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王春颖 叶 进
李东垣,名杲,是金元四大家之一。他师从张元素,在继承和发扬老师理论的基础上,结合临床实践,形成了较为完整的风药理论体系,并创制了很多以风药为主的方剂,广泛应用于外感病和内伤病。有学者统计,在其324首自制方中,升麻、柴胡两药出现160余次[1],佐证其方药组成中以善用风药为特色。本文选择《内外伤辨惑论》中具体方药,旁征《脾胃论》,对其风药应用作一新探。
风药之名首见于东垣著作,但并非东垣首创,乃遵其师张元素的思想。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论述到“羌活,气微温,味甘苦,治肢节疼痛,手足太阳经风药也”[2],这是“风药”一词的最早出处[3]。张元素认为“药有气味厚薄,升降浮沉,补泻主治之法,各个不同”。他将药物性能根据五运六气学说分析归纳为“风升生、热浮长、湿化成、燥降收、寒沉藏”五类[4]。《汤液本草》指出:“风升生,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味薄则通,酸苦咸平是也。”[5]“风升生”一类收载有防风、羌活、独活、柴胡、升麻等20味,以上药味,味薄气轻,发散上升,主要包括现代药物分类法中的发散解表药,但又不完全局限于这类药,比如川芎、独活等就是例证。
风药作为中医学一个富有一定理论信息、能够用于指导临床的概念而被后世学习研究是始于李东垣[6]。东垣将帮助升发春夏之气,行春升、夏长之令的药称为风药。
1.开郁
同气相求,升发肝胆 风主动,其性升散,借风药疏散之性,疏理肝气,乃同气相求之意。肝为风木之脏,脾为湿土之脏,若脾胃虚损,肝木失于疏泻而郁闭,则肝木妄行,易克脾土,影响脾胃的生化功能,出现一系列的肝脾同病之症。东垣遵《内经》“木郁者达之”之理,以风治之。《脾胃论·脾胃胜衰论》云:“肝木妄行,胸胁满痛,口苦、口干,往来寒热而呕,多怒,四肢满闭……柴胡、防风、芍药、肉桂、羌活、独活、黄柏、升麻、猪苓、藁本、川芎……。”所用风药之多,其意自明。
东垣用风药治疗肝逆犯脾之证,其理有三:一者,风药主升,能上行升发肝气;二者,风药主散,能疏通畅达肝气;三者,风能泻木,以抑制肝气之横逆。这是一般的疏肝解郁之品所不能及的。东垣认为脾之“清气”、“清阳”与肝胆升发之气有密切关系。《内外伤辨惑论》曰:“谷气者,升腾之气也,乃足少阳甲胆,手少阳元气始发生长,万化之别名也。”又说:“胃气、谷气、元气、肝胆上升之气,一也,异名虽多,正是胃气上升者也。”这里把胃气和肝胆之气联系起来,因为“春之升气”是肝胆功能的体现。《脾胃论》亦云:“胆者,少阳春升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升则余脏从之,不升,飧泻、肠澼不一而起矣。”他认为脾胃的升清降浊与否,取决于胆的疏达与否。而胆的疏达,可运用风药的升提疏散来实现,这与运用理气药(如木香、陈皮)疏肝不尽相同。比较而言,纯理气药只疏不升,而风药疏肝,更强调以风药的升发作用启发肝胆的春升作用,而这正是肝胆功能的根本所在。
畅通三焦,发散郁火 脾以升为健,胃以降为和。若脾之清气不升,则阳气郁遏日久化热生火;若胃之浊阴不降,则湿浊流注于中焦,湿浊相干,湿热蕴结而致阴火上冲。东垣遵《内经》“火郁发之”之理,立升阳散火法,创制升阳散火汤,治疗脾胃阳气受抑的诸脏火郁证。该方采用柴胡发少阳之火,升麻、葛根发阳明之火,羌活发太阳之火,独活发少阴之火,就能起到诸风药畅通三焦、发越郁热之效。
