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骁锋
直到30年后,杜甫还是时常会回忆起那个潮湿而昏暗的傍晚。更确切地说,每当进入一座陌生的古寺,尤其是推开一扇尘封已久的门,杜甫都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期待。而这一切,都始于江南的那场春雨。
那年,20岁的杜甫仗剑远游,来到了金陵。一天,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他躲人了一座破败的寺庙。忽然,他看到正殿侧墙有道虚掩着的门,百无聊赖之下随手推开了。光线依然昏暗,杜甫却感觉四下光明无限。对视着墙上的那双眼睛,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双手合十,甚至有匍匐下拜的冲动。他知道,这双眼睛从此将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再也无法忘却。杜甫不由得低吟:“何年顾虎头(顾恺之的小字),满壁画瀛洲。”
这座寺庙,名叫瓦官寺,始建于杜甫游览的368年前,是当时的名僧慧力奏请东晋朝廷,特批布施皇家陶场空地而建的,因寺址原为官府管理陶业机构所在地,故称为“瓦官寺”。然而,令瓦官寺载入史书的,并不是慧力,而是一个当时只有16岁的少年,即杜甫诗中提到的顾恺之。
一
公元364年二月,慧力正深陷于焦虑之中。寺院的修建进入了最后阶段,但他募集到的善款已然告罄。正当他为修寺经费短缺愁眉不展时,顾恺之找上门来,向他夸下海口:“我捐钱100万。”慧力满面狐疑。他认得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前任扬州别驾顾悦之的儿子,这样的背景在京城简直不值一提;他也清楚顾家家境一般,并没有多少积蓄,而且富裕人家也不过捐10万、20万,而这少年开口就是100万,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到慧力如此诧异,顾恺之微微一笑:“给我一个月时间,另外,还有一堵抹平刷白了的墙。”
顾恺之自幼便有画名,慧力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的一个月,顾恺之除了吃饭睡觉,就把自己关在那间专门留给他的偏殿里一步不出。很快,一個月过去了。重新出现在慧力面前的顾恺之看起来十分憔悴,精神却很亢奋,眼里闪着光。他邀请慧力来到了那座被封闭一个月的殿里。
当顾恺之打开殿门的一瞬间,慧力不觉惊呆了:顾恺之竟然用画笔将一堵墙变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而在菩萨和天女的簇拥下,画面的主体却仅绘有一人,一位体型巨大的老者身着青袍、手持麈尾,斜倚凭几,趺坐于床。慧力马上认出,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维摩诘菩萨,不由得又惊又喜。不过,他仔细打量之后却皱起了眉头,细看维摩诘菩萨的面部,髭须根根见骨,皱纹细致人微,而眼眶之中竟然只是一片空白。
慧力转回头,疑惑地看着顾恺之。顾恺之又是微微一笑:“请大师在京城闹市繁华处张贴告示,约定一个日子,我将当众为维摩诘菩萨点睛。如有现场观看者,需捐10万钱,第二天进寺观看者捐5万钱,至于第三天,随意便是。”
那年春天,一支小小的毛笔搅沸了整个京城。事后,不知有多少富豪悔断了肠,遗憾自己因为吝惜而错过了一场旷世奇观;他们只能羡慕地根据当时在现场的人口中描述的模样,努力想象着那天的场景。
