结 语

新安医学正是在当时丹溪学派的影响下,结合当时社会背景和时代环境,在新安医学家的继承和创新之下,逐渐形成和壮大。张贵才[16]指出新安医学固本培元学术的产生与创立,源于新安医家融汇丹溪学说于一炉,以养阴为主旨,以制阳之妄动,防相火之升,以甘温除大热为法则,存阴养血保津,与丹溪学说的“阳有余阴不足论”、“相火论”等的学说一脉相承。因此,他认为没有丹溪之“阳有余,阴不足”和“相火妄动,为元气之贼”的论点,就不会有新安医学“营卫论”学术之创见,亦不会有完整的新安医学理论体系之形成,可见医学科学理论之贯通,学术思想的渊源之相承。新安医学是在古徽州地区形成的以丹溪学说为指引的,以新安各医家继承和发扬其理论为脉络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学术流派,对中医药事业的发展可谓作出了深远的影响,值得我们后学不断深入学习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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