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洪鸣
1
睡梦中的许诺是被落在脸上的热吻惊醒的。那吻,像雨点一般落在许诺的脸颊上,额头上……似一阵暴雨,强烈又饱满,还夹杂着花朵的清香,最后,这玫瑰花般的清香凝聚到了许诺的口腔里,逶迤前行至咽喉处戛然而止。许诺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他的目光在柔和的灯光下寻觅,直至停滞在穿衣镜前。
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室内的一切都散发着安静的气息。许诺却在刹那间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伴随着心跳,他的语速也很快,“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间里?你怎么进来的?”一连串问句,引发了一阵笑声。笑声很清脆,落满了房间的角落,落地依然有声,许诺也在这笑声中伸出左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痛感让他进一步确定自己并未身处梦境,也意识到,此刻已端坐在穿衣镜前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友雁儿。
收敛了笑声,雁儿继续对着穿衣镜摘取耳环,边捣鼓边抱怨,“这个接口怎么这么紧啊?”灯光下,雁儿的背影像剪纸一般单薄纤细。“雁儿,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你怎么突然来了?”许诺下了床,站在雁儿的身后,他砸吧着嘴,回味着口腔里残留的清香。镜子里,雁儿的表情有些气急败坏,她诅咒那只留恋她耳朵的耳环,“去死吧!”耳环应声而落。
解除了耳环的牵绊,雁儿顿时眉开眼笑,将自己挂在许诺身上,娇嗔地说:“我赶来,还不是因为你的思念。”说着,她在许诺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松开了胳膊,“我得洗一下,看我,满脸尘土。”许诺这才注意到,雁儿的脸色有些苍白,疲惫若隐若现,他的心被揪了一下,有些疼。
三小时前,雁儿还在千里之外通过视频与他互述衷肠。视频里,除了表达思念,他还与雁儿分享了他这个月的业绩报表。他的业绩在公司里名列榜首。屏幕上,雁儿为他点了赞,还送给他一溜排的拥抱,紧接着他送给了雁儿一篮子鲜花。鲜花迎来了雁儿的笑脸。那鲜花在屏幕上盛开着,虽然未闻花香,但雁儿很满足。雁儿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孩,这一点,尤其让许诺欣赏,此外,雁儿的热烈也让他欣慰。如果不是雁儿的热烈追求,他俩也不会于十个月前神交。
十个月前,许诺刚入职,对职场生涯充满了好奇和憧憬。空闲时,他借助文字,通过互联网表达自己对新生活的感慨。他的感慨在网上引来了多数人的冷嘲熱讽,少数人的赞誉追捧。这少数人里就有雁儿,雁儿主动加他为好友,介绍自己说和他一样是名公司小职员,也做销售工作,也像他一样崇尚自然,追求简单快乐的生活。雁儿要求他抛开所有的赞誉唯留她独享。雁儿的要求很霸道,却很甜蜜,她说:“我要做你的女朋友,你是我的唯一。”
2
成为彼此的唯一之后,他们进一步明确了相互间的距离。这段距离在虚拟世界,好似他们的心灵之间等于零,在现实生活中却足足相隔一千里。一千里,让许诺有足够的理由排满了思念。有了思念,他通过手机传递的文字便有了汹涌澎湃,有时他把思念比喻成朝霞,有时又比喻成夕阳,要是在工作时他想起了雁儿,他便把思念比喻成室内的日光灯。就在前天,他甚至在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之后,把思念比喻成他自己的一个巴掌。这个比喻引起了雁儿的不满,她先是质问他,谁是蚊子,接着又质疑他对两人的感情产生了动摇,直至许诺无法承受雁儿传递过来的情愫。隔着手机屏幕,他对着千里之外的雁儿说:“我知道,我们的思念太沉重了,我们见面吧!”此话一出,他们彼此的呼吸虽相隔千里却神奇地纠缠在了一起,许诺听见雁儿的欢呼声在空气中碎裂,同时又破碎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昔日的雁儿在与他告别,属于思念。
在现实中见面,坦白说,许诺的内心很纠结。他既担心自己会失望,又顾虑自己会让对方扫兴。
为了缓解纠结,也为使会面更具情趣,许诺将具体的见面时间安排在六天后。他盘算着,首先要慎重选择见面的地点,这地点要有不同凡俗之处。其次六天后,是个宜人的天气,再有六天后是个周末。他和雁儿在网上神交了十个月,这本身是个奇迹,在现实中相见是个见证奇迹的时刻。他还突发灵感以两人相恋为主题写了一首诗歌,他将这首诗歌安顿在洁白的纸面上,当他的文字一笔一划由他的指尖流淌到纸面上,他感到跃然眼前的每个字都散发着微妙而迷人的力量,这使他坚定了见面的信念。这首短诗,他放弃通过电子平台发送,索要了雁儿在千里之外的住址,他怀里揣着这份纸上的美丽,兴冲冲出门。他放弃了快递,盘算着撷取一枚精致的邮票。邮寄这封带着神奇的美丽,由一只充满希望的邮箱带着遥遥的期盼启程,一次短暂的时光之旅,回到慢生活的节奏里。六天后,雁儿会带着他的文字来到他身边,刚好缓解他的纠结。
寻找邮箱颇费了一番周折。二十多年来,许诺虽然从未离开过这座他出生,成长的城市,但他对这座城市曾肩负使命的绿色邮箱是陌生的。这一点令他万分沮丧。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许诺毫无目标。市中心,商业区,居民区……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难觅绿色邮箱的身影,关于绿色邮箱的记忆在许诺的脑海里亦无蛛丝马迹。后来,许诺转变了思路,不遇邮箱,他寻觅现实中的一封信,他依稀记得母亲的抽屉里保留着一些隔年的信封。他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对他的询问虽然诧异却不免怅然。她遗憾地说:“儿子,那些绿色的邮箱当年每条街道都有的,现在却绝迹了。妈妈也不知道现在哪里还有邮箱,我虽然老了,但我也不落伍啊,我现在从来不写信的。”母亲不过年近五十,她这样措辞其实是有弦外之音的,母亲在点拨许诺,她从来都是走在时尚的前沿。母亲毕竟是母亲,很快便狐疑地问道:“儿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你给谁写信?”许诺要保守心中的甜蜜,为避免母亲的盘问接踵而至,匆忙挂断了电话。母亲还是体谅儿子的,后来她给许诺发来了短信,提供了一条线索:你去邮政大厦试试运气。依据母亲的提醒,许诺在邮政大厦的角落里终于邂逅了绿色的邮箱,面对邮箱,许诺恍然与时光相遇,邮箱上的开口向他历数岁月沧桑,那个圆圆的钥匙口对他彰显神秘。