每个亲眼观看了顾恺之点睛的人,描述都不尽相同。在顾恺之掀开巨大的幕布,展示出那幅巨大的维摩诘图时,有人感受到了欢乐,有人感受到了悲伤,有人感受到了平静,还有人感受到了恐惧。然而,在顾恺之落笔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有道明亮的金光从维摩诘菩萨的双眼中射出,柔柔地笼罩着自己;无数道光线同时喷涌,汇成了一股温暖的金色潮水,顷刻间淹没了整座寺院。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人们猛然骚动起来,有的击节赞叹,有的啧啧称奇,更多的则是俯首跪拜,甚至有不少人号啕大哭。不消半晌,筹集的捐款就远远超过了100万。沉浸于兴奋之中的顾恺之没有注意到,观看点睛的人群中有一位虬髯虎颈、5 0多岁的中年男子,一直在冷静地注视着他。年轻的顾恺之更未想到,自己人生的大幕即将由他来掀开。
二
这位长相粗豪的中年男子便是当朝第一权臣——大司马桓温。桓温战功显赫,野心也勃勃,欺凌皇室独揽朝政,以“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的豪言,在东晋历史上独放异彩,是一个极具魅力、难以简单评判的人物。在瓦官寺绘像的两年后,桓温向顾恺之发出邀请,任命他为大司马参军。之后,直到桓温去世,顾恺之在桓温身边度过了7年。
顾恺之一生,先后追随过3个掌握着军政实权的大人物,桓温、殷仲堪,还有桓温的儿子桓玄,之后取代东晋做了皇帝的刘裕与顾恺之也有交情;如果再加上他父亲顾悦之拥戴的殷浩,几乎那个时代所有的风云人物都与他相处得很不错。
但是,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情脉脉,实际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彼此就像多米诺骨牌,依次一张击倒一张,而撞击的过程往往是生死搏杀。殷浩被桓温废黜,抑郁而终,其子被桓温诛杀;殷仲堪被桓玄逼迫自杀,桓玄则遭到刘裕攻击,兵败身死。
可以说,顾恺之的一生经历了多次政局的血腥重组,然而,无论时局如何动荡,夹于争斗双方中间的顾恺之却总能安然度过,这固然与顾恺之官职清闲、不参与机密有关,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原因了吗?或许,其中的秘密就隐藏在所谓的“虎头三绝”之中。
时人称顾恺之有“三绝”:画绝、才绝、痴绝。
顾恺之的“画绝”在当时就有盛名。谢安都赞许他的画艺“苍生以来未之有也”,后人更是将他奉为“画圣”。虽然顾恺之的文集已经失传,但留存至今的几篇短文和零散文字流光溢彩妙思迭出,诸如他形容会稽山川之美的句子,“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即使放在当时第一流作家中也毫不逊色。
如果说“画绝”与“才绝”属于正面评价,“痴绝”对顾恺之就不那么尊重了。但观其思维行事,却果真大异常人,往往令人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痴”字名副其实。
桓玄比顾恺之小20多岁,顾恺之却时常被其如孩童般戏弄,还不亦乐乎。其实,捉弄他的人不止桓玄。顾恺之作散骑常侍时,官署与官员谢瞻的相邻。每逢值夜,顾恺之常在月下吟诗,谢瞻听到后,便隔着墙叫好,专门说顾恺之爱听的话。顾恺之听到夸奖,愈发来了兴致,吟咏得更加起劲。后来谢瞻坚持不住,便叫一个仆人继续喝彩,自己睡觉去了。顾恺之丝毫听不出喝彩声有异样,一直吟到了天亮。
顾恺之还有个特点,一辈子没脾气,喜欢插科打诨,也不介意当别人的笑料,因此,无论是私人撰述的《世说新语》还是官修的正史,他的出场总是带着强烈的喜剧色彩,如戏剧中涂了白鼻头的丑角。久而久之,一顶“痴绝”的帽子便再也摘不下来了。
但是,有人却敏锐地看出,
“痴”并非顾恺之的本相。至少,顾恺之身上“痴黠各半”,也就是半是痴愚,半是狡猾。
这个人就是桓温。
三
在看到顾恺之的第一天,桓温其实对他就有了这个印象。因为那幅《维摩诘像》将这位16岁少年所有的秘密暴露在了桓温的眼前。在诸佛菩萨中,独独选择维摩诘作为描绘对象,顾恺之应该不是随意的决定。
