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进入幼儿园工作的价值实现、发展困境与诉求：自我评估的视角

洪秀敏，罗 丽

(1.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2.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北京 100048)

一、引言

自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颁布以来，我国学前教育进入了快速普及发展的新时代。随着入园率的不断提高，学前教育的质量问题日益受到关注和重视。2017年启动的第三期学前教育行动计划明确提出了“广覆盖、保基本、有质量的学前教育公共服务体系”的发展目标。提高幼儿园整体师资力量是发展有质量的学前教育的关键所在。[1]国外大量研究表明：幼儿园教师的受教育程度与班级教育质量以及学前儿童的学习与发展显著相关。[2-3]为促进有质量的学前教育，要求幼儿园教师获得硕士学历正在成为一种国际趋势。[4]2010年起法国幼儿园教师的学历起点上升到硕士层次，新教师必须取得硕士学历才能从教。[5]美国纽约州明确规定新入职的幼儿园教师需在工作前五年内获得硕士学历，且最好是学前教育或相关专业。[6]在日本，硕士学历更是幼儿园教师获得专修资格证书的必要条件。[7]

为适应经济社会发展对高层次应用型专门人才的需要，我国于2009年起开展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较之学术型硕士研究生培养，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重视实践与应用能力的培养。作为专业学位的一种，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旨在培养掌握现代教育理论、具有较强的教育教学实践和研究能力的高素质的中小学(包括幼儿园)教师。[8]随着研究生教育规模的不断扩大和社会需求的不断变化，越来越多专业硕士进入到幼儿园工作，不少学术型硕士毕业后也选择到幼儿园工作。在全国范围内，研究生进入幼儿园工作的人数逐年增长。《中国教育统计年鉴》中的数据显示：研究生学历的幼儿园园长和专任教师从2001年的368名(研究生学历占比为万分之5.8)上升为2017年的7253名(所占比例为千分之2.7)。

伴随着高学历幼儿园园长和教师比例的提高，研究者开始关注研究生学历幼儿园教师这个群体。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研究生学历幼儿园教师的入职适应[9]、离职因素[10]、专业发展[11]、和身份认同[12]等方面。这些研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这个高学历幼儿园教师群体的某些特点，但未能较深入探讨该群体进入幼儿园工作后急需解决的主要问题和发展诉求。此外，已有研究大多是采用定性研究方法开展个案研究，样本量较小，代表性和研究结果的推广性不足。因此，采用实证研究，面向全国更广泛的范围开展调查研究，深入揭示研究生学历幼儿园园长和教师在园工作面临的主要困境和发展诉求，不仅有利于有针对性地帮助和促进他们入职后可持续的专业发展，也有助于反思高等院校学前教育专业学术型和专业型硕士研究生培养模式的创新。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目的性抽样，以研究生学历幼儿园园长和教师为调查对象，面向全国发放问卷，共回收329份有效问卷。其中教育硕士192人、学术硕士115人，同等学历硕士5人、在职硕士17人；公办幼儿园268人，民办幼儿园61人；城市地区289人，城镇地区33人，农村地区7人；东部地区169人，中部地区98人，西部地区62人。

本研究的调查对象基本情况如下：绝大多数为女性(94.5%)；本科为学前教育专业背景的占59.3%，硕士为学前教育的占86.9%；71.4%有编制，29.6%属于无编教师。在幼儿园承担的具体职务包括：保育员(1.8%)、配班教师(21.6%)、主班教师(27.7%)、教研员(17.0%)、教研室主任(5.8%)、保教主任(4.9%)、园长助理(7.3%)、园长(6.7%)和其他职务(7.3%)。教龄在3年以内的调查对象占57.1%，3～5年教龄占18.2%，6～10年教龄占14.6%，10年以上教龄占10.0%。约41.9%的调查对象暂未评定职称，1.8%为三级教师，25.2%为二级教师，23.7%为三级教师，7.3%获得高级教师职称。

(二)自我评估问卷及其信效度检验

在参考国内外已有教师工作状况问卷以及相关文献的基础上，根据当前背景下我国研究生学历幼儿园园长和教师的实际情况，编制了自我评估问卷“研究生进入幼儿园工作的现状调查”。该问卷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包括12道调查人口学特征的题目；第二部分是一个44道题的量表，每个题项采用李克特4点记分，计分范围从“完全不符合”得1分至“完全符合”得4分。采用探索性因子分析对问卷结构进行效度分析，以主轴因子分解抽取公共因子，并采用最大方差法正交旋转因子。萃取出三个公共因子，分别为“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维度(9个题项)、“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维度(21个题项)、“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14个题项)。采用信度分析检验问卷的内部一致性信度，各维度的Cronbach’s alpha系数分别为0.88、0.94、0.94，表明其具有较高的信度。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

1.多数研究生认同进入幼儿园工作，并感受到园所重视

调查显示，66%的调查对象认同研究生进入幼儿园工作，并认为幼儿园需要继续引进更多的研究生(64.8%)。相比其他学历教师，研究生掌握了较先进的教育理念和较扎实的专业理论知识，能够得到幼儿园的重视。如表1所示，73.8%的调查对象表示幼儿园普遍重视研究生的作用和价值，相比其他学历教师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71.2%)，并更容易成为园所的重点培养对象(70.2%)。