一枚精美的邮票,张贴了许诺的浓情蜜意。那封信丢进邮箱的刹那,许诺的内心微妙地震颤,仿佛他也和那封信一同进入了时光的隧道。那隧道的墙壁斑驳有致,每一处都蕴含丰富,他不停地坠落,却毫无恐惧,他坚信在一个交点会遇见雁儿。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许诺的遐想。环顾四周,并没有人留意这个角落,或者这里注定是被人们遗忘的角落。许诺在角落里打开手机,话音便从远方翩然而至:“许诺,你猜我在哪?”是雁儿,她的问话显然还有弦外之音。但这音弦许诺还未下手弹拨,雁儿在电话里已经奏起了惊喜之音,她说:“亲爱的,我找到你了,我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你出门,左转,向前走,别回头。”
许诺举着手机,出门,左转,向前走,他不断地东张西望,心里清楚在这个网络纵横的信息时代,每个人都可能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的行迹无可隐匿。雁儿的到来,轻而易举地打断了期待的时光之旅,他理不出头绪,却不由自主地汇入人流,向前走,没什么可说的。怎么可能拒绝雁儿,确切地说,他不可能拒绝雁儿带来的诱惑。
3
一位少女站在阳光下,她身上的连衣裙是阳光般的颜色,她脸上的笑容也如阳光般明媚。目光与目光相遇的瞬间,许诺会心地微笑了。他在视频里曾无数次欣赏雁儿的容颜,雁儿长相清秀,一双眼睛流动着波纹,纹路可传情,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天然的笑意。此刻,站在眼前的雁儿更令他赏心悦目,她身上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同样沁人心脾。
是雁儿先开口,她说:“没错,你没有弄虚作假,长得像真的一样,不是假的。”她的这句话让许诺认可,同时迷恋,这使他感到现实中的雁儿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他敞开自己的怀抱主动拥抱了雁儿,这是他们在现实中第一次拥抱。后来,许诺曾多次回忆那次拥抱。雁儿埋在他的怀里,像是整个身体在逐渐地向他渗透,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豁然开朗,体内尘封的缝隙里不断地渗入雁儿的体温以及呼吸,在人群熙攘的街头,他们占据了整个世界,再无其他。
他们无法分割,彼此装着对方,当然不再需要语言的交流,许诺也遗忘了他的那封信。不过几十分钟,他已经完成了时光之旅。况且那种缓慢的时光之旅相比于眼前的雁儿顿时黯然失色。他们穿街走巷赶往许诺的公寓。关于相见的时间,地点,天气,所有的设想都不如眼前。快捷,再快捷,是许诺的心声,雁儿与他步伐一致,显然他们已经达到了心领神会的境界。
到了家门口,许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开门,智能指纹门锁却毫无反應,这出乎意料。许诺怀里的雁儿面露惊疑,她从许诺的怀里短暂脱离,瞬间,许诺觉得自己的怀里空荡荡的,他用力将雁儿拉回自己的怀里,雁儿对自己身体的归宿似乎也很满意,乖乖埋在许诺怀里,静待房门开启。然而,许诺一次次尝试开启房门,却均未成功,他审视着门锁,又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恼羞成怒。后来,雁儿平息了他的怒意,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紧紧贴在指纹识别仪上,这一次,房门豁然开启。
房门一开,雁儿便进入了许诺的生活空间,她还没有来得及打量,许诺便迫不及待将她装入了自己的身体,她进入了他的全部,他在这世上的全部。
雁儿的到来让许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生,他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渐渐苏醒。这个过程是动人心魄的。血液,肌肉,骨骼,雁儿不断地将它们唤醒,同时赋予它们灵魂,许诺抚摸着雁儿光洁的肌肤,那肌肤上的每一处细密毛孔都让他爱不释手。他已经完全属于雁儿了,他的被窝里混杂着全新的一种气味,是属于雁儿的,现在这气息是他们共有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
他们身体的初次相见彼此情投意合,每一寸肌肤都很兴奋,都要掏心掏肺地互诉衷肠。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已由白昼迎来了夜晚,又由夜晚走向黎明。天蒙蒙亮时,他们搂在一起蒙眬睡去,睡意很浅。雁儿似乎刚闭上眼便睁开了,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借着深呼吸的力量,她脱离了许诺的身体。起床了,她只请了一天假,千里之外的工作还等着她呢。
在车站送别了雁儿,许诺独自回家。清晨的街道很空旷,马路上只有零星驶过的汽车。举目望去,城市的道路四通八达,每一条道路都是一个方向,同时走向不可知的远方。许诺恍然感觉身处异地又有如梦境。他回味着与雁儿共处的时光,又恍惚觉得不变的是城市,改变的是自己,这令他怅然若失。
到了家门口,这种怅然变成了不可思议,许诺恍如梦游般归来。他伸出右手,将中指潦草地贴在门锁识别仪上,房门应声而开。进入房间,凌乱的床铺,地板上横七竖八的拖鞋,都在述说他和雁儿共度的幸福时光。但他的心头却盘踞起一个越来越庞大的谜团。
雁儿到来时按住他的手是如何打开他的房门的?后来,许诺为自己答疑解惑,他想一定是自己当时太激动,最初按错了手指,大拇指或者食指都有可能,而他的中指指纹才是开门的钥匙,他如抽丝剥茧般回忆着,渐渐坚信当时是雁儿按住了他的中指,房门才打开了,确定不是雁儿打开了房门,他和雁儿当然不可能有相同的指纹。这样一想,许诺便释怀了,他也仿佛彻底脱离了梦境,面对室内的情境,雁儿的气息依然在房间里缠绕着他,雁儿还没有走远,他已经开始思念了。
“雁儿,你刚离开,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他打开电话视频说道。雁儿的笑声从千里之外传过来,她在笑声里说:“我已到单位开始工作了,我也想你。”
分别后的整个白天,手机视频占据了他俩工作之外所有的业余时间。
4
许诺无论如何想不到,夜幕降临后,脱离了视频,他进入了梦乡,而雁儿却踏上了奔向他的行程。
雁儿洗漱时,许诺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算起来,从昨日现实中相见的那一刻起,除去工作时间,千里之外的雁儿不是在自己身边,就是在奔向自己的路上,她仿佛抛弃了距离,将他们长长的一生连接了起来。
许诺麻利地整理了床铺,暗暗下定决心,雁儿是自己的女人了,他爱惜她就要像爱惜自己一样,尽管共处的时光,做爱是他的最爱,但他要为雁儿节省一点精力。心里这样想着,但他的身体却不听话,洗手间哗哗的流水声已将其唤醒,他的身体兴奋起来了。他按捺着自己,喝了满满一杯凉开水,身体却更加燥热了。再三权衡,他卷起被子准备去客厅。刚转身,雁儿却撞进了他的怀抱。一瞬间,他的身体便拥抱住雁儿。雁儿在他的怀里又一次唤醒了他的骨骼、血液以及肌肉,他们不分彼此。
