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南的吴山,由紫阳山、云居山等十多座小山组成。吴山东南的紫阳山下,有一个瑞石洞,洞下侧宝成寺附近的山坡上,有一块岩石,上面有摩崖石刻,依稀可辨苏东坡《宝成院赏牡丹诗》。
诗的落款是“熙宁壬子芳春吉旦 东坡题”。熙宁壬子年是熙宁五年(1072),是苏东坡任杭州通判之时。诗的上面题有“感花岩”三个大字。
这首字面看并不复杂的诗,却不容易读懂,给后人留下不少疑惑。
先是诗题。说是赏牡丹,可诗中用的都是关于桃花的典故,是题目中把桃花错成了牡丹?还是苏东坡去寺院赏牡丹,看到了壁上题的桃花诗,所以有了诗题与内容的不一致?
再看内容。第一句是诗人春天去寺院赏花,在壁间看到使君写的诗。问题来了,使君是古代对州郡长官的尊称,这里的使君指谁?有人说是指崔护,因为诗是有感于壁间崔护的“人面桃花”诗而写。崔护曾当过地方长官,称“使君”没毛病。有人说是指北宋杭州知州赵抃。还有人说,使君是苏东坡自指。三是对苏东坡写这首诗的时间和地点,看法也不同。写作时间和地点不同,对诗题及内容的解读也会有所变化。大致有三种观点。
第一,依据石刻,认为当年宝成寺牡丹盛放,吸引文人逸士来此赏花赋诗,苏东坡来宝成寺赏牡丹,在寺壁上看到崔护写的诗,也有说是想起了崔护的诗,感慨题了这首诗。按照感花岩上诗的落款,认为是1072年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所写。
第二,认为是苏东坡熙宁九年(1076)写于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任上。《苏轼诗集》就将此诗作为苏东坡熙宁九年在密州的作品。判断这首诗的写作年代和地点,诗题及诗的内容是重要的依据。这首诗的诗题是《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倅》,诗题中“留别”“赵倅”很重要,倅是副的意思,可解读为副职。有学者认为这里的“赵倅”,指苏东坡任密州知州时的通判赵庾,诗是苏东坡离开密州前写给赵庾的。“留别”是和“送别”相对应的诗类。诗题中写“留别”,定是在将离开的密州,而不可能是在新去上任的徐州。知州写诗呈给通判,有些客气。还有,当时密州是否有释迦院?释迦院是佛教的寺院,当时许多地方都有,密州有释迦院是可能的。
第三,依据宋代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中熙宁十年丁巳1077条目记载:“(东坡)先生年四十二,在密州任。就差知河中府,已而改知徐州。四月,赴徐州任,有《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倅》诗。”认为苏东坡这首诗写于徐州。并说宋代徐州也有叫释迦院的寺院,徐州的宗善禅寺古时曾名释迦院,最初称九镜禅寺,唐代更名为释迦院,在宋、金交战时被毁。明朝成化年间重建释迦院,宪宗皇帝赐名“宗善禅寺”。说明苏东坡诗题中的“释迦院”,可能是徐州的宗善禅寺。也许,只有苏东坡能给出答案。
历史上,崔护确有其人。崔护,字殷功,博陵(今河北定县)人。他贞元十二年(796年)进士及第,历任京兆尹、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崔护还是唐代有成就的诗人,《全唐诗》中有他的六首诗,都是佳作,其中这首《题都城南庄》流传最广。
唐代孟棨《本事诗》有对这首诗“本事”的记载:崔护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落第后到城南郊外散心,见到一户院内种着桃花的人家,上前叩门。一位少女从门内问话,崔护告知姓名,向她讨水解渴。院门开启,一位秀美少女把崔护迎进院子,拿来茶水递给崔护,然后倚在桃树下看着他喝水。崔护饮着茶水,找话题与少女攀谈,少女虽没有答话,但“目注者久之”。崔护喝完茶水告辞,那少女送到门口,目中含情,崔护也“眷眄而归”。
次年清明节,崔护惦记少女,前去寻访,却见大门紧锁,叩门而院内无人应声。崔护在门边写了《题都城南庄》诗,怏怏而去。
几天后,催护又来访少女,一到院门口就听到老者的哭声。上前询问,才知哭者是少女的父亲。老者告诉催护,去年催护走后,少女就终日恍惚。前几天出门回来,看到催护写在门口的诗,就一病不起,现在又昏死过去。崔护听后进屋伤心地抱住少女大声哭喊:“我来了!我在此!”少女好像听到了他的哭喊声,竟然苏醒过来。老父大喜,把女儿嫁给了催护。
故事的内容已无从考证,但崔护写诗的地点是明确的,在唐朝都城长安的南郊,用现在的话说,与杭州吴山的宝成寺没有“半毛钱”关系。在史书上也没有找到崔护到过杭州的记载,没有他在吴山上题诗的史实记录。如说诗题中的都城,那是唐代的西安,杭州到南宋时才成为都城。
那么,苏东坡这首诗为何会刻在杭州吴山的岩石上呢?
岩石上苏东坡的诗,是明代朱术珣依据拓本重刻的,诗上“感花岩”三个字,也是朱术珣所书,诗两旁的“岁寒松柏”为明代书法家吴东升书写。明代人将这首诗刻在吴山宝成寺附近的岩石上,可能是认为诗题《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倅》中的释迦院就是杭州的宝成寺。因为宝成寺在晋天福年间初建时,名释迦院,宋大中祥符年间改额宝成寺。清代阮元在《两浙金石志》注释中就认为,是“好事者”因杭州吴山宝成寺旧称释迦院,所以将苏东坡的诗刻在宝成寺旁的岩石上。
对杭州吴山来说,与唐代这首名诗的相涉,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一段错位的粉红色回忆,但也使杭州人多了一件可谈论的风雅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