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之光,群众大法[1]

2019-01-03 01:02王亚敏WangYamin
画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巨响群友美术馆

王亚敏(Wang Yamin)

很多人对关系会有一套规则

一种想象

会去人为框定一些概念

比如爱情

比如亲情

比如友情

不能超过也不能少于[2]

有僵尸在我的草坪上

现在应该更加清楚,闲言碎语应该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日常。就在这里,它完全不理睬评论,甚至是批判的旨趣。闲言碎语自己就是评论和批判。一开始,我是被孩子逼着在车上听《植物大战僵尸》的。但是慢慢地,我开始喜欢上这首歌:

我看上你的三轮车(才不给你叻)

一盆黄油扣我头上(哼 活该)

我要吃掉你的 豆腐乳 (豌豆君救命啊 )

我们就是怪蜀黍(不死族)

屋顶

草地上有一个怪蜀黍

草地上有两个怪蜀黍

草地上又来个怪蜀黍[3]

向日葵唠叨着僵尸的险恶——平凡朴素而又无所不在,总是带着闲言碎语的亲近。这种亲近,还来自一种现世幻觉。那些僵尸的唠叨,就是我们这些植物自己口中的喃喃自语,我们是自己和自己在较劲?因为我们自己就是当代的活死人,不死的一群又一群。

这种亲近,来自一直萦绕在我大脑中的,一张叫做《末日美术馆》[4]的绘画。我现在变得比较乐观,或者说好奇,末日美术馆就是不死的美术馆吧,它是我们:艺术家和观众,所共同拥有的未来。很久以前,这张美妙的《末日美术馆》,就在郁郁葱葱一片湖山中的四方当代美术馆展出。现在,这里持续发出的“巨响”[5],似乎要把所有的那些不死簇群们,那些永远没有末日的,古怪凌厉、能言善辩、抖动机灵的生物们,一股脑地全部召唤出来,自导自演。不比仲夏之夜,却是重阳之秋。

表 演

什么是现在的表演?保罗·维尔诺反复唠叨的,在劳动、政治和智力的不再分离,劳动者现场自编自导的机灵政治中,在普遍的直播表演和朋友关系的普遍社会(媒体)化中[6],艺术,作为传统的才艺表演,要如何摇身一变和安插进自己?去年是“十月革命”100周年,今年是“五月风暴”10周年,这两项政治的纪念,现在则是两项狂欢表演活动,是各种公开的、学术的和艺术的展览、讨论与重新表演。第一项表演的耀眼明星似乎是那些“职业革命家”,好列宁,化装成群众儿女匆匆海归;坏乡下游客,背着彩蛋混进卢浮宫,想要炸掉库尔贝的《源泉》或者《自由引导人民》。第二项的恐怖明星,则似乎更加是我们自己,广大业余的,骑墙和鸡贼着的我们自己,徘徊在街头的演艺直播的群众,或者慕名而来的广大路人和观众。

午后,老山北麓,一栋栋作为艺术作品的建筑,未名的湖畔。南方来的胡向前,努力背起成串成串的“垃圾”和各种“健身器材”爬上一条小船。上海来的唐迪鑫,吆喝着友谊的小船,慢慢用力地荡起双桨……小船,和那一大串拖拽在后面的乱七八糟,在湖面划出隐隐约约的巨大扇形,向着湖中的“马陆”[7]挣扎着过去……胡向前,在鼓噪中跳下湖水,只穿一条裤头,帮着推起小船……

夜幕,缓缓降临,大家从各处归拢到湖边的自助餐饮,开始为晚间的派对储备能量。我迎头撞见,裹着厚实衣服匆匆溜开的胡向前,当面证实他确实是一点也不会游泳。但他一直是个健硕黝黑、精力充沛的小伙子,身手敏捷,多才多艺,气质不凡。随着巨大的漆黑的慢慢降下,湖畔周遭的五彩射灯,旋转扫射着纷纷晃荡进来。登上湖畔高台,顶头的一轮月亮依旧很圆很亮,还有那个蒙眬可辨的硕大“马陆”。看到人群像蚂蚁一样慢慢聚拢到一个吹气大“蚂蚁”占据的开阔坡地,还有其他的吹气禽兽,以及大大小小的霓虹人形……应该是“绝对纯洁们”策划的音乐慢慢响起来……夜色秋风,电光明月,人兽应和,此情此景,天人共一,不禁让人心里默默唏嘘起人类命运的共同体来。