后来,雁儿率先沉沉睡去。许诺却在雁儿带来的活力中睡意全无。他打量着熟睡中的她,越看越陌生,这种陌生感从四周包围过来,强烈地挤压着他。雁儿到来时他尚在睡梦中,她一个人怎么进入他的房间的?直至进入了他的身体?几小时前,她还在千里之外,现在却在他的房间里,并与他同床共枕,深入地想下去,许诺不禁浑身冷汗。
他跳下床,打开房门,指纹门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通身泛着清冷的光芒,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许诺直直地将右手中指按上去,门应声而开。接着,他频繁测试,结果如出一辙,他强迫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找了一个合理的巧合,他想,一定是自己傍晚下班独自回家时没有关紧房门,这疏忽已不是初犯,这次幸亏雁儿及时到来,否则,一夜未锁房门,意外不可想象。冥冥之中,也许是天意,雁儿就像是他的守护者。许诺暗暗告诫自己,这样的疏忽仅此一次。
清晨,雁儿依然还是一早就离开了,尽管她看上去满脸疲惫,但心情却很好。临上车之际,她依偎着许诺,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眯着眼睛说:“恋爱真累啊,恋爱真开心。”许诺心疼地说:“今天别回去了,请个假,毕竟千里之外呢!”听了许诺的提议,雁儿并无反应,依然眯着眼睛,似乎千里之外就在眼前。提议没有得到响应,许诺便低下头吻了怀里的雁儿,吻的是她的头发,他在她的发迹间闻到了一股香气。清香中夹杂着一股热乎气,甜丝丝的有点腻,这是一种陌生的味道,许诺并不喜欢,他很快抬起了头,向远处张望着,目光有些空洞。
5
回来的路上,许诺闷头走路,步伐很快。街道空旷的清晨,一切都在悄悄醒来。到了家门口,许诺先是挨个手指尝试着放在门锁指纹识别仪上,最后,他才伸出右手中指打开房门。房间里还残存着温存的气息,甜丝丝的,许诺嗅嗅鼻子,将皱巴巴的床单揉成了一团扔在墙角,直接躺在床垫上,盯着天花板出神。过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拉出床头抽屉,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随身的钱包里,卡里存有他全部的积蓄,除此之外,这个家里再也找不出值钱的家当了。他打了个电话给开锁公司。很快,一位精干的小伙子敲开了许诺的房门,他手上拎了只工具箱,看上去沉甸甸的。
“是这把锁吗?”小伙子并不看许诺,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门锁上。“这是把功能没有丝毫损坏的优质门锁。”小伙子熟练地按了几下门锁的功能键,肯定地说。接着,蹲下身打开工具箱如同打开了一只百宝箱。“我的工具很全的。”小伙子卖弄地说,抬眼瞟了一眼许诺,“你家里到底哪把锁坏了?”“就是这把。”许诺指着门锁。“这是把功能没有任何损坏的优质门锁。”小伙子又一次肯定地说。他把两只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将手指放在指纹识别仪器上,“你看,这锁精明的很,别人的指纹打不开的。”演示了两遍,见许诺一副顾虑重重的神情,小伙便殷勤提议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重新设置指纹的,将原来的删除就好了,或者设置密码。”许诺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见许诺欲言又止,小伙子便接着宽慰说:“每个人的指纹是唯一的,很安全的。”“我知道,不用改了,谢谢你。”小伙子收到了逐客令,便不客气地回敬道:“别以为我们没干事,上门就要收费,请付五十元。”
这天夜里,上床之前,许诺仔细检查了门锁。确定门锁很牢靠,才上床躺下。躺在被窝里,他与雁儿视频。雁儿说:“怎么办?我又想你了,你想我吗?”许诺说:“你什么时候过来?”雁儿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许诺猜她在逗趣,他说:“不然我过去?”雁儿回绝了,“不行啊,我今天和父母住在一起。再说,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吗?”许诺老实回答道:“不知道,你告诉我。”
雁儿沉默了。许诺没有弄懂雁儿的沉默,这让他有些口干舌燥。过了一会儿,雁儿问道:“今天我离开后,你回家都干嘛了?”许诺想也没想直接说:“我去公司上班了,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想念你。”停顿了一下,他问雁儿:“你累吗?”雁儿没有直接回答,她说:“见不到你我很累的。”许诺说:“我不就在你眼前吗?”他将镜头拉近,雁儿的整张脸触手可及,没有味道。雁儿怅然道:“我想闻到你的味道,还想触摸你的体温。”说完这句话,视频中的雁儿便不见了。许诺守着视频耐心等待,许久,见雁儿一直没有动静,便下了线。下了线,他紧接着下了床,又一次仔细检查了门锁。将闹钟闹铃设定在三小时之后,关了灯,躺在被窝里,他摸出手机给雁儿发了一条微信:“亲爱的,我睡了,晚安。”
刚入夜,整座城市还处在白昼遗留的喧闹中,车声、人声不时传进许诺的耳朵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很快又被不时冒出来的声响惊醒,他想,沉睡与苏醒时刻并存着,城市从来都不会真正安静的。时间不紧不慢,接近他设定的鬧钟时间,许诺的心情很复杂,有些紧张,有些惶惑。他说不清自己期待什么。索性起身关闭了闹钟,独自坐在黑暗里,直至天色大亮,他摆脱了等待,无精打采地迎来了新的一天。
6
一个下雨的黄昏,许诺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和雁儿说着话,耳机线挂在他胸前,看上去有些滑稽。雨,淋湿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湿漉漉的,一种缠绵的气息充斥其间。“已经五天没在一起了,你想我吗?你什么时候过来?”五天来,这是许诺始终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总是等不到雁儿的答案。耳机里,传来雁儿哧哧的笑声,“雨景怎么样?形容一下。”她在许诺的耳边央求道:“说说嘛。”许诺抬头看着远处的一棵树,那棵树终年站在他住处的路旁,从他的窗口俯视它,这棵树就站成了一幅画。此刻,那树上的绿叶遍布雨滴,透着凉意。许诺说:“我家楼下的那棵树,叶子上面的雨滴很像钻石。”“是啊,整棵树长满了钻石。”雁儿在他的耳边附和道,接着,她声音清脆地说:“起风了,树上要落水晶钻石喽。”一阵风掠过,许诺眼前的那棵树落下了晶莹的水滴,果真像极了纷纷坠落的钻石。许诺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情景,愕然瞪大了眼睛。接着,他像个捕风者,在雨中飞快地奔跑起来。