2.行经
行经以引经 风药辛散上升,引药上行,可治疗头痛。东垣将头痛分为内伤、外感两大类。其分经用药方法对后世影响颇深。《兰室秘藏·头痛门》云:“凡头痛皆以风药治之者,总其大体而言之也,高巅之上,惟风可到,故味之薄者,阴中之阳,乃自地升天者也。”并根据其经所在三阴三阳之异,而分别选用其本经药治之,效如神。太阳头痛,以川芎、羌活、独活、麻黄之类为主;少阳经头痛,以柴胡、黄芩为主;阳明经头痛,以升麻、葛根、石膏、白芷为主;太阴经头痛,以苍术、半夏、南星为主;少阴头痛,以麻黄、附子、细辛为主;厥阴头痛,以吴茱萸为主。所创方剂清空膏、川芎散、白芷散、碧云散等多以川芎、柴胡、白芷、细辛为主药,以引药上行,直达病所。综观《东垣先生试效方·头痛门》在本节所列治疗头痛14方中,川芎所用次数最多,共6次,盖川芎为疗头痛之圣药也。《主治秘要》云:“性温,味辛苦,气厚味薄,浮而升,阳也。其用有四:少阳引经一也;诸头痛二也;助清阳之气三也;去湿气在头四也。”
不特头痛,其他目疾、眼疾、鼻疾等头面诸疾,均可适用风药。如面疾用白芷,鼻疾用荆芥穗,耳疾用细辛,目疾用蝉蜕等,常可获效。
行经以通经 东垣重视脾胃升发以滋养元气,认为“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用风药以助经血通畅,阳气畅达。如“诸风药升发阳气,以滋肝胆之用,是令阳气生,上处于阴分,末用辛甘温药接其升药,使大发散于阳分而令走九窍也”。又如补中益气汤四时用药加减法中说“耳鸣,目黄,颊颌肿,颈肩肘臂后廉痛,面赤,脉洪大者,以羌活、防风、藁本、甘草通其经血”。
3.胜湿
东垣使用风药除湿,究其因有以下几点:其一,脾主湿,湿邪为患,主要在于脾胃阳气不升,水湿之邪下流所致;其二,湿为阴邪,其性黏滞,易伤阳气,阻塞气机,使阳气不得伸展,致水湿运行不畅,而成湿邪阻滞之疾;其三,东垣认为渗利之品,多为阴药,“皆行阴道而泻阳道”,故易损伤脾胃之阳气,即“复益其阴而重竭其阳”,而升阳风药大都气味辛温,具升发清阳、舒展经脉之气的作用。
东垣升阳除湿,并不专为一病设法,具有广泛的适应性。除治疗泄泻以外,在治疗妇科血崩、带下病上也有很大的作用。因为经带亦属湿之类,皆清气不升而作也,正合益胃助清气上行为法。东垣所创治疗崩漏、带下的调经升阳除湿汤、柴胡调经汤、升阳举经汤、全生活血汤等,均以柴胡、升麻、羌活、独活、防风、藁本、苍术等为主。当然妇人毕竟有其特点,因此在崩止之后注意用参、归、芪之类以补其不足。这里注意的一点是此处用风药,都是多味同用,分量轻而味数多。
对于湿邪停留于肢体经络而导致的诸多病症,东垣也善用风药治疗,因风药既能升阳除湿,亦能通络,走而不守,祛除各种痹证、痿证等肢体疼痛证。如羌活胜湿汤、除风湿羌活汤等代表方剂,用多味风药,羌活、防风、川芎、藁本等。
1.燥湿药
“风能胜湿”,东垣常将风药与燥湿药相配。方式有三:一为风药小于除湿药量,如升阳除湿防风汤,体现了直接除湿为主,佐以升阳胜湿的配伍,专治肠下血;二为风药等于除湿药量,如升阳除湿汤,有“自下而上引而去之”胜湿协同作用,专治脾虚肠鸣泄泻;三为风药大于除湿药量,如调经升阳除湿汤,取风药胜湿,变通权宜治妇人月事不调。
2.苦寒药