跟随着一尊吹气“母”神,摇摆着涌入越来越拥挤的游行人群,沉浸到越来越迷离变幻的声光节奏中,人群的脚步胡喝着变得整齐划一……你一回头,瞥见馆长和一众行政美女披摇着各种“法器”,混迹在模模糊糊的游行群众中……

由“巨响”驻地项目艺术家集体创作的“马陆”(四方当代美术馆所在老山地区常见的多足昆虫)气球装置

“巨响”特别驻地项目布展现场

不仅是湖山黑暗的原因,是模糊但是不想要去搞懂那些个具体的神神鬼鬼,那些个具体吹气的禽兽人形等等。因为没完没了的好奇,我好几次造访过这群上海、南方和日本艺术家的四方驻地,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也厘不清他们的神神叨叨:吊在树上的废物、在草水中通电的霓虹人兽、草皮上压出的蛇径、涂满卧室的微信体彩色牢骚或者誓言、桌上狼藉的异形骨头、整墙整墙的奇装异兽、思维导图还有logo,黄山不在,黄河寒暄,纹身师傅周董董一直没碰到,一大群巨大的老鹰在上空徘徊逡巡,在堆满草坪的、巨大明亮的泡沫图腾装置上隐约扫过一些阴影……项目总监刘总说,他们有空就来住住,湖山洞天,项目要一直派对下去。

不想搞懂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和学问、传说和好玩,还有结合了老山在地的许多亲切的细节。我迷恋的其实那种神神叨叨——爱好、旅行和驻留,迷恋在地的一天一天,流窜着集体胡搞,养成许多自己也相互搞不懂的小小集体默契,希冀一些和观众相互不要搞得太懂的、巨大的集体默契。分分合合,打打闹闹……我不是说这里没有任何言之凿凿的内容,或者说可以广泛推送的意义,而是说,我喜欢他们的神经兮兮。形式,就是内容和意义,媒体,就是内容,心不在焉;作品可以很小很小[8],声音可以很大很大。在这里,所谓的艺术和水性都是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

为什么要计算艺术?你知道现在的艺术吗?你能保证它不是“怪蜀黎”们的作弊,不会不仅吸纳你的肉体,还要拉黑你的灵魂?对,如果参照现在的生产劳动,当代有组织有程序的先进生产劳动,或者普遍数字化的自动生产劳动,难道你能很确定,现在的艺术不是有组织的先进生产劳动?为了先进生产力的提高和财富积累,不是自动的文化创作?所以,为什么要表演,或者重演,是为了公开组织的好奇和闲聊——譬如,好多好多的朋友圈——是公开组织的社交劳动空间,既是驻留劳动,也是抖动着机灵,主要是好奇和闲聊政治。

“巨响”驻地项目集体创作的充气小龙虾被置于四方艺术湖区的湖面上,镜面球灯的光线布满表面

大 法

所以表演永远不想成功谢幕和被灌录(直播可以),不想有最后的结果,尤其是作品。就像奥德修斯吟唱着《奥德赛》,冒险着吟诗,或者吟诗着冒险——没有史诗,只有吟唱和当场的掀桌厮杀。那么,在一种山河共此时的“巨响”中,在一种草草纠集的共同命运中,艺术是不是那许多件语言的法器,像“母”神的那些行头,用后即弃?

梦魇、参与和介入的艺术,所有策展的、创作的、参与的和动员的,扫码或者建群拉扯起来的,是不是都应该把艺术理论,抛弃在群聊大法之外?

从一种博物分类的艺术理论来看,“马陆”,它是不是属于普遍性大类蜈蚣中最平凡庸俗的一个,那个在地的蜈蚣?那个最没有技能和素质的,碌碌无为没头没脑的吹气蜈蚣?但是,它确确实实是脚法抽象、毒力充沛的普遍蜈蚣。而我们自己,即使是最无聊无能,最没有一技之长的直播表演和闲聊,也是智力劳动,是普遍的才华横溢;而转发、围观和参与者,即便是最庸俗、最没有艺术细胞的群聊,也是普遍才华高度的吐纳,是普遍艺术。是的,没有愚蠢的群友。我和一个艺术群友微信语音了大半天,她提到群友对她的种种误解和委屈,我觉得都是可以原谅和包容的,尤其是在艺术家和普通人之间,在职业和业余之间,在生产性和无聊的浪费性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尤其是在现在的生产社会,一种普遍艺术和语法,它就是最现实的政治条件。尽管在群友相互撕斗和抱怨的对立之间,确实是不可调和的政治,但是,这正是公开组织的表演,这就是政治。