许诺闯进家门时,雁儿依然站在他房间的窗前。窗外,风伴着雨与那棵树没完没了地纠缠不清。“你好快啊,看来是真的想我了。”雁儿扑向了他,嘴里下着结论,又娇嗔地表达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我也真的很想你!”许诺却很冷静,他借助手中的雨伞掩藏了自己的胸怀。雁儿无疑是机敏的,绕过了雨伞,两只胳膊环住了许诺的后腰,脸颊紧紧贴在许诺的后背上。许诺抓着雨伞,整个人都僵僵的。栖身雨伞的雨水,沿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一滴滴描绘着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我不在家,你是怎么进来的?”许诺问。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脚下的不规则图案。雁儿在他的身后用了下力,将他箍得更紧了。许诺不得不挺直了腰板,微微侧了头。“怎么进来的?”他追问道。“开门进来的呗。”雁儿松开了胳膊,不以为然地答道。她扳过许诺,面对面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她眼里的目光流淌着暖意,打动着许诺。许诺身体松弛下来,但他还是坚持说道:“房间里没人替你开门,你怎么进来的?我的门锁可是指纹锁。”
“我也有指纹啊。”雁儿举起了一只手掌在许诺眼前晃了晃。“我的指纹打开了你的房门。”雁儿满脸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不对啊,难道还有相同的指纹?”许诺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眼里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疑云。雁儿注视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了,留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涌起了屈辱的泪水,她说:“我还想请教你如何将我的指纹复制采集到了门锁上,我还好奇你是不是曾趁我熟睡录取了我的指纹,我还以为这是你送给我的惊喜,我还想我在你的房间里迎接你,也是送给你的惊喜。”抹了一把眼泪,雁儿的眼神陡然犀利,她逼视着许诺,厉声下了结论:“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接着,她一股脑追问道:“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你怀疑我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怀疑智能指纹锁?”
许诺第一次遭遇了雁儿的怒意,这怒意让他感到陌生,一丝烦躁在心头盘桓,他没有耐心解释,猛地甩掉手中的雨伞,雨伞抛出的弧度转瞬即逝,却刺痛了雁儿。她噤了声,绷紧了脸,迅速拿起拎包,穿上外套,不遭待见,她要离开,她和许诺之间需要距离,越长越好。
“你到底怎么进来的?还有那次半夜突然赶来,我还在熟睡,你就进了房间,你给我说清楚。”许诺用力拉住雁儿逼问道。“放开我!”雁儿脸色绯红,扯着嗓子喊道:“我半夜来找你,你难道没有要我吗?你当时怎么不问我?我还能怎么进来,还能怎么进来?”许诺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扯断雁儿的胳膊,雁儿的泪水喷涌而出:“松手,你弄疼我了。”许诺不松手,他喘着粗气,一把将雁儿拉到门外。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声音很大,整栋楼似乎都遭受了震撼。雁儿突然停止了挣扎,紧紧咬着嘴唇,泪水依然趁虚而入流进了她的嘴里。她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锁,许诺的目光和她是一致的,但他们的心情显然不一致。雁儿的沉默让许诺冷静了下来,说到底,雁儿的到来他是欢迎的,他的心底是有雁儿的,只不过,人的内心,容量是有限的,他的内心除了雁儿,无法再容纳指纹智能锁带来的困惑。这个小小的仪器,它虚拟的无限空间令人无法想象,许诺期待找到出路。世上不可能会有相同的指纹,但很多可能却是存在的,可能会有一些误差,可能会有一些误会,智能指纹锁复制的功能又该如何启用?千里之外的人都已经装进了自己的身体,千里之外的人转眼便在自己的身边,这世上不可能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也许会少到不存在不可能。他制造的僵局,得由他来打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许诺就势将雁儿的手握在掌心里,动作是轻柔的,这是一个缓和紧张局面的信号。雁儿抓住了这个信号,但她失望,伤心欲绝,对于信号的内容不容理会。她抽出手掌,将自己的右手中指按在指纹识别仪上,脸上是决绝的表情。
啪嗒一声,房门瞬间在两人面前应声而开。“是你的指纹,是你打开了房门。”许诺惊呼道:“太不可思议了!”“你早就怀疑我了,是吗?”雁儿冷冷地问道,她注视着许诺,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洞穿一切。“你已經检查过这把锁,是吗?你从未采集过我的指纹,是我自作多情,是吗?”许诺不回答,但雁儿显然不需要他的答案,丢下一连串的诘问,她转过身,不顾一切地冲下了楼,闯进雨幕之中。
7
很多天后,许诺都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疏忽。雁儿匆匆一转身,一眨眼,便在他的身边消失了,一如她当初的到来。他紧随其后追了出去,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看见雁儿就在眼前,她浑身透湿,不管不顾地在雨中奔跑,不过几步之遥,在路口的拐弯处,眨眼间,雁儿便跳上了一辆汽车。他一遍遍回忆当时的细节,同时回味他们的交往,一些点滴的细节都印象深刻。他的生命中还没有人像雁儿这样令他无法忘记,他是爱她的,明确了爱,指纹的疑惑微乎其微,即便真的有相同的指纹,他也认为那是一个人的指纹,他们已经进入了彼此,他和雁儿本来就是一个人了。他不能容忍她在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如同无法忍受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于尘世。
指纹锁见证了因其而起的那场风波,它是智能的,面对许诺总是一副无辜表情,关于人类的恩恩怨怨亦不发表任何见解。许诺频繁地进出家门,每一次他和门锁亲密接触,他都希望发生一次奇迹。他固执地认为应该发生奇迹。但指纹识别仪恪尽职守,精准无误,除了许诺的右手中指指纹,它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一切试探。
许诺曾尝试联系出售门锁的商家,对方耐心听完许诺对门锁质量的质疑,客气地给出了解决方案,很简单,眼见为实。