配用苦寒牵制风药燥性,脾胃虚弱,则“大忌苦寒之药损其脾胃”,但阴火过盛,不仅有消耗元气、灼伤肾阴之虑,且可使肝胆之气更为郁结。故稍佐黄柏、黄连、知母等苦寒之品,既可“降其阴火,以救肾水”,又可通过清泻肝胆壅遏之热,而使肝郁易于开透疏解,故东垣有“以小苦通之”的说法。此外,苦寒药有降逆抑气之能,可防止风药升散过猛,反而导致下焦郁热冲激上逆,更加耗伤元气。而风药辛散走窜之性,亦可防止因苦寒药性沉降阴凝而加重脾虚气郁之势。苦辛合用,相制为用,即可起到透泻阴火、疏利肝胆的作用。东垣对苦寒药物,常“以火酒二制为之使”,并强调“若分两,则临病斟酌,不可久服,恐助阳气而为害也”,“须用发散寒气辛温之剂多,黄柏少也”。说明苦寒泻火只能为辅,且属于权宜之计,不可久持。如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治饮食劳倦,损伤脾胃,阳气下陷,阴火上乘。方中重用柴胡为主,以羌活、升麻为辅,升举下陷之阳气;佐以人参、黄芪、苍术、炙草补益脾胃之元气;使以苦寒之黄芩、黄连及甘寒之石膏,降泻阴火。
3.补益药
东垣除配用苦寒药以制约风药之燥性外,因风药走散之性,有不利于元气虚衰的一面,所谓“诸风药损人元气而益其病”,故东垣特别指出“今所立方中,有辛甘温药,非独用也”,必须与黄芪、人参等益气药物相配合,“不可令臣(药)过于君(药)”。
1.固护正气
东垣运用祛风药的同时特别注意照顾身体正气情况。因风药辛散走窜,多用易伤元气,所以应用时十分审慎。一般疾病早期,正气尚存,邪气较甚,驱邪为主,故此时风药可适情、及早、多味、足量运用,以取其调畅气机、升阳、除湿、祛风之功。到了疾病的中晚期,正气多虚,此时运用风药则尤当注意,应单味、少量,如东垣所言“少佑之”,取其升阳、胜湿、发火之功。
2.灵活组合
李东垣所用风药在味数与用量方面,具有一定的规律。凡用以升散祛风、发越郁火、升清胜湿者,每每多味风药同用,并用量要稍大些。如治头风痛的川芎散就是升、柴、羌、防、蒿同用,升阳达顶祛风。又如治泻泄无度的升阳除湿汤也是升、柴、羌、防、苍术同用,以升阳胜湿。如此数味,虽分走各经,但能起到协力达郁的作用。倘若为升发胆气、益气升阳而设,则不仅风药所用味数较少,而且用量也小些。如枳术丸中只用荷叶一味,补中益气汤中只用升、柴二味,特别是通幽汤、安胃汤等只配用升麻一味,都体现了这种法度。所谓“脾胃不足之证,须少用升麻……更少加柴胡”,这样才能起到入经专一,使胆气升发,脾胃清气上升的作用。
简而言之,东垣创制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升阳益胃汤、补中益气汤等许多方剂,大多都是以辛散与甘温相配而益气解郁、宣通上焦,辛散与苦寒相佐以透达郁热、疏利下焦。用药虽多,但配伍妥当,法度井然,“君臣有序,相与宜摄”,共奏补虚泻实、相辅相成之效。
3.中病即止
因风药之性多辛香温燥,故东垣在动用风药时强调在服用后,一旦中病,即勿过剂,盖“诸风之药损人元气而益其病故也”,切不可偏执。
风药具有开郁、行经、胜湿等功效,李东垣临证中广泛而灵活的运用风药,常与燥湿药、苦寒药、补益药相配伍。但并非无原则的乱用、滥用,要时时注意固护正气,根据病人病情、四时气候、地理环境等实际情况灵活组合风药的味数与用量,且要中病即止,切勿过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