维摩诘原本是古印度的一个富翁,富可敌国,声色犬马,放浪形骸,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他虽然没有出家,不执戒律,却神通广大,辩才尤其出众。有一次,他声称自己生病,惊动了佛陀;佛陀想派人探望,可众弟子、诸菩萨畏惧维摩诘的辩论智慧,不愿前往,最后只能派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萨前去。在斗室中,两人互斗机锋,义理深奥,妙语连珠,以至于旁人都听呆了。顾恺之在瓦官寺壁上画的,就是这个场景。
这场辩论中,有一个著名的典故:天女散花。维摩诘身边有一个手执花篮的天女,在双方论战正酣、听者如痴如醉之时,将篮中鲜花撒向众人。结果那些花落到菩萨身上便纷纷坠落,落到合利弗等大弟子身上时却不会掉下来,大弟子们用尽神通也无法将花拂去。众人诧异不已,天女解释道:“结习未尽,固花着身;结习尽者,花不着身。”
花落不沾衣与维摩诘身处浊世却得正果一样,阐述的都是同一种境界:处相而不住相,对境而不生境。任凭世间如何污浊、众生如何对我,我只不挂心,即是大无碍。
从《维摩诘像》,桓温看出了顾恺之对世界的态度。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少年的心思绝非如此简单。因为,他看到了维摩诘的眼睛。
顾恺之被称为南朝“画界三绝”之一。唐人对他的画风评价也最高:“顾得其神。神妙无方,以顾为最。”顾恺之绘画人物时极重视“写神”,并提出了被后世画家奉为圭臬的“以形写神”。顾恺之的这种观念,实际上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
东汉后期开始,品评人物成为一种热门的学问,王充的《论衡》中便专门有《骨相》一篇。不过人们越来越感觉到仅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往往收不到真实的效果,而观察一个人的神情,最直接有效的莫过于看他的眼睛。
顾恺之绘画,对点睛十分审慎,有时甚至几年还不画上眼睛。有一次,他给人画扇面,将嵇康等人画得很生动,唯独缺了眼睛。有人问他这是为何,他回答:
“要是点出眼睛,他们就会说话了。”而在另一个场合,当有人再提出同样的问题时,顾恺之答道:“四体妍媸,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人体其他部分画得漂亮或是难看,关系并不大;而要表现人物的内心、达到“神似”,关键在于画好眼睛。
与嵇康不同,维摩诘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一般来说,对于艺术创作,越是虚幻的人物,就越能寄托作者的情感。就是在维摩诘眼中,桓温看到了最真实的顾恺之。
四
中国第一部绘画通史著作中记载,顾恺之笔下的维摩诘“有清赢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而唐朝的《瓦官寺维摩诘画像碑》则形容维摩诘“目若将视,眉如忽颦,口无言而似言,鬓不动而疑动”。两者均透露出维摩诘清赢、瘦削,使其具备了“得意而忽忘形骸”的魏晋名士风度,描述都用了“示病”“忘言”“忽颦”之类的词语。也就是说,他们看到的维摩诘神情中带有一份悲哀。桓温一眼就看出,这份智者的悲哀很大程度上,其实属于顾恺之自己,抑或属于那个时代的所有弱者。
顾恺之出生在太湖之滨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无锡顾氏从三国时便代代出高官,曾是吴地四大望族之一,根深蒂固,连晋室南迁都要先取得他们的支持才能在江南站稳脚跟。但是,随着东晋开国,中原随迁而來的士族大家轮流把持军政权柄,主客易位,吴地土著大姓逐渐被边缘化。顾氏无可奈何地走向了没落。
东晋王朝,土著与侨民之间表面相处融洽,其实存在着巨大的隔阂。顾恺之在无意间也曾透露过这种心态。
