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事迹考略(七)

2018-12-29 10:13柯平
文学港 2018年10期
关键词:西湖

柯平

曲院风芋(下篇)

南蛮落幕,北狄登场,南宋已成故宋,新朝号称大元,据说是蒙古人,讲的是外国话,因此皇帝姓忽悠的忽,叫忽必烈,负责江南宗教事务的总管尽管不是嘉兴人,却因热爱汉文化,也以地为姓叫嘉木扬喇勒智,简称杨琏真伽,新政府首任杭州市长叫达鲁噶齐伊苏呼。不知道他嘴里念出来的西湖会是怎样的发声,多少有点遗憾,但那倒也不能怪翻译部门失责,而是这湖当时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或者说,从秘密粮食种植基地终于成为公开的大型国有农场,甚至要一直持续到明正德元年杨孟瑛来任太守时才稍有改观。至于那个曲院,应该还在那里的,最多也就改个名字,比如改成莲花洞烟霞洞什么的。这种真实得让人痛苦的历史,讲政治的正史照例守口如瓶,但整整两百年的时间,几代人目睹的事实,想一手遮天也不可能。如果说元初王恽“一湖碧水山三面,满眼楼台堰一条。只为近年荒废久,花无容色竹无憀”的感慨还只是撩开冰山一角,明释宗泐的“处士梅花千树尽,苏公杨柳一株无。向来画舫今何处,落日西风野水湖”又太过文艺腔,那么以叙述地方历史为主的《西湖游览志》或许能略补上述遗憾:“元惩宋,辙废而不治,兼政无纲纪,任民规窃,尽为桑田。国初籍之,遂起额税。苏堤以西,髙者为田,低者为荡,阡陌縦横,鳞次作乂,曾不容刀;苏堤以东,萦流若带。”就是说依然以湖中的白沙堤为界,堤西包括曲院风荷在内的上湖早已全部成田,堤东的临平湖也大致如此,不过尚留下一条堰水以供居民出行而已,只不知该按旧朝的叫法称它下塘河,还是按新朝的叫法称它上塘河?不过从执政透明的角度而言,立马吴山第一峰的新朝,好象反倒要比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旧朝来得朴实,同时也更符合现代化政府的理念,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就拿这田来说,同样是任民开垦,元朝能免征农业税,明朝却与民争利,起征额税,如果搁置华夷之争不论,哪个朝廷对老百姓下手轻一点,一比较就清楚了。难怪朱皇帝上台后有那么多遗民隐士,忽必烈时代却相对要少得多。