8
雁儿切断了和许诺的一切联系,曾经的零距离只因手指轻轻一点便在千里之外了。千里之外的风,千里之外的雨,千里之外的云和月,不由得让许诺牵肠挂肚,横亘了似有若无的相同的指纹,许诺的生活再也无法清静了,遥远的千里之外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总是在呼唤他:你来,你过来。
休息日,许诺赶到了千里之外。早晨出门时,艳阳高照,走出高铁站台,迎接他的是瓢泼大雨。雨,营造了一个潮湿难耐的世界。许诺一筹莫展。雁儿的手机停机了,他也无法登录雁儿的微博,微信和QQ。许诺记得雁儿曾经说过,因为工作关系她的朋友圈里有许多陌生人,此刻,他不无伤感地想,一念之间,他甚至都没有资格成为面对雁儿的陌生人了。雨,下了一阵,天空忽然放晴了,但潮湿的气息依然浓郁。许诺走在大街上,相比于他生活的北方城市,这座南方小城并没有给他带来视觉上的冲击。玻璃幕墙的高楼,柏油路面的街道,车道上不息的车流,城与城,彼此是对方的镜子。走着走着,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许诺终于感受到了地域差异,这里的雨,太过缠绵。许诺烦躁地想着,不得不找了个屋檐避雨。街上的人撑着伞都在匆忙赶路,许诺出神地望着他们。
通过手机搜索,许诺心里清楚,他和雁儿的距离不足五百米了,那个地点他曾经寄过一封亲笔信。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封亲笔信,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相比于见到雁儿他似乎更迫切地想得知那封信的下落。
出乎意料,花园街6号,居然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别墅。许诺打量着伫立在眼前的这栋建筑,犹疑不绝。雁儿曾经描述过她的居所:花园街6号,在一栋老式的刷着黄色颜料的筒子楼的顶楼,她每天要爬长长的楼梯才能到家,其间时刻疑心黑黑的楼道里潜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许诺眼前的房间里隐约传出对话声,清脆的童声夹杂着温婉的女声。许诺站在门外,迟迟没有敲门,雁儿的声音从他的心底浮起来,漂浮在天之外。这样过了好久,许诺慢慢转身,他打算离开。这个花园街6号,也许是雁儿真正的家,她的身影,她的声音都该在这里生活。显然,雁儿欺骗了他,那栋她描述的黄色筒子楼,只是她谎言的一份佐料。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多情相伴,在许诺的眼前飞舞,落叶蹁跹的舞姿让许诺联想到他的那封亲笔信,他寄出的诗歌也是风中之叶,漂浮在怅然之上。许诺的心沉沉地下坠,脚步僵立了片刻,许诺猛地转身,奔向花园街6号,毫不犹豫地举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白净,整洁,长发松松的在脑后盘了一个别致的发髻。打扮变化了,但她的五官却明明白白,一双明亮的流动着波纹的眼睛,抿紧的嘴角带着天然的笑意。许诺的呼吸凝重起来,他粗声粗气地说:“雁儿,你是雁儿吗?”女子沉静地打量许诺,她身后站了一个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手里摆弄着玩具熊,好奇地问:“妈妈,这是谁呀?”女子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神情,对许诺说:“我不是雁儿,你是来找雁儿的?”见许诺连连点头,女子也点点头,她蹲下身抱起孩子,叮嘱许诺:“你等一下。”许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很快,许诺的心又坠落了下来。女子再次出现时,是独自一人,她手里拿着那封亲笔信。她说:“我猜你是这信的主人,这里没有雁儿,你写错地址了吗?”女子的细致和关切,让许诺心生感激,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慌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女子很体谅他的局促,善解人意地说:“写错了改过来就好了,幸亏寄到了我这里。”女子说到这里,忽然兴趣盎然,她说:“啊!我收到信的时候真的很激动,这个年代收到亲笔信真是别具一格,很稀罕很幸福的。”女子的脸上毫不吝啬地流露出羡慕之情:“是给女朋友的吧,你可真浪漫,她可真幸福啊。”
许诺很感激眼前的女子,感激她妥善保留了这封信,感激她对雁儿的羡慕。同时,他的心像是坠入了黑洞,深不见底,令他窒息,这女子和雁儿长相如此相像,但她却不是雁儿。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绝望的,女子很快察觉了,同情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说:“为什么会写错地址?是你的错还是这个雁儿的错?”许诺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接过那封信,像是接过了一个沉重的叹息,那信上的字里行间都冒出了氤氲之气,同时生长出尖利的牙齿,将他的愧意和悔意撕咬得支离破碎。雁儿欺骗了他,这儿不是她的住址。她从哪里来,到底又去了哪里?两手一用力,许诺打落了那些牙齿,他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女子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嘭的一声警觉地关上了房门。
后来,在街边拐角处,那女子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提供了一条线索,她说:“这别墅先前的住户家里,有一个女孩子,年龄与你相仿,她是不是搬家了没有告诉你,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许诺闻言,连忙掏出手机,打开,雁儿在他的手机里呈现出千姿百态,女子目光被牢牢吸在手機上,嘴里连连赞叹:“这女孩好漂亮。”最后,她遗憾地说:“我并没有见过那女孩,只是听说。”“他们为什么搬家?搬去了哪里?”许诺疑惑地问道。女子摇摇头,脸上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9
从千里之外回到住处,正是傍晚时分。开门之前,许诺久久地凝视着门锁,指纹采集器亦默默与他对视。他的眼前晃动着雁儿开门时的情景。雁儿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门就开了。这情景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翻涌,同时响起炸裂的声音,紧接着疼痛从上到下在全身蔓延,他想,他从千里之外回来,但他的魂魄却丢失了。雁儿也许就是他的魂,他不是拥有一个雁儿,而是数不清的雁儿,她又在哪里呢?