顾恺之喜欢吟咏。有人就请他用洛阳口音来咏上一回,顾恺之却嗤之以鼻,傲然答道:“我可不学这种腔调!”当时的洛阳是晋室故都、中原氏族的政治中枢,顾恺之居然对此表示漠视,潜意识中对乔迁士族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像顾氏等这些已经风光不再的土著大族只能忍气吞声,依附强势士族实力派。更可悲的是,中原土族内部也存在着激烈的矛盾,彼此虎视眈眈,随时会发生政变;而一旦权柄易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依附其上的小姓弱族往往会被连累,付出惨重的代价。
桓温是在你死我活的博弈中打拼了一辈子的老政客,自然明白顾恺之的苦楚,也能看穿他所谓的“痴绝”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无奈手段罢了。
桓氏在中原士族中地位远远低于其他氏族;何况东晋朝廷重文轻武,看不起武夫,桓温功劳再大,还是常常被当面取笑为“老兵”,平生也饱受了大族的歧视。某种程度上,桓温与顾恺之同病相怜。既然同病相怜,也就惺惺相惜。《晋书》记叙两者的关系时,用了极具温情的“亲昵”二字。于是,在桓温帐下的7年,成了顾恺之一生最幸福的时光。遗憾的是,顾恺之的生命中,再没有遇到第二个桓温。
五
多年以后,顾恺之经过桓温的墓地,想起桓温对他的关照,不禁悲从中来,在墓前放声大哭,哭完之后,还写了两句诗:“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某日本学者曾指出,“山崩、海竭”都是只适用于皇帝的词语,用于人臣已经犯了忌讳,况且桓温晚年谋求篡位,顾恺之这样做实在有些以身犯险。然而,在桓温墓前,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痛快地哭。没有桓温的这些年,他过得实在太委屈了。换句话说,他装“痴”,装得实在太辛苦了。
不过,后桓温时代,最令他痛苦的不是个人的荣辱委屈,而是朝政的继续沉沦。
综观顾恺之的一生,桓温的去世意味着他政治理想的破灭。“痴绝”的外衣之下,顾恺之也曾有过一腔热血,幻想着能用手中的画笔,为这个苦难的人间涂抹一笔温暖的亮色。至今,人们在一幅斑驳的古画上,依旧能感受到他下笔时热切的心跳。
“妙画有灵,变化而去”。顾恺之的真迹已经全部失落于时光的黑洞中,人们能够见到的只是摹本。幸好这些摹本出自唐宋问的高手,人们可以从中遥窥顾恺之的笔墨神韵。
传世摹本中有一幅《女史箴图》,与《维摩诘像》类似。顾恺之作《女史箴图》,同样不是一时兴起,行云流水的线条中,蕴藏着他对朝政的一片苦心。此画依据的文本是西晋某文学家的《女史箴》。而在顾恺之时代的人看来,这位文学家的《女史箴》,一字一血,承载了整个王朝倾覆的剧痛。
“女史”是女官名,后来成为对知识妇女的尊称;“箴”是规劝、劝诫的意思。西晋之衰,衰于“八王之乱”;而“八王之乱”始作俑者便是晋惠帝的皇后。晋惠帝天生弱智,朝政大权掌握在皇后手中,可皇后妒忌凶残,品德极坏。《女史箴》便是这位文学家收集了历史上贤淑女子的事迹,试图感化皇后的作品。
正是这样的背景,令有些学者怀疑《女史箴图》未必是顾恺之的真迹。他们认为以顾恺之低微的官阶,是没资格,也没胆量触碰的。但这恰恰证明了顾恺之的良知与勇气。
顾恺之一生经历了6个皇帝,时间最长的是东晋孝武帝,其整个青年和中年时期几乎都在孝武一朝度过。孝武帝尽管智商正常,却也有着与晋惠帝一样的烦恼:皇后骄奢悍妒,尤其擅长借酒装疯,常常闹得后宫鸡犬不宁。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乾纲不振。魏晋年间,儒衰道兴,礼法伦理遭到蔑弃,士族骄女,多有恃宠骄横、胡为乱政者。即便英明如桓温,也时常被自己的夫人闹得头大如斗,畏妻如虎。如此社会风气,女德规箴正是匡正时弊之良药。可以想象,在《女史箴图》上,顾恺之寄托了多少美好的期望。
