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羽
普通人食了言,嘿嘿一笑:“且当戏言罢了。”
世人皆知戏言不可信,却又爱听戏里的言语。
有时候戏言虽假,但假得心知肚明,不似人心,兜兜转转还是不晓得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有时候戏言也真,真得毫不掩饰,爱就爱得肆无忌惮,骂就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听怎么觉得酣畅舒爽。
毕竟是戏,也就少了许多顾忌,所以,尽管旧时人们在情感的表达上多是含蓄,但在戏里就能言语得直白又真切。柳梦梅拿着一枝绿柳请杜丽娘题诗,眉清目秀的小生道:“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古典诗文里有关“一见钟情”的婉约表达,仿佛都不及这一句“爱煞你”来得惊心动魄呀。你如何想得到,这般干脆利落的爱只是个梦。
前些天在南京朝天官看折子戏《双下山·思凡》,小尼姑色空眉目含情,分明就是个青春妙人,如此好年华,怎忍心付与古佛青灯?趁着师父不在庵里,色空动了凡心。出家人思凡,那是犯了清规戒律的,可破了色戒的小尼姑格外叫人欢喜。
你听她心里的独白——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哎呀,由他!”
好一句“由他”,真真是为了一颗春心,连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了。
似这般春色浓郁的言语,《长生殿》里有,《桃花扇》里有,《风筝误》里有,《占花魁》里有,《西厢记》里更是比比皆是。“透纱窗麝兰香散,启朱扉摇响双环……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这样的爱情,放在谁的记忆里都是能伴随一生的,所以连林黛玉都赞它“余香满口”。
戏言而已,虽唱尽了人间的奢侈和艳丽,也是无伤大雅的。
戏言本该人畜无害,偏偏有人因戏误了国。后唐庄宗李存勖爱看川戏,甚至给自己起了艺名叫“李天下”。与伶人一同登台演戏,是个骨灰级“票友”。公元926年,大将李嗣源叛乱,李存勖竞带领一帮戏子抵抗叛军,结果被流矢射中面门,一命呜呼。死后的李存勖倒是得到了戏剧界的尊重,被奉为川戏“祖师爷”之一。
古人常说“君无戏言”,一国之君的言谈举止终究马虎不得,可惜李存勖把戏台当社稷,把国家当儿戏,戏谑了乾坤。
中国人听戏,是在戏里听理想的人生和理想的社会纲常,所以现实中的丑恶与不公在戏中都能受到惩罚,而善良和美德在戏中总能得到报偿。你听《锁麟囊》——“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新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没有人计较其中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人们相信这就是善有善报,因果人生的道理被戏言刻画在了道德伦理的册页上。说到底还是老百姓淳朴,几句戏言,就弥补了生命中的许多遗憾与无奈。
贾平凹先生作过一副对联,很妙:名场利场无非戏场,做出泼天富贵;冷药热药总是妙药,医尽遍地炎凉。“戏场”二字说得真好,道破了世间本相,也难怪总有人感叹“人生如戏”了。
那就继续看戏吧——戏言虽假,却是妙药,能暖一暖人心呵。
(南离摘自《南方航空》 图/吴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