西湖成溪了,浙江潮绝了,大内烧掉了,天目崩溃了,理宗的头被从坟里挖出来当尿壶,而突兀二十余丈的西番佛塔镇在赵构的御书石经上,这些都是写在地方志里的。钱塘的花花世界一旦平地蒸发,当地书画作品包括纸张价格的未来走势自然一路看好。可惜那时没有股票市场,不然提前买进准保能赚大钱。因此湖在当地文人心目中的位置,是生活在其它地方的人很难想象的,既是日常全部,更是精神舞台,现在突然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相信很多人都会一时接受不了,沧海居然桑田,愁怀凭酒难遣,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以更狂热也更极端的姿态在纸面上营造旧梦,并努力说服自己说这是真的,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元代书画创作为什么特别发达,研究艺术史的不妨可以改变一下思路。杨铁崖的西湖竹枝词运动为什么热火朝天,讲穿了也就不值一錢。包括目前存世的几个所谓西湖十景的早期文本,应该也都是在那年代里鼓捣出来的。无论是以诗为形式的福建人王仙麓和遂昌人尹廷髙,还是以词为形式的湖州人周密、鄞县人陈允平和藉贯不详的张矩,这些家伙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身世不清,面容模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并且全由著名的国家级四库全书出版社隆重推出。说是为四百年后西湖超级粉丝康熙的御笔钦定提前打点,潜伏在宋元时代或许过于苛刻,但从客观效果上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其中王洧的《湖山十景》见于《咸淳临安志》,可惜笔下全无南宋气象,而有遗民哀音。尹廷高的《西湖十咏》见于四库本《玉井樵唱》,馆臣说他大徳间掌教永嘉,《嘉靖永嘉县志》偏偏又没有他的大名。张矩的《西湖十咏》见于《全宋词》,作品留下十二首,名字倒有四五个,《绝妙好词》说他叫张龙荣。《阳春白雪》说他叫张榘,明人陈耀文《花草粹编》说他叫张矩,字成子,号梅深,而于最关键的生卒身世却均称不详。周密就更不用说了,四库打造的南宋遗老,自称晚年住西湖癸辛街杨府瞰碧园,为他《蜡屐集》写序的好友邓牧却说“杨府瞰碧园有兰亭,茂林修竹之趣。至元癸已(三十年1293)住山郎如山建道院”(《洞霄图志》)。正史又说他大德二年(1298)死的,不知最后五年将他安排在哪里了?要知道那时他最著名的《癸辛杂识》才写到《兰亭两王俣》这一条,内称“山阴之亭,其扁乃靖康中箕山王俣书。壬辰岁(至元二十九年1292)全楚卿舍天章寺旁庵田三十亩为兰亭书院,其扁乃廉访分司王俣书之。二百年间,同姓同名,可谓异矣!”就全书篇幅而言连一半还未到,让人未免担心,只好也跟着说一声“可为异矣!”他和陈允平两人的《西湖十景》前面都有小序,一个说:“西湖十景尚矣。张成子尝赋《应天长》十阕,夸余曰:是古今词家未能道者。余时年少气锐,谓此人间景,余与子皆人间人,子能道,余顾不能道耶?冥搜六日而词成。成子惊赏敏妙,许放出一头地。”一个说:“右十景,先辈寄之歌咏者多矣。霅川周公谨以所作木兰花示予,约同赋,因成,时景定癸亥岁也。”手法口气相同,一看就是开广告公司,负有某种特别使命的。最搞笑的周口里关系亲密得如同死党的张成子,自己编的《绝妙好词》却作张龙荣,作者介绍一栏更是除了名字其它什么也说不上来,可见造假者不是水平有限,就是相当的不敬业。

具体到文本上,问题就更多了。即以曲院风荷为例,这四个字看上去虽然简单,里面却暗藏陷阱,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水很深。因为正史说了,此名乃康熙三十八年第三次御驾西湖时所创,“构亭迭石为盘曲之势,圣祖御书扁额,易麯院为曲院,易荷风为风荷。”(《御定西湖志纂》)在此之前即使有那么回事,也只称麯院荷风,绝对不可能称曲院风荷,就像建炎三年宋高宗经过余杭以前只有西溪而无留下,而杭州市民在民国廿年十月水厂建成以前也绝不可能管饮用水叫自来水。如果以此为测谎器,对上述五人进行警务传唤,王洧题为麯院荷风,没有问题,可以放行。不过诗称“避暑人归自冷泉,埠头云锦晚凉天。爱渠香阵随人远,行过高桥方买船。”说的是个上船埠,地点在高桥下,高桥为皋桥别称,正如与他同时的鲜于伯机称皋亭为高亭一样。尹廷髙题为曲院荷风,麯作曲,有点问题,往好里说是字掉了半边,算是基本合格吧。其诗云:“虚堂四面枕湖光,酝作芙蕖万斛香。独笑南薫更多事,强教西子舞霓裳。”荷花不叫了,要称它的本名芙蕖了,文人炫技心强,可以理解。但非要学老苏扯上可怜的为国献身的西施,不免有些残忍。其它三位填词的使用词牌虽然有别,题目居然都作曲院风荷,一看就是有问题的,使用的是假身份证,可直接拘留送看守所关押,然后再移交法院,可惜人死了已有几百年,只能任他们逍遥地下了。包括作品内容,无论张矩的应天长,周密的木兰花慢,还是陈允平的八声甘州,既词藻堆砌,内容空泛,又伪字讹字,篡改痕迹明显,如张某大作的开头一段,“换桥度舫,添柳护堤,坡仙题欠今续。四面水窗如染,香波酿春曲。”对照上述二诗,“桥”必为“轿”之伪,不过说在此下轿换舟,而四面水窗即虚堂,俗称上船埠,雅作四面堂或问水亭。如果有人对此感兴趣,杭州的地方志想必很乐意告诉你地点在南屏雷峰塔前,神奇得如同鲁迅管雷峰塔叫保俶塔,民国廿二年杭州市长赵志游又“将修复雷峰塔之款用在修建保俶塔上”一样。

