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
自认为的一次闹脾气事件,男友却报警拨打了911,警察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你有自杀倾向,所以现在你是被强制送到医院治疗,再由医院转去精神病院进行精神评估!”朱希蒙了……
朱希,上海人,三十二岁,六年前独自万里迢迢到国外闯荡。
为了消遣寂寞,她很快结交了一个男友马克。短短的热恋期一过,马克的不良习惯渐渐暴露无遗。好吃懒做、常常整宿整宿打游戏,活在电脑虚拟世界里无法自拔。
2016年初夏的一天,朱希和马克说好要去圣地亚哥,谁料打游戏的他临时变卦了。看着他一脸冷漠的神情,朱希心下一烦,火气上涌,猝不及防地摔碎了手边的玻璃杯,捡起一块碎玻璃就朝手臂疯狂地划割下去。
马克冷冷地瞧着她,眼里没有流露出丝毫关心,反而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一样,待她停止了动作,他果断拿起手机拨打了911。
五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交错响起、由远及近地传来,随即屋门被大力敲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白人警察扫了一眼屋内的环境,把目光停留在朱希满是血口子的右手臂上。
待确认属于自残后,医护人员进来给她做了简单包扎,不由分说地把她带上了救护车。朱希蒙了,没想到一时的意气用事在他们眼中如此严重。幸而她顺利通过了精神评估,不到三天就被放了出来。
出院后,朱希让马克滚出他们同住的房子,马克搬走后,她又恢复到单身生活。她以为摆脱了马克那种自私自利不思进取的男人会开心一点,没成想自己竟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对热衷的事物也少有兴趣了。
起初,她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她曾醉心厨艺,动辄花上两三个小时精心烹制美味佳肴,而今每每下班回到家里,全无心思做饭,胡乱地取出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扔进微波炉,随意吃上几口没热透的食物。
最可怕的是,她的睡眠質量越来越差,夜里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焦虑与恐慌。长期的失眠与焦虑不知不觉地影响到了她的工作。
彼时朱希在赌场上班,每天要面对许多来来往往的客户,出不得半点差错。以往笑脸迎人的她,像无法自控似的,遇到压力立刻变得敏感紧张,时不时被客户投诉服务态度恶劣。
八月的一天,她被一个陌生来电惊醒,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精神病院指派来监督她的社工,名叫辛迪。
挂下电话,朱希思绪万千。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所谓的“心理健康问题”,可是眼下低落且焦躁的情绪,一天天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毫无解决之法。由于辛迪提醒,也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她预约到一名女心理医生。
当她尽量诚实地完成医生交给自己的调查问卷后,医生着重指出几条给她看,其中包括:持续的不安、悲观、焦虑、绝望的情绪,易怒,对爱好和活动失去兴趣,容易疲累,难以集中精力,睡眠困难,有轻生的念头。
再加上曾有过自杀未遂的行为,医生最终给出的结论是,她得了抑郁症。心理医生迅速把她的情况反馈给了之前接纳她的精神病院,对方知会辛迪多多关注她的病情。
辛迪是位很善解人意的越南华侨,每周给她固定打电话沟通一次,经常发邮件和简讯问候她早安,给她发来帮助睡眠的音乐链接,以及一些互助活动的邀约。
除了按照医嘱服用抗抑郁的药品以外,辛迪和其他社工经常组织抑郁症患者的谈心互助活动。起初朱希很乐意参加与其他患者的交流,久而久之却难免被他人的负面情绪所感染,反而导致情不自禁地情绪低落,慢慢开始抵触。
辛迪见她参加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多次劝解,她表面应承着,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病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依旧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这一切都在遇到它们的时候发生了巨大改变。
一天傍晚,朱希步行经过路边的公共垃圾桶,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哼”声,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四下张望起来,最终把声源锁定在了垃圾桶里。
掀起满是不明污渍的垃圾桶盖,她朝里面一望,一只小狗侧身躺在一堆垃圾上,双眼紧闭,小肚子大力起伏,鼻腔里发出阵阵求救的呻吟声。
与生俱来的同情心拽住了她想要逃离的脚步,朱希脱下外套,小心地包裹住小狗,匆匆朝最近的宠物医院赶去。
宠物医院的医生一边为小狗仔细地做着检查,一边连连摇头:“太糟了,它一定是被人虐待至此的,身体被棍棒类的东西敲打过,头部有脑震荡,胃部出血,脊椎骨有裂纹,即使现在救回来,将来也可能永久下肢瘫痪。”
医生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如果你不是它的主人的话,建议采取安乐死吧。”
朱希站在那里开不了口,无法给一条可怜又无辜的生命下达死刑的宣判。
医生沉吟一会,又说:“要不这样吧,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小狗带回家自行治疗,我给你开一些内服和外用的消炎药,以及注射针剂和营养膏,你按照我说的做,看能不能先保住它的命。”
就这样,朱希将小狗带了回去!以前的她一回到家,整个人瘫在沙发,带小狗回家后,她马不停蹄地为它擦洗、上药,为它在床边安置了临时小窝。
小狗不时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看,眼神楚楚可怜;朱希把手凑近它的嘴边,它会伸出小舌头轻轻舔她的手,好似诉说它的感激和放心。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与抑郁症对抗中的自己,痛苦却又努力地坚持。回望过往的心酸她泪如雨下,所有不好的情绪也通过这眼泪倒了出来。
第四天,她下班回家,一打开房门,小狗一瘸一拐地爬到门口迎接她,看似有点吃力,精神倒不错,耷拉着的小耳朵也直挺挺地竖起来了。
朱希蹲下身去,它小心翼翼地趴在她的身旁。她内心深处涌起一丝暖流,不知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在乎过任何一个人和一件事情了,也很久不曾有如此感动和欣慰的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朱希每天坚持定时为它擦洗、上药,之前浑浑噩噩空虚无聊的时间,全部被这些护理给占满,日子也开始变得充实一些。经过她精心的护理,约一个月后,小狗基本痊愈,依靠辅助工具能够行动自如。
一次回家,她随手把袜子脱下扔在洗衣机边上,第二天起来却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发现小狗把袜子拖回了它的临时小窝里。她作势去拿袜子,它伸出小爪轻轻地把袜子按住,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她。
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朱希,第二次试图伸手去拿袜子,小狗发出一声哀怨、可怜,又有着乞求意味的低吼,此刻朱希才明白,它想要留点沾有她气味的东西在身边,又怯生生地不敢声张。
这小东西楚楚可怜的有趣模样,让死气沉沉的寓所有了生机,朱希被一个陌生鲜活生命的情感打动了。
多次往宠物医院跑,朱希认识了一些动物救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他们得知她自行救治了小狗,纷纷投来不可置信和佩服的目光。一位组长模样、名叫史密斯的中年人邀请她到基金会当义工,帮助治愈受伤的动物,朱希欣然同意了。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当辛迪再次打来电话询问她的近况,朱希把去宠物领养基金会当义工的事讲给她听。她高兴地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有明显的变化,你变得积极健谈了,看来你现在所做的工作对改善你的病情很有帮助,继续坚持吧!”