这,还包括这些个现实的政治条件:艺术时间和非艺术时间,没有质的区别,也是不可分割的;职业和业余的艺术爱好者,没有质的区别,也是不可分割的。是一种集于一身的、普遍的艺术语言,存在于群众普遍群聊的,三心二意就能领会的,多才多艺中。群众演员的整个生命都是艺术,因为,他们一边吟诗、抱怨和吐槽,一边冒险和赌博,苟延残喘,郁郁寡欢,神神叨叨。

闲言碎语

非常好奇,我其实真的期待“巨响”的下一场谈话,期待微信公众号推送的那些闲言碎语:

很多人对关系会有一套规则

一种想象

会去人为框定一些概念

比如爱情

比如亲情

比如友情

不能超过也不能少于

这种预设会妨碍你真正的感受

因为爱情中也可以有友情

友情中也可以有师生的关系

也有带着爱情的友情

一个朋友给了你他身上特别好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变成了你的成分

人与人之间是可以酝酿出无数新的

更深入的

无法定义的关系[9]

我还好奇的是:这明明是闲言碎语的畅快闲聊,却偏偏少了一个在场的聊者,而我私下知道,她就是叫做“胡言乱语”的一个群友。艺术理论会说,观众或者艺术家,是不能相互离开的,大家都在劳动或者工作;而闲聊,群友也是不能相互离开的,你来我往,机灵需要相互施展手脚——让我们聊天吧,这里是“巨响”艺术家驻留工作室;让我们前后摇摆着游行吧,这里是艺术项目和计划的发布直播!这里是MABLE LIVE[10],请唱歌跳舞、弹奏、暗恋和自恋,或者拍照分享和批评!

是的,请继续到四方驻地工作的建筑空间去聊天。之前,刘辛夷路过了去聊,回头我们又聊,大家是不是还能聊?我说,他们想要搞出响亮,还要有光,甚至要带领一个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失落的群众休闲空间,装置出一个艺术公园的未来之光。

要有光

要敞亮,还要安静。老婆说,孩子学习,要有安静的空间。她再次紧紧关上我家朝向小区街口的门窗,想要把外面广场舞百折不挠无孔不入的声音关在外面,然后开始一次次耐心地拨号报警,害得两个揣着智能手机的90后警察,一次次上门调解,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无奈,还有无聊。

锻炼身体的小伙子们也说,要有锻炼的空间!于是我听说广场上跳舞的“怪蜀黎”和他们的朋友们,为了公共空间的民主和权利,和占领他们空间的小伙子们大打出手,也没停下随手微信直播,动静越大越好,人民内部的斗争空间也算是越传越广,这才是群众创造的匆匆脚步。

群众不放弃具体和普遍的方法。艺术家们也依旧不放弃具体和普遍的语言,艺术家说:要有光!于是在洞中复活了“巨响”[11]。我忽然想起,山中办公室里的某一次工作闲聊,一位身手敏捷目光炯炯的帅小伙说:要有光!

由山河跳!(黄山&黄河)带来的《西王母》特别表演项目

“巨响”驻地特别项目现场

胡向前在为表演项目《鲶鱼》做准备

注释:

[1]为“巨响”艺术家驻地系列项目发布活动(四方当代美术馆,2018年)而写。大法,百度相关注释:“索尼大法好”其实是网友为了歌颂吹捧索尼,抨击其他品牌的恶搞用语。往往用来形容索尼那些令人叹服的黑科技。虽然这其中有夸大修饰的成分,但也恰恰说明了索尼的产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这里泛指方法。

[2]谈话,文隽VS胡颖,“巨响”,四方当代美术馆,2018年,原文排版基础上的编辑。

[3]http://www.yue365.com/getgeci/16664/298085.shtml,《植物大战僵尸》主题曲中文版歌词;https://v.qq.com/x/cover/l9njr6tdhnl6nl2/v01821kcnzh.html

[4]《末日美术馆》,贾蔼力,布面油彩,年代不详。

[5]“巨响”,美术馆驻地开放发布活动,四方当代美术馆,2018年

[6]在这个背后,则是知识的社会化,不仅仅是交往知识,而是所有知识的普遍社会化——这一切都反映在现在的巨大耀眼的数字生产力上——一种超级版本的“知识就是力量”。

[7]据说是老山中一种奇怪多足节肢的虫子,高度怀疑是一种南方蜈蚣。

[8]语出高铭研“巨响”项目《小人谷》,四方当代美术馆,2018年

[9]四方当代美术馆“巨响”谈话系列,文隽VS胡颖,根据原文重新排版。

[10]四方当代美术馆的现场项目系列之一。

[11]“巨响”系列项目之一《小人谷》,高铭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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