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刺』都是心底的痛

文/任春娥

那天接诊的最后一位患者，和其他患者略有不同，坐到我面前时并没有耐心听我分析病情，而是一坐下就开始表达她的不满情绪，说她觉得大夫护士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问病史有一些她不想再回忆的往事总是被提起……我没有打断她，而是安静地听她发泄，过了十几分钟，她似乎说得累了，突然问我：“任大夫，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一直能听下去……”

我笑了：“你看，现在下午两点多了，咱们都还没有吃午饭，听你聊了这么长时间，给你做心理疏导，就是希望能帮你解开心结！”我很清楚，得先听患者说完，她才愿意听我说。虽然这位患者传递给我的是一种强势，但我能看出来，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对她说：“既然你坐在这里，你就是我的病人，我得先充分了解你，更要理解你，不是吗？”

听到这里，这位患者突然沉默，眼神也失去了那份凌厉，和刚才的状态判若两人。我看着她，没有作声，其实有时候医生不需要多言，仅仅通过眼神，患者就能感受到你在关心她，理解她，也在传递给她一种坚定。等她稳定了情绪，我对她说：“你在我眼里，首先是一个病人，其次是一个孩子，通过你和我交流，我能看出你的焦虑，我能看出你的紧张和压力，我还能看出你的委屈，既然你是一个孩子，那你什么都可以和我倾诉。”

或许是我的真诚触动了她，这位患者把她曾经不幸的婚姻、痛苦的流产史、父母的强势、家人的误解等等一一向我道来，她说曾经的她也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正是家庭给她身体和心灵带来的创伤让她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强势”的人。

我说：“其实，现在的你就像一只小刺猬，谁一触碰，你就立刻蜷缩起来扎人，但你的本心并非有意要伤害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你一进来说了那么多，我就感觉到你带着刺进来的，但我知道，我看到的‘刺’都是你心底的痛！”

她含着泪笑了，说：“的确，我也觉得自己到处扎人，我害怕也不能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就算是上一段婚姻失败，我也没有让前夫在经济上得到一点好处！”

我说：“是，你在经济上很精明，可是你身体和心灵上的伤痛谁能替代？你表面上强势了，可你心里的恐惧能消失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你父亲聊一聊，在你的家庭教育中，缺少了亲情和爱的滋养，你父亲的过度强势和你母亲让你逆来顺受的劝导，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和’，‘和’本身也是一种平衡，每个人一生的得失都是平衡的，你是一个女人，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不是带上刺，而是理顺自己的心。”

聊到这里，此时的这位患者已经完全不是刚进诊室的那个“满身带刺又充满战斗力”的人，她似乎也平静下来，愿意耐心听我分析她的病情，给她制定治疗方案。听完了我的分析，她含着泪说：“任大夫，谢谢你能听我说话，谢谢你又让我看到了希望！”

临走时，她说：“任大夫，还有件事……现在已经两点多了，您还没有吃午饭，您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不瞒你说，在进入你的诊室之前，我把咱们医院好多大夫护士都骂了，其实她们挺好的，只是我那时候感觉看谁都不顺眼。麻烦你，替我跟他们解释一下好吗？”

我笑了，对她摆了摆手：“快去拿药吧，大家都能理解！”

这位患者离开后，也引发我进一步思考。其实，医学，不是单纯只有科学性，还应该具备社会性与人文性。医学，直面的是人，应该是“人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关注“真与善”。回到办公室，我提笔记录下了今天的这段交流。其实每一个难忘的故事，不仅仅在于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更在于诊治过程中，医生与病人的思想碰撞、交流与合作。一个医生应该透视病人的心灵，体察他们的痛苦与焦虑，理解他们的意愿和要求，解决他们的困惑和无助。实际上，在人与疾病、与对人体侵害和损伤的斗争中，病人与医生是同伴和战友，甚至分不清谁是指挥者。我们可能遭遇同样的痛苦折磨、辛苦恣睢，经受同样的心灵震撼、危险威胁……我们必须互相充分信任与理解、密切协作与配合。

补记

现在这位患者已经怀孕近四个月，早孕期间，每次来医院检查对大夫护士都非常友好，或许是我们的包容和理解给了她温暖和希望，也或许是腹中的宝宝给了她重新审视和改变自我的力量。其实，每一个人，当他成为一个父亲或母亲的时候，内心都是既柔软又强大的，愿每一对父母都能体会到这个过程中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