从来不玩社交软件的朱希饶有兴致地在脸谱上注册了账号,专门用来分享宠物领养信息,让更多人看到和帮助这些无助的小家伙,让被遗弃的动物们找到新家。
好几个月不曾联系的前男友,突然打电话给朱希,询问是否能帮他解决一件棘手的“麻烦”。他心血来潮养了一只小哈士奇,没养几个月,它就染上了“细小”病毒,呕吐拉稀的症状已然持续了近一周,眼见就快不行了。
朱希立刻驱车赶到马克的新住所,马克满脸不在乎地把哈士奇交给她:“它叫露西,随你怎样处理都好,别再把它送回来了,谢谢!”笼子里的露西挣扎起身,大力干呕,嘴里流出黄色的黏液,眼里噙著泪,眼眶周围满是眼屎。
朱希心一软,随即带着它赶去了宠物医院。医生说它的病情很严重,需要住院治疗,除了不菲的诊疗费以外,一天的住院费就需三百美金。她咬牙缴纳了订金,把露西交给了诊所医护人员。
入院第二天,店里打来电话,说露西对医生敌意很重,不配合治疗,动辄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威胁声。而且它染病多日,胃里秽物过多,必须从鼻腔插管入胃里引流,光这一项的费用就要八百美金。
朱希随即动了放弃治疗的念头,准备去医院看它最后一眼。它头戴伊丽莎白圈,腿上插着挂点滴的针管。一名女医生靠近的时候,它的喉咙发出低吼,身体尽力朝笼子角落紧靠。
她走过去,唤了声“露西”。它忽地抬头、四下张望,头转向她时,浑浊的双眼使劲眨巴几下,身体朝她的方向靠过来,耷拉着的尾巴努力摇了摇。那一刻,它表达的无条件信任彻底征服了她,它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它意义重大!
尽管医生算下来整个治疗费用预计近三千美金,她仍义无反顾地坚持给露西做治疗。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听到它转危为安的好消息。
从诊所接它回家的那天,它好奇地在屋里四下溜达,欢快地在它的新窝里打着滚,屁颠屁颠地围着朱希转,她的心头涌动着说不尽的喜悦和怜爱。
很多人都管哈士奇叫“撒手没”,只要一不小心放开绳子后露西总会跑没影,每次朱希都是追得气喘吁吁才把它给追回来。
有一次,朱希的抑郁症再次发作,情绪跌至谷底,无故迁怒于露西,发了疯似的把它往屋外轰:“你不是总想跑吗,现在我不要你了,你滚!跑得越远越好,别回来了!”
她把它推出屋门,狠狠地把门一关,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哭累了,清醒过来,想到被无辜抛弃、毫无野外生存能力的露西顿觉痛彻心扉。
当她心怀侥幸外出寻找时,一开门就见露西正端坐在门口,两眼紧紧地盯着她,像是在说:“主人你好些了吗?让我陪陪你好吗?别赶我走好吗?”朱希抱住露西毛茸茸的狗头哭得泣不成声。
当她再次去心理医生那儿复诊时,医生拍拍她的肩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恢复得很好,希望你能把好的经验分享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辛迪补充说:“其实我们发现照顾宠物对缓解抑郁症是有一定帮助的,所以也有机构训练及提供为病人缓解精神疾病的服务犬。病人可以在与宠物的互动中重拾社交的兴趣,也能在施予帮助的同时,找回成就感和活着的意义。”
从获知罹患抑郁症到医生宣布她恢复得不错,朱希一共用了不到一年时间。现在她还是需要定期服用抗抑郁类的药物,但她知道自己正在一天天变得更好。
以前被她束之高阁的锅碗瓢盆重新发挥作用,她慢慢尝试开始重新研究菜谱;之前被扔在阳台自生自灭的绿植,开始被她惦记起来偶尔浇浇水;她的生活开始慢慢规律起来,不可否认,好的环境对情绪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虽然她不知道抑郁症治愈,是否与照顾宠物有关,或者是因为定期参加救助中心的活动而变好。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去努力、去做了,才让她把生活范围扩大,才会把之前被逼到死角的自己,也慢慢解放出来。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