2.研究生的优势主要体现在幼儿园教科研

幼儿园教师科研能力的提升对自身专业发展以及幼儿园整体发展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13]研究生具备了一定的独立开展科学研究、解决实践问题的能力，因而幼儿园普遍重视发挥研究生在课题研究和教研方面的价值和积极作用。调查结果显示：约87%的研究生认为自己在幼儿园课题研究中发挥了明显作用，且近77%的调查对象认为其在园工作的优势主要体现在教研上。超过半数的调查对象认为在幼儿园的工作中能够获得积极的价值感(52.9%)，比其他学历的教师更有明显优势(58.7%)。

表1 对“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维度下各题项的总体评价(单位:%)

(二)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

1.职初期难以满足实践需求，缺乏专业指导与支持

大约77%的调查对象认为研究生入园工作初期会出现难以满足实践需求的问题，且大多数研究生在入职后心理落差大(71.1%)、职业理想和现实间的矛盾日益加剧(70.6%)。虽然研究生接受过长期的理论学习，但通常专业教学技能较弱、难以在职初期将理论融入到实践教学中。[14]缺乏专业指导和支持是研究生在幼儿园一线工作中面临的最严峻问题。如表2所示，81.1%的研究生认为在幼儿园工作中得到的专业指导不足，66.3%的研究生反映难以获得有针对性的专业研修机会，且69.6%的研究生反映对自己未来的专业发展充满困惑。

2.付出与回报不匹配，人际关系满意度低

总体上，研究生在园工作负荷重，对付出—回报合理性的满意度较低。约七成的研究生表示在园琐碎繁杂的工作经常令她们不堪重负(69.3%)，且工作付出不能获得相应的回报(75.1%)；超过四成的调查对象认为在工作中得不到应有的尊重(44.1%)，难以获得职业幸福感(54.7%)。尽管大多数研究生能够得到领导的认可与赞赏，但是她们在幼儿园严重缺乏能够与之对话和交流的工作伙伴(73.9%)，与管理层的教育理念经常存在冲突(60.2%)，甚至感到难以融入幼儿园的人际圈(40.7%)。研究生在幼儿园的总体数量少、群体小、分布广，彼此之间的专业交流相对闭塞；与其他学历同事的交流质量不高，因教育经历、知识结构和视界等差异，较容易与其他学历同事产生隔阂。[15]

3.岗位安排不合理，开展科研的机会和兴趣不容乐观

尽管研究生在幼儿园科研上被寄予厚望，但超过四成的调查对象认为目前幼儿园对研究生的岗位安排不合理(43.4%)。大多数调查对象认为目前工作的内容与其他学历教师没有区别(62.6%)，所做工作限制了其专业优势的发挥(65.3%)，且现有工作的专业发展空间很有限(69.6%)。甚至有46%的研究生认为目前所做工作与自身专业能力无关。调查发现，约86%的研究生反映在繁重的工作任务下她们经常无暇顾及科研，大部分时间被其他事务所占用。近七成的研究生表示高强度的工作量使她们对科研的兴趣越来越淡。已有研究也发现，研究生学历幼儿园教师同时承担着教学、教研、科研及相关文字工作等重任，工作压力较大，难发挥其专业优势。[16]

表2 对“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维度下各题项的总体评价(单位:%)

(三)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

研究生持有强烈的专业发展动力和期望。自我评估问卷中“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14个题项，有13个题项的符合比例超过了90%(见表3)。已有调查也发现：研究生学历教师拥有较强的职业责任感和更明确的专业发展目标，专业发展动力要强于本科学历的教师。[17]在本调查中，研究生最强烈的三个期望分别是：幼儿园给予研究生更大的发挥空间(98.2%)，幼儿园重视研究生的专业发展(97.6%)，和建立研究生的交流平台和专业成长共同体(97.6%)。按照符合比例大小排序，研究生的其他职业和专业发展的诉求还包括：岗位安排能发挥自己的优势(97.3%)，在幼儿园工作中发挥自己的价值(97.3%)，获得更多的进修和培训机会(97.2%)，承担与自己的能力相匹配的工作(97.0%)，获得更大的晋升空间(96.7%)，领导层能多倾听研究生的心声(96.3%)，获得更多有关实践能力提升的培训(95.5%)，在更和谐的人际环境中工作(94.8%)，得到更公平的对待(92.7%)，毕业院校提供就业指导和跟踪服务(91.8%)，以及得到重回大学短期研修的机会(89.6%)。

表3 对“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下各题项的总体评价(单位:%)

(四)工作状况在研究生个人背景变量上的差异分析

采用多元方差分析(MANOVA)探究研究生在工作状况三个维度上的个人背景变量差异。结果发现，有职称和暂未评定职称的研究生在对工作和专业发展的期望上存在显著性差异(见表4)。在“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上，有职称的研究生的得分显著高于暂未评定职称的研究生(p=0.028)。这一结果表明，已获得职称的研究生比暂未评定职称的研究生拥有更强烈的专业发展诉求并希望获得更多专业发展机会。然而，二者在“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和“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维度上的得分没有显著性差异。