既然已经说到荷花的真名,即所谓夫蕖(别作夫渠、芙蕖、芙蓉、木芙蓉、夫容),尽管于心不忍,也很难再将它的真实面目继续捂着。《说文》云:“荷,夫蕖叶”,即荷为蕖叶,蕖为荷实。《广雅》:“蕖,芋也。”王念孙疏证:“芋之大根曰蕖。蕖者,巨也,或谓之于,芋魁或谓之莒。”即蕖为大芋之专名,俗称芋魁,于芋通用,芋魁又称莒。但这个解释只对文史学家,或生活在其它城市里的人才有用。在古代杭州,就有点桔生准南则为桔,桔生准北则为枳的意思了。它首先是一个喻体,然后才是本体,就是说,作为比喻产生的效应和知名度,要远远超过它原来的字义。比喻什么呢,很简单,就是比作遍布皇城内外的女性工作者,荷花喻其脸,莲叶喻其衣,荷梗喻其身材,荷实喻其乳房,不然芋艿这个词又能从哪里来?写到荷花也不会总要扯到西施。作为那时国家经济除芋头生产加工外的另一主要来源。西湖周边的官办妓院即所谓瓦子到底有多少,《武林旧事》说有二十三座,《梦梁录》说有十七座,《咸淳临安志》也说是十七座,《西湖老人繁胜录》说有二十六座,加上私倡,孌童,亲随、小厮,尼庵,道观,站大街的野鸡,半开门的才女,更有打着酒楼麯院官库之类堂皇招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数量上肯定相当可观。而且由国家直接领导,“城内隶修内司,城外隶殿前司”(《武林旧事》瓦子勾栏),那些神往南宋官窑秘色器的人看到这里可能会有点打击,但同时也可提醒他们对官窑二字有更切近实际的认识。可以说,在公元十二世纪的西湖,除了白太守说的绕郭荷花三十里,多的就是这玩意了。包括周草窗笔下隆重介绍的花市肉市珠子市之类,其中肉市地址偏偏又在大瓦修义坊,吴自牧笔下的肉铺偏偏又装修华丽,所谓"杭城内外肉铺不知其几,皆装饰肉案,动器新丽,不知究竟卖的是什么肉?希望不要像《水浒传》里张青孙二娘的铺子那样,打着牛肉的招牌实际卖的是人肉才好。

考虑到上引诸书重彩浓墨主要围绕宁宗理宗二朝,不妨将那时看作是杭州红灯区的黄金时代,或南宋中兴之歌最嘹亮最耀眼之音符。淫神五通神庙移到苏堤六桥之第四桥上,以方便湖上的莺莺燕燕集体奉祀。净慈五百罗汉第四百四十二位阿湿毗尊者身体的某部位,因“临安妇人祈嗣者必诣此炷香默祷,以手摩其腹,其腹黑光可鉴。”灵隐三天竺被改成理宗贵妃阎氏功德寺,有人“大书鼓上云: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两片皮。”(详刘一清《钱塘遗事》)晚明文艺青年张岱是雅人,因此到他笔下,诗就成了“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至于理宗本人,看到别人都在为拉动国家经济作贡献,心里也很着急,为方便皇帝嫖娼,身边词臣们还特意发明了一个专词叫“嘌唱”,在其它朝代里你是看不到的。“癸丑元夕,上呼妓入禁中,有唐安安者,歌色絶伦,帝爱幸之。”這位唐美人,周密笔下有专门介绍,说是京师头号红牌,想必临幸之际发出的一丝细微的娇嘤,也要比开禧北伐的号角有力得多。杨万里族弟杨炎正当时正好任职京城,他是司法部门的一般官员,大场面看不到,因此在《钱塘迎酒诗并序》里为我们描绘的只是其中的一个侧面,而举行这次庆典的理由仅仅是曲院里又有新货登场了:

“闰八月二十有六日,官妓迎酒,联镳穿市,观者如堵,作迎酒歌,以发同观诸公一笑云:

钱唐妓女颜如玉,一一红妆新结束。

同渠结束何所为,八月皇都酒新熟。

酒新熟,浮蛆香,十三库中谁最强。

临安大尹索酒尝,旧有故事须迎将。

翠翘金凤乌云髻,雕鞍玉勒三千骑。

金鞭争道万人看,香尘冉冉沙河市。

琉璃杯深琥珀浓,新翻曲调声摩空。

使君一笑旸金帛,今年酒赛真珠红。

画楼突兀临官道,处处绣旗夸酒好。

五陵年少事豪华,一斗十千谁复校。

黄公墟下谩徜徉,何曾见此大堤倡。惜无颜公三十万,往醉金钗十二行。”

这酒是用曲院里的风荷酿造出来的,还是像范蠡访西施那样从乡下选取而来的,只能说是两种可能都有吧,考《武林旧事》瓦市条:“南瓦、中瓦、大瓦、北瓦、蒲桥瓦,惟北瓦大,有勾栏一十三座。”《永乐大典》残本《都城纪胜》亦称“更有碧香诸库,如钱塘门外上船亭南名为钱塘正库,有楼扁曰先得;钱塘县前名钱塘前库;鹅鸭桥北曰北正库。”地点方位对头了,上船亭也出现了,气势更能感觉到了,虽然作者不肯明说,但自有别人替他说,崔溥《漂海录》弘治元年二月十二日日记:“玉壶园在钱塘门外,东坡咏南漪堂杜鹃花卽此也,门西有先得楼。”(韩国东国大学校出版部《燕行录全集》第一卷)则所谓曲院即故东坡赏杜鹃花之菩提寺南漪堂,亦高宗之御园玉壶园。《西湖游览志余》说:“湖上御园,南有聚景珍珠南屏,北有集芳延祥玉壶,然亦多幸聚景焉。”多幸聚景,不是自奉廉洁,要带头过紧日子,而是二次和议已成,岁贡额度增加,只好把玉壶腾出来改名曲院开妓馆。官办的十三间酒库,和官办的十三间勾栏数目刚好相等,而皇城所谓教场又叫十三军大教场,里面操练的想必就是杨炎正看到的“雕鞍玉勒三千骑”了。加上苏东坡当太守时每天一早进去要到夜晚才肯出来的那个神秘所在,代号居然也叫十三间楼,这就不能说完全是巧合了。王明清《挥尘录》说"姚舜明庭辉知杭州,有老姥自言故娼也,及事东坡先生,云:公春时每遇休暇,必约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处,饭毕每客一舟,令队长一人,各领数妓,任其所适。晡后鸣锣以集之,复会望湖楼或竹阁之类,极欢而罢。"俨然是公款请嫖,与民共乐的作派,难怪喜欢他的人是那么多。这话是东坡的马子即老娼亲口告诉临安新市长,市长又告诉作者王明清的,理当可信。而客人在西湖舟中搞双飞甚至三飞四飞,酒自然是少不了的,何况酒和女人,或酒库与勾栏之间的关系本身就像是一回事,加上当地色情业的经营技术又是那么高明:“命妓家女使裏头花巾,为酒家保”(《乾淳岁时记》);“其诸库皆有官名角妓就库设法卖酒,此郡风流才子欲买一笑,则径往库内点花牌,惟意所择”(《梦梁录》);“酒店谓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而于酒阁内暗藏卧床也。门首红栀子灯上,不以晴雨,必用箬盖之,以为记认”(《都城纪胜》);要严格区分几乎毫无可能。这样,由酒楼、官库,瓦子三位一体所精心打造的娱乐平台,成为皇城一道特殊的景观,不仅使所有尝到过甜头的人都留恋忘返,梦中也想着要“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俞国宝《风入松》),不将兜里的银子全部奉献出来誓不罢休,同时也让这座城市从此获得天堂的美名。至于明明是政府大力提倡的行业,在实际操作中又要弄得如此复杂,显然有更深的机心在焉——即着眼于高消费阶层,为政府高官和有名望的人提供便利。因按那时的国家规定:“阃帅郡守等官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西湖游览志余》)。有了酒楼曲院的招牌挡着,则尽可高枕无忧。在此意义上说,已被清理的当今娱乐界如京城天上人间、郑州皇家一号夜总会之类,从经营方式看,也尽有文化上的师承可寻。