半夜的时候,许诺头痛欲裂,他强撑着下了床,走出家门,想去买些止痛药。来到街上,凉风一吹,许诺的头痛症状很快消失了。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那些匆匆的脚步都有一个方向,许诺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感到家不是他的方向,雁儿所在的千里之外才是他的方向,他要找回雁儿,找回自己的魂。这个过程也是剔除的过程,关于指纹的迷惑也就迎刃而解。
许诺无法沉静,只有踏上千里之外的行程,他的心才能安静。这一次,许诺决定去雁儿工作的公司寻找。许诺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无法停留,他的身体失了魂,完全不受自己支配。
凌晨五点,许诺又一次来到了千里之外,一夜未眠,但他却毫无倦意。相反,头痛症状的消失让他感到浑身轻松。
车站永远是一座不夜城,南来北往的列车和五湖四海的乘客。许诺就近在车站的便利餐馆,点了一份早餐。看着诱人的美食,他才想起自己昨晚被头疼折磨得没有吃晚饭,而他居然没有感到饥饿,或者说他丧失了饥饿的感觉。后面的念头一产生,许诺便连忙刹住了联想,他觉得他已经接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暗示,一个模糊的声音不断地敲击着耳膜,你无法放弃,你逃不掉的。他不肯接受,不愿接受这种暗示,宁愿相信是自己不愿放弃。他埋着头,将一碗小刀面吃的风生水起。
吃罢,他掏出手机,开始搜索雁儿所在的公司。网页上跳出有关它的信息时,他大吃一惊,雁儿所说的小公司会这么小,小到在包罗万象的互联网空间没有一丝痕迹,那网页上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字:抱歉,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许诺的内心渐渐滋生了悔意,认为自己贸然来到千里之外太过冲动。同时,伴随的还有浓浓的睡意。但他的睡意却无法蔓延,像是短兵相接,许诺闭了下眼睛,他脑子里便嗡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丝疼痛缓缓在他脑间游走。许诺直直地站了起来,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匆匆走出了便利店,边走边用力甩着两只胳膊,像是要竭力摆脱疼痛的纠缠。
清晨的花园街6号,像是刚刚梳妆打扮的淑女,矗立在晨光里容貌端庄。许诺在街边拐角处物色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远远地端详着它。别墅的每扇窗户都光洁透亮,窗帘严严实实遮挡了房屋主人的真实生活。花园街6号的邻居们,彼此像是孪生姐妹,一样的建筑造型,相同的建筑格局,所不同的是他们在这世间生活的姿态。许诺,希望能找到雁儿的一位老邻居,如果这里曾是雁儿的家。
许诺先是向路边一位起早锻炼的女士打听,那女士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不待许诺陈述便连连摆手:“花园街6号换了主人吗?换了我也不知道,不换我也不认识。”后来,许诺敲开了花园街8号的大门,这家的主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耐心听了许诺的描述,却不肯辨别许诺手机中雁儿的照片,老人遗憾地摇摇头,他说:“小伙子,我记不清那女孩的长相,只清楚别人的隐私不好乱说的,花园街6号最初的住户搬走了,我知道他家的情况也不能全部告诉你。”他说:“小伙子,花园街6号从前的一位主人破产了,他们的女儿疯掉了,住在专门收治精神病的西郊疗养院啊。”
西郊疗养院的搜索信息有上万条,上一页、下一页排得满满的。许诺却无法深入下去,“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他一边走出花园小区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他不愿他寻找的雁儿和那里发生任何联系。西郊疗养院在城市的西边,许诺特意选择东边的方向向前走,还没走几步,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脑子里隐隐的疼痛又开始发作了。
站在这个南方小城的街头,天空似乎格外的遥远,许诺仰望天上漂浮的云朵,他想,我要是一朵云就好了,从空中俯视就会找到雁儿的踪影。他转身向西走去,仿佛找到了治疗头痛的偏方,疼痛很快神秘消失了。
许诺深知这不是自己的方向,但是他无法摆脱头痛的发作。他觉得双腿也不是自己的。已近中午,他没有休息一分钟,一直在行走,他没有丝毫疲倦,仿佛不是自己在行走,是一种力量在行走,尽管他无法辨清这力量的本质。
西郊疗养院的距离似乎都不是距离,凭借这种力量,许诺似乎超越了距离,很快站在了疗养院的大门外,他像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游客,隔着电动门欣赏园内的景色。景色宜人,春天在任何角落遍布的风景,在这里同样争奇斗艳。许诺甘愿将自己扮成游客,也不愿承认自己到这里的目的是寻找雁儿。“怎么可能呢?我得离开了。”没有进入大门,他就和自己嘀咕,或者他在和自己脑海里的疼痛协商。协议还没产生却引来了保安。
“你是干什么的?”疗养院的保安暗地里观察了许诺,无法判断许诺的来历,只好主动打招呼。其实也不是打招呼,主要是提醒他:此处重地,闲人免进。保安指了指门口的一块木牌。许诺不禁咧嘴苦笑,这地界谁会是闲人呢?通俗地说,一个疯子的世界,都疯狂着。可能自己的行为最疯狂,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寻找雁儿。许诺像是和自己说,其实他是和自己的疼痛说。许诺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对保安说道:“我找一个人。”
“探望要登记。”保安公事公办道,“是你什么人?”
“是个女孩。”许诺不愿意给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定位病人的身份,何况是雁儿,所以他含糊说道。
保安打量着许诺,见许诺面色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支棱着,像是风中之草。
“哪个女孩?证件呢?”
“我没有证件。”许诺沮丧答道,猛然目光发亮,伸出右手中指说道:“不过,我有她的指纹。”“指纹?”保安眯起了眼睛,饶有兴味地问道:“家人走失了?你找错地方了吧?要比照指纹,你应该去公安局,我们这里只认证件的。”保安提醒许诺,同时好心指明了方向,街边拐角就是社区警局,“你快去吧。”许诺并未挪步,院子里的一栋黄色小楼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楼面上的黄色略显陈旧,像是久经无数风雨的模样。许诺的目光里跳跃着无数的亮点,他指着那栋楼问道:“那栋楼是不是筒子楼?”保安没有回答,目光草草掠过许诺,催促道:“你快走吧,快去公安局报案。”
“你让我进去找找,我不相信她在这里。”许诺赔着笑脸央求保安。“我们是有规定的,这地方什么人都能进吗?”保安绷起了脸,目光凌厉。随后,他狐疑地问道:“你不相信她在这里,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事情的经过虽然简单,但说起来太过复杂,何况面对一面之缘的保安。许诺摇摇头:“说不清啊,我不来,我的头就会炸了。”保安愕然瞪大了眼睛,像是起了疑心。他说:“你从哪里来?”“千里之外。”许诺如实答道。保安沉吟着点点头,脸色舒缓下来,安慰许诺说:“你等等啊,我来想想办法。”保安急急走进保安室,很快,像是他的请示奏效了,那电动门徐徐向许诺敞开。
10
跨进院门,许诺便直奔那栋黄楼。他的脚步很快,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的,他说不清自己的内心。只希望赶快结束这不同寻常的寻觅之旅,雁儿不可能在这儿的,怎么可能在这儿。看上去许诺像是自言自语,但许诺却感到他的头脑里微妙地有了波动,许诺不仅和自己交流,也和内心的雁儿沟通。
保安挡住了他的去路,“就是他,你们看他还自言自语呢。”保安指着许诺,脸上流露出诡秘的笑意,他说:“幸亏我使了计,这样的人到处跑,很危险的。”不知何时,许诺的身边围住了一圈人,他们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
如此礼遇,许诺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心怀戒备。他瞥见除了保安,人群中为首两人穿了淡黄色的制服,判断对方身份不是病人,许诺的心才放松下来,主动解释说:“我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我只是找人。”
“好的,你找什么人,跟我来吧。”那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道,相视一笑。同时向前走了一步,一左一右挽起许诺的胳膊。许诺突然意识到形势的进展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强作笑脸道:“我叫许诺,我来自千里之外,我来找我的女朋友,我是正常的,你们别误会。”
“没人误会你,你这样的正常人我们见多了。”保安上前推了一把许诺,许诺突然感到后背上尖锐的凉意,那凉意坚硬如铁。许诺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颤,惊叫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我只是找雁儿,雁儿。”许诺用力挣脱绑缚他的胳膊,转身向大门跑去。保安眼疾脚快,将他絆倒在地。再次被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友好”相待时,许诺选择了积极配合。他跟着那两只胳膊渐渐远离那栋黄楼时,回头匆匆一瞥,恍惚间,那栋黄楼上的一扇玻璃窗突然推开了,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孔嫣然绽放,只是匆匆一瞥,许诺觉得那女孩既像雁儿又并非雁儿。“雁儿!”许诺惊呼道,那女孩并不回答,眼神里满是哀怨,转眼,便在窗前消失了。“你们这里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女病人出走了?”许诺尽力克制,用平缓而冷静地语气问道。没有人回答他,几个人簇拥着他,步伐一致。
三小时后,许诺的母亲赶到了千里之外的西郊疗养院。一进门,她便扑向坐在房间角落的许诺,见许诺神态自然,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面朝天花板感谢了上苍。接着,她环视了一圈,脸上的感激之情转瞬即逝,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儿子出门?你们凭什么把我儿子抓来这里?”