然而,那位文学家以身死族灭的下场宣告所有努力付之东流。顾恺之逐渐发现,自己以画醒世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自己身处的时代,远比想象中要堕落得多。
在顾恺之48岁那年,孝武帝只因一句调侃张贵人人老珠黄、要废了她的酒话,竟然在睡梦中被恼羞成怒的张贵人活活捂死。噩耗传来,顾恺之看着自己耗费了那么多精力画成的《女史箴图》,心头一片冰凉。
就在这年夏天,一个天雷引发了瓦官寺大火。尽管在僧众拼命抢救下,保住了绘有维摩诘像的那面墙,但大半座寺院已成了一片焦黑的瓦砾。徘徊在废墟上,顾恺之神情恍惚。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胸中某处正在无声无息地碎裂。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抬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忽然记起自己眼看就快50岁了,也应该看清楚属于自己,更属于这个时代的天命了。
他同样把这份感悟融入了画笔。不久之后,又一幅旷世名作《洛神赋图》诞生了。
《洛神赋图》根据曹植由自身感情经历创作的《洛神赋》所绘。在这幅长卷上,顾恺之一共画了61个人物,其中主角洛神与曹植多次出现。而每次出现,两人的神情都有所变化。先是曹植惊讶,洛神宁静;再是曹植痴迷,洛神迟疑哀怨;之后由两人含情对视,到洛神忧伤离去,曹植惆怅而归,完整地描绘了一场苦苦追求而最终绝望的感伤经历。
《洛神赋图》最后,曹植驾车落寞而去。与画卷中其他部分人物置身于山水神兽之中、恍如神仙世界有些区别,此段背景只是简单地点染了几株杂树。无疑,绘图至此,顧恺之心头已然一片空虚。放下画笔的那一刻,顾恺之感到整个人间在自己眼底急剧褪色,只剩下灰白。他不禁抬起头,凝望着卷舒变幻的浮云,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疲惫。也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又萌发了另一个计划,他知道《洛神赋图》之后,自己该画什么了。
除了画作,顾恺之还留下了几部残缺不全的美术理论专著,其中就有一篇《画云台山记》。由于时代久远,文字多有含糊难解之处。但细读下来,人们发现,这是顾恺之对一幅山水画谋篇布局的构思文字稿。根据顾恺之的构思,《云台山图》描绘的是道教天师度化门人的故事。画面中应该有天师用投身断崖采摘仙桃来考验门人的情节。
从《女史箴图》到《洛神赋图》,再到《云台山图》,顾恺之正一步步由人歌人哭的滚滚红尘,走向虚无缥缈的云端深处。这或许正是对现实心灰意冷的顾恺之,试图利用画笔逃离那个不可救药的时代的一种努力。
遗憾的是,顾恺之再也无力将《云台山图》从文字转化成如春蚕吐丝一般的线条了。永恒的黑暗已经悄悄笼罩了这只精华耗尽的春蚕。61岁那年,顾恺之溘然离世。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顾恺之留于史籍的记载主要有两件事:一是为崛起的刘裕撰写了一篇出师的《祭牙文》;另一件就是被视作“痴绝”例子的月下吟咏。
那个晚上,其实在谢瞻的仆人第一次叫好时,顾恺之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先是一怔,随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更加大声地吟诵。顾恺之吟诗的声音在谢瞻的仆人听来,嘶哑、凄厉,实在不太好听。只是,这位艰难地不让自己笑出声的仆人不会看到,整个晚上,顾恺之都仰着头,痴痴地望着空中的月亮。
月亮惨白浮肿,像一只俯瞰着人间,却又没有勾染出眸子的巨大眼睛,想要寄托顾恺之的心事,却无能为力。
编辑/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