在“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维度上，教龄为3年以内(p=0.007)和3～5年教龄(p=0.017)的研究生的得分显著高于拥有10年以上教龄的研究生，即相比10年以上教龄的研究生，教龄低于5年的研究生认为在园工作面临更多的问题和发展困境。在“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和“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不同教龄的研究生不存在显著性差异。

担任不同职务的研究生的工作状况有差异。在“学历认同与价值实现”维度上，主班教师和配班教师的得分没有差异，但配班教师的得分显著低于教研员、教研室主任、保教主任、园长助理和园长，即配班教师对研究生学历的认同感和在园自我价值实现感最低。此外，主班教师对研究生学历的认同与在园工作的价值感要显著低于保教主任和园长助理。在“工作现状与发展困境”维度上，配班教师和主班教师的得分要显著高于教研室主任、保教主任和园长，而教研员的得分又要显著高于教研室主任和保教主任；即相比之下，配班教师、主班教师和教研员认为研究生在园工作面临更多问题和发展困境。在“专业发展期望与诉求”维度上，配班教师、主班教师、和教研员的得分显著高于保教主任，拥有更强烈的专业发展诉求并希望获得更多的专业发展机会。

结果显示，教育硕士和学术硕士在上述三个维度上的得分不存在显著性差异。不同本科专业、硕士专业、编制、园所性质和园所位置(包括地域和城乡)的研究生在工作状况的这三个维度上也不存在显著性差异。

表4 工作状况在研究生个人背景变量的多元差异分析

注：*表示p<0.05,**表示p<0.01,***表示p<0.001。

四、讨论与建议

(一)高校应进一步强化研究生实践能力培养，并加强就业后的追踪和指导

近年来，尤其是伴随着全日制专业学位硕士研究生的出现，学前教育的硕士研究生教育规模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研究生毕业后选择进入幼儿园工作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调查显示，无论是学术型硕士，还是专业学位硕士在职初期都普遍反映难以适应和满足实践的需求，普遍存在着实践能力不足的严重问题。[18]因而，在这两类硕士研究生培养过程中，均应进一步加强专业实践环节的培养，突出研究生教育的应用性和实践性，增加两类研究生的专业实践机会，不断丰富实践类型和实践教学的形式，多途径使研究生接触实践，扎根实践，在实践中不断学习和发现问题、研究问题。目前，很多高校积极探索校外实践基地建设、建立校内外研究生“双导师”制，吸引知名园长、优秀骨干教师和教研员担任研究生的实践导师，鼓励实践导师深度参与高校学前教育人才培养和教学改革中，充分发挥高校—幼儿园联动效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此外，应建立健全研究生毕业跟踪与反馈体系，加强对研究生就业后的追踪和指导，完善人才培养的“售后服务”，为毕业生提供免费返校回炉学习的机会。

(二)幼儿园应探索研究生学历教师的特点与规律，并加强有针对性的专业支持

在本调查中，许多研究生学历教师反映幼儿园认可研究生学历的价值和作用，但是对研究生学历教师的岗位安排不合理，与其他学历教师没有区别，甚至大部分时间从事与专业能力无关的工作。缺乏专业指导和支持是研究生学历教师在园工作面临的最大问题，且她们持有十分强烈的专业发展诉求。随着越来越多的研究生进入幼儿园工作，幼儿园应积极研究和探索研究生学历教师的成长特点与规律，总结这一群体教师的优势和发展需求，通过合理的岗位安排，充分挖掘和发挥研究生学历教师的专业优势和工作积极性，同时，应专题研究高学历教师的专业发展与指导机制，帮助他们做好切实可行的阶段性专业发展规划，多方面促使研究生学历教师获得可持续的专业发展支持。由于每所幼儿园的研究生学历教师数量有限，可依托区域力量为研究生学历教师搭建交流平台和成长共同体，增强研究生学历教师之间的专业交流与合作学习，并联合相关高校与科研机构加强对研究生学历教师提供有针对性的专业指导和帮助。

(三)研究生学历教师应积极自我调适，在实践中不断提高科研能力

本研究显示，超过七成的研究生学历教师在进入幼儿园工作后心理落差大，难以融入幼儿园的人际圈，容易产生挫败和焦虑等心理困境。大部分研究生学历教师，尤其担任配班或主班教师时在繁重的工作任务下无暇顾及科研，且开展科研的兴趣越来越淡，科研动力不足。对此，研究生学历教师需要更加客观、理性地认识和分析自己的专业能力和工作预期，明确自身优势和发展定位，做好自我调适，主动融入幼儿园的人际关系，采用积极的应对策略来缓解工作压力和适应新的角色。同时，研究生学历教师在专业发展中，应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投身于幼儿园教科研中，通过各种学习形式和途径提高自身教科研能力和水平。主动沟通、积极解决专业发展中的困境与问题，在幼儿园教育实践工作中、特别是在促进幼儿园教科研质量方面继续发挥自己的科研优势与特长，实现自主的、可持续的专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