“这位妈妈,先不要激动,他怎么来的,你问问你儿子。”许诺母亲扫视着房间里的每张面孔,最后目光凝聚在桌边发言的那位中年男人,目光灼灼地问:“你是不是负责人?你说话要负责任,难道我儿子还会自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儿子就是自己跑来的,我可以证明。”先前那位尽责的保安对许诺母亲的不恭很不满,脸上挂着愤懑的表情,很有担当地表态,表态完了还不忘替领导表功。他指着那位中年男人说:“你儿子没有捅出大娄子,多亏我们院长处理及时。”“呲,”许诺妈妈冷笑一声,“你们都是一伙的,你证明只能越抹越黑,我儿子是个正常人,到这儿捅什么娄子?”“找女孩啊,你儿子非要到我们这儿找一个女孩,硬说有她的指纹,还要弄清他们相同的指纹。”许诺母亲闻言,脸色由红变白,怒意在脸上风起云涌,一个箭步冲到保安面前警告说:“你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保安斜睨着角落里的许诺,忽然嘻地一笑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们两个斗嘴仗,观战的人早失去了耐心。那位院长这时候插话说:“算了,算了,他不是这里的病人,我们也无需负责,你既然来了,就劝劝你儿子,赶快走吧。”领导的息事宁人又一次惹怒了许诺的母亲,“你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们抓了我儿子,难道他还会赖着不走。疯人院,疯人院,到底是真正的疯人院!”
“我不走,我要去黄楼看看,我要找雁儿,弄清楚指纹相同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沉默的许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坚持复述诉求,纠缠到现在,他反复表明自己的主张,才引来了自己的母亲。许诺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口出诳语,表象的背后一定有复杂原因,事情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儿子惹了麻烦,既要保全面子又要避免尴尬,千头万绪,赶快离开,回家再慢慢理顺。许诺妈妈机敏地打着圆场为自己找了台阶说:“你这个孩子这么大了还要我操心,任性也不看看地方,起来,跟我回家。”说着,上前扯住儿子的衣领,用力拖拽。
“妈,你要理解我,我不能回家,我还要找雁儿,不然我头会疼得炸裂的。”许诺挣脱了母亲的拖拽,一脸烦躁地说。他母亲松了手,怔怔地注视着儿子,像是面对初次相见的陌生人。稍顷,许诺母亲将目光投向院长,目光里流淌的都是求助。院长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他说:“你儿子的这个要求你觉得合理吗?我们这里的病人都不能随便外出的,他要找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院长说的慢条斯理,同时也合情合理。许诺妈妈却很精明,她爱子心切,是非面前还是站在儿子的立场发言,她说:“那也不一定,也许是你们管理疏漏,病人偷跑出去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咬住了嘴唇,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接着,她立场坚定地向儿子郑重表明态度:“许诺,你听着,你不跟我离开这儿,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11
夜里,许诺随着母亲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下车后,母子两人产生了分歧。许诺坚持要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母亲却步步相逼要他回到自己身边。母子两人站在路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像是进行一场亲情对决。他母亲最后眼圈一红,流下了泪水,边擦眼泪边数落许诺逝世多年的父亲,“你丢下我,就算了,偏偏丢给我一个这样的儿子,原本那么优秀,怎么就为一把锁疯疯癫癫的,都怨你啊老许,生生丢下我。”母亲如此偏激,许诺心生不满,但他既不澄清也不争辩,更无心安慰母亲,如果要找回血浓于水的亲情,他对雁儿的寻找也该告一段落。刚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的疼痛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即便这世上最亲的母亲就站在身边,他也无法排遣内心深处的孤独。许诺最后做出了让步,暂时回到了母亲身边。
许诺母亲住在老城区的一幢红砖楼房里,楼房建造多年,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是最简单的防盗锁。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许诺母亲说:“你那房子如果不是什么智能的指纹锁,哪里会闹出什么相同的指纹,明天去换了锁。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盘问,最终毫无所获。许诺刚一躺下,便打起了鼾,鼾声宣告了他的疲惫。回到了没有指纹锁的家,踏入没有指纹锁的家门,许诺终于安然入眠了。
许诺的这场睡眠纯粹而彻底。醒来后,他甚至感到迷惑。这两天一度垂青于他的失眠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禁心生感激,说到底,是疼痛远离了他。“你走了吗?”许诺轻声问道,身体非常安静,他的疼痛没有回答。远离了疼痛原本应该感到轻松的,但一股怅然之情涌上了心头,许诺终于明白,其实,他的疼痛是思念,他的疼走了,雁儿已经走了。来的容易,去的颇费周折,许诺不无遗憾地想,有的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影随形,注定是用来思念的,可是他和雁儿之间横亘着智能指纹锁,这样的思念让他心有不甘。其实,他的疼就是雁儿,埋葬了疼痛也就埋葬了雁儿。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这个现实。
接连多日,许诺下班后回到母亲身边。他母亲因此感到非常欣慰。每天张罗着做些合口的饭菜,红烧肉是儿子的最爱,但天天吃势必腻烦,她算计好日子三天烹烧一次。到第三次的那天,油下了锅,接着放冰糖,举着锅铲翻炒,看着冰糖和香油热烈地融汇,脸上也是容光焕发,今天的红烧肉,她邀请了一位贵宾到家里与他们母子共享。