甚至良家妇女也在这国家的经济大跃进中占据了相当的份额,而且还有幸获得丈夫的默许。《齐东野语》里有个故事说,贾似道的老爸贾涉舟过龟溪,“见妇人浣衣者,偶盼之,因至其家。问夫何在,曰:未归。语稍洽,调之曰:肯相从乎?欣然惟命。及夫还,扣之亦无难色,遂携以归,既而生似道。”除了说明宋代妇女的开放,也证明郭濮注《爾雅》时说的“芙渠別名芙蓉,江東人呼荷”,是多么的内容丰富且含义深刻。因芙蓉又实为夫容之雅化也,二者之间的关系,好比一个人在台上作报告或宾馆赴宴会,是社交场合下的礼仪扮相,是为芙蓉;回到家里脱下礼服,去掉草头,即为夫容,意思就很不堪了。藝术手法方面,和与它本是同根生的莲花“莲”隐“怜”,雪藕“藕”隐“偶”,玩的是同样的戏法,实吾国文字之精华所在也。南宋居杭的庄绰当年在《鸡肋编》里不无偏激地写下了他的观察:“两浙妇人皆事服饰口腹,而耻为营生,故小民之家不能供其费者,皆纵其私通,谓之贴夫,公然出入,不以为怪。如近寺居人,其所贴者皆僧,行者多至有四五焉。浙人以鸭儿为大讳,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亦无气。后至南方,乃知鸭若只一雄,则虽合而无卵,须二三,始有子。其以为讳者,盖为是耳。”(此条四库本已删,今中华书局校释本有之)。如果怀疑这个外地人居心不良,有意污蔑,不妨可以再来看当地人自己是怎么认识的,据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里说:“杭民尚淫奢,男子诚厚者十不二三,妇人则多以口腹为事,不习女工,日用饮膳,惟尚新出而价贵者,稍贱便鄙之。纵欲买啖,又恐贻笑邻里而止。”又郑元祐《遂昌杂录》记江浙行省首任平章尤某:"公每出,见杭士女出游仍故都遗风,前后杂沓。公必停舆或驻马戒饬之曰:汝辈尚瞢瞢睡耶?今日非南朝矣。勤俭力作尚虑不能供徭役,而犹若是惰游乎?"甚至入清后此风尚相沿不绝,洪昇好友金埴客杭时亦称"近见有无名氏竹枝词云:贷得僧钱娶新妇,夜深花烛拜如来。二语韵绝,盖此风自南宋时已然已。"(《不下带编》)可见当初由赵家经营的半壁江山,其恶劣的社会风气,对后世造成了多么深重的影响。

有幸居住在皇城里的高贵子民既然响应国家的新政策,耻为传统生业如稼穑女红之类,只对在娱乐活动中一试身手感兴趣,从业人员一多,行业竞争之残酷激烈也就可想而知。为了抢夺生意,广开客源,弄出各样稀奇古怪的花样来吸引眼球,也是势所必然。有以奇装异服来招徕顾客的,如《都城纪胜》称“中秋节前后开沽新酒。各用妓(女妓)、弟(男妓)乘骑作三等装束:一等特髻大衣者;二等冠子裙背者;三等冠子衫子裆裤者。”有在臀部刺绣即纹身的,如《鸡肋编》称“张俊一军常从行在。择卒之少壮长大者,自臀而下文刺至足,谓之花腿。京师旧日浮浪辈以此为夸。”有偷学大内宠妃之新花样的,如《西湖游览志余》称“宫中系前后掩裙,名曰上马裙。又以粉点眼角,名曰泪妆。”有女扮男装尽显英武之气的,如汪元量《西湖旧梦十首》称“帝城官妓出湖边,尽作军装斗画船。夺得锦标权遗喜,金银关会赏婵娟”。全民淫乱的后果,必然是水利不治,芋头减产,灾害频生。杨瑀《山居新话》卷四记云:“宋嘉熙庚子岁大旱,杭之西湖为平陆,茂草生焉。李霜涯作谑词云:‘平湖百顷生芳草,芙蓉不照红颠倒。东坡道:波光潋滟晴偏好。管司捕治,遂逃避之。”(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引此文,改百顷为千顷,把关严格,家乡荣誉感强,值得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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