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回望李叔同

文∣叶康乐

一百年前，也就是1918年，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位『二十文章惊海内』、才情无双、风流儒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出家了，他的俗名叫李叔同，出家后号『弘一』。李叔同先生盛年出家，不仅当年在文化圈引起震动，直至今天，世人仍为之争论不休。

关于自己出家的原因，弘一法师在一篇名为《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中，曾这样自述道：

曾有一次，学校里有一位名人来演讲，那时，我和夏丏尊居士两人，却出门躲避，而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呢！当时夏丏尊曾对我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那时候我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很有意思，这可以说是我后来出家的一个远因了。

后来，李叔同先生通过友人丁辅之的介绍在杭州虎跑寺生活了半个月，就更加羡慕起出家人的生活了。他在文中写到：

我虽然在那边只住了半个多月，但心里头却十分地愉快，而且对于他们所吃的菜蔬，更是欢喜吃，及回到了学校，以后我就请佣人依照他们那种样的菜煮来吃。

这一次，我到虎跑寺去断食，可以说是我出家的近因了。

从自述可知，弘一法师出家，远因是朋友夏先生觉得他们俩比较适合出家，近因是虎跑断食对他产生的影响。

李叔同先生曾在《断食日记·十二月七日至九日》中写到：

无梦，无挂，无虑，心清，意净，体轻。饮食，生理上之习惯而已。静坐时，耳根灵明，大地间无不是众生嗷嗷不息之声。

1918年2月，李叔同先生在致弟子刘质平的信中说到：

不佞近耽空寂，厌弃人事。早在今夏，迟在明年，将入山剃度为沙弥。刻已渐渐准备一切（所有之物皆赠人），音乐书籍及洋服，拟赠足下。甚盼足下暑假时能返国一晤也。

这表明，此时李叔同先生萌生了入山修道之想法。而在当时，李叔同以自己的工资资助刘质平留日学习。然而，刘质平不想为了自己的学业，而耽搁老师的修道事业，遂提前结束学业回国。此后，刘质平一生奉弘一法师如父，“名虽师生，情同父子”。

以上是对李叔同先生出家过程的一个简单回顾。但世人难免还会追问，李叔同先生为何就能看破红尘出家了呢？

这是近几十年一个热门的话题，李叔同先生是著名的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是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是早期西泠印社社员。有人曾统计过，弘一法师曾在国内开创了十三个第一。这么一位名声卓著的大名人，怎么在三十九岁的盛年就出家了呢？

国内探究过这个问题的人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李叔同先生的弟子丰子恺。他提出人生三层境界论。

丰子恺把人生的境界分成三层。丰子恺认为：人的生活，可分为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丰子恺在《我与弘一法师》一文中写道：

“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容富贵，孝子贤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

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了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

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第二层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第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了。

弘一法师就是脚力很大，“人生欲”很强的人，他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所以，他一定要上第三层看看。

众所周知，李叔同先生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李叔同先生当年在日本留学时，曾跟友人约定某日某时会面，结果那友人迟到了五分钟，李先生就拿出表对他说：时间已过，今日约定取消。弄得友人一脸愕然。

李叔同先生是这么认真的人，所以，当他真正相信佛法的时候，也就会认真地去尝试成为合格居士，以至最后出家，亲身去实践自己的信仰。

1918年，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完成此一非同寻常的转身，从而成为一代高僧——弘一法师。

世间已无李叔同，再见已是弘一身。

出家后的弘一法师，后来成为了第十一代南山律宗之祖。弘师持戒严谨，悲天悯人，生前每次坐藤椅之前，总是先摇一下，以免藏身其中的小虫被压死。临终时，要求弟子在龛脚垫上四碗水，以免蚂蚁爬上尸身被不小心烧死，其善心可见一斑。

西泠印社第五任社长赵朴初先生赞叹弘一法师：

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

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

此为缅怀弘一法师出家百年之真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