晚饭桌上,许诺领会了母亲的用意,体谅母亲却不肯违背自己的内心。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许诺是含蓄而礼貌的。母亲显然已經预期做了介绍,是否吹嘘无法考证,但在母亲心目中他一定是天下最优秀的。许诺倒是很坦诚,对那应邀而至的女孩说:“我没有我妈说得那么好。”女孩抿嘴微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瞄了一眼许诺,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红烧肉果然是可口的,女孩已经吃了几块了,就凭这一点,母亲就已欢天喜地。女孩举着筷子,歪着头嗔怪说:“阿姨,这样我要长胖了。”许诺母亲闻言笑得更加欢畅了,看上去,这顿晚饭,他们是亲亲热热欢聚一堂了。
吃过了晚饭,许诺自然护送女孩回家。二人并排走在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路灯的光芒在脚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许诺不明白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女孩,转眼怎么就沉默寡言了。沉默也很好,这给了许诺遐想的间隙,雁儿如果这样和自己并排走路,会是蹦蹦跳跳的吧。他的眼前晃动着雁儿欢快的身影,心里的思念倾泻而出。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冷不防,身旁的女孩对他说道。但许诺的心里是一个雁儿在对他说,许诺点点头。那女孩独自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站住转身面对许诺,一字一句地说:“我其实也不想高攀你,不过觉得你母亲不易,让她开心一下罢了。”心中的雁儿在许诺眼前一个个离去,许诺的心隐隐翻涌着离别的悲伤。他说:“谢谢你。”女孩这时专注地看了一眼许诺,她说:“你看上去很像我的前男友。”许诺咧嘴一笑说:“你看上去很像我的前女友。”这是一句心里话,有了这句话,彼此就交过心了,他们的心相互体贴却平平静静。
12
这天,餐桌上只摆了几样家常素菜,母子俩端坐两边。许诺一向胃口好,吃什么都是狼吞虎咽的架势,这是他母亲一贯欣赏的作派,即便是家常菜他依然如故。吃到一半,他忽然察觉母亲一直未动筷子,两眼注视着他满是哀怨。“怎么了?”母亲反常的举动,许诺其实心知肚明。他接着自问自答,“这个女孩不成,还有下一个。”儿子的不以为然,让母亲忧心忡忡,一番唉声叹气,许诺母亲给出了忠告:“你不要高估了自己。”母亲的话留有余味,许诺品出了辛酸的滋味,他劝慰母亲说:“不急的,總能找到合适的女朋友。”母亲原本端起了饭碗,吃了一口却难以下咽。她心里堵得满满的,从千里之外回来至今整整半个月,她的心里已经再也无法承受,母亲放下碗小心翼翼地说:“许诺,你告诉妈妈,天下怎么可能有相同的指纹,你的脑子怎么了?”
“妈,你不懂的,人造的智能往往混淆了人类的感官,也许是误会,也许是误差。”说到这里,许诺的脑子里哄的一声响,那些掩藏的记忆纷纷出逃了,在许诺脑海里腾云驾雾。许诺痛苦地捂着头,他说:“妈,你还不相信我吗?”
许诺的母亲叹了口气,她说:“儿子,你哪来的女朋友?我去你公司问过了,人家说你之前都没请过假的,你去西郊疗养院找女孩,你还寄什么亲笔信,世上哪有那个人?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母亲的哭诉像倾泄的潮水,无法阻挡。她推开了饭碗,埋头在饭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许诺很想给母亲一个温暖的怀抱,但他无法理解,自己的一次西郊疗养院之行为什么给母亲造成如此大的创伤。一把智能指纹锁,正在使他的情感分崩离析,母亲的创伤他无法弥补,他自己头脑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
许诺在母亲时浓时淡的抽泣声中走出了家门。他空着两只手,正值深秋,晚风带着凉意进驻他的衣袖,看上去他像是满载而归。
许诺来到他的寓所,时隔数日,他公寓门上的那把指纹锁忠于职守,安然无恙。许诺注视着它,他脑子里的疼痛已经使他麻木了,他已经挤不出一点关于雁儿的记忆了,或者关于雁儿的记忆都是之中的疼痛。
中指与指纹识别仪轻轻相触的瞬间,房门悄然打开。许诺举步入室,他惊奇地发现,房间异常整齐,被子、毯子、沙发留下的都是整理的痕迹。有人在他的空间久久逗留,而他却在寻觅和逃避中与她擦肩而过。无疑这是命运的安排,一定会是雁儿,雁儿无疑是另一个自己,她一定是另一个自己,有指纹开锁为证。
许诺坐在房间里,安静地等待,黑夜来临了,紧接着是白昼,他有足够的耐心和他的疼痛相处,他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从此不会感到孤单。
接连数日足不出户,许诺接收到公司里发来的一条解聘短信,他依然不回复。公司里有位要好的兄弟给他打来了电话,许诺按下了接听键:“哥,听说你疯了,他妈的,我看他们才疯了,你在哪?我要跟你一起疯。”许诺挂断电话。
一番哭诉,迫使儿子离开了家,许诺的母亲很后悔,第二天,亲自追到儿子公寓。她没有儿子的指纹,没有开启大门的钥匙,一把智能指纹锁横亘在母子之间,短短数日相处,儿子已判若两人,他母亲无法接受儿子的剧变与疏离,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站在亲生儿子门外敲门,许诺始终没有打开房门,他母亲泪眼婆娑,隔着房门,对近在咫尺的儿子只表达了自己最简单的心愿,她说:“儿子,你开心就好了,妈妈再也不嫌弃你。”房间里,许诺听得分明,无从反驳母亲,也无法理解母亲的内心,惨然一笑通过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等待和我指纹相同的人,我很开心。”这一条短信是否加深了误解,他已无心细究,只觉得这是给母亲必要的交代。
许诺母亲自认为了解儿子,通过这条短信洞悉了儿子开心的假象,来历不明的阴影覆盖了儿子的前程,她强忍悲痛要及时拯救儿子。当初离开西郊疗养院时,院长曾偷偷留下了联系方式,到底派上了用场。
世上找不到指纹相同的两个人,许诺的开门钥匙在他的手上,要想侵入他的寓所只有破门而入。经过许诺母亲连日来周密的安排,开门行动鸦雀无声。即使不用指纹,许诺的房门还是被锁匠悄然打开了。涌入他房间的众人,他亲生母亲、疯人院院长率领的员工,布满了整个空间,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却个个大失所望。人去屋空。
许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给大家备好了茶水,还对大家致以问候,包括感谢的话都一一写在纸上。他的去向也做了交代,他说:“请将我的指纹锁恢复原样,等我回来打开自己的房门,未来已加速来临,我去寻找和我指纹相同的那个人。”
责任编辑 乔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