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正
小说家格拉斯在《铁皮鼓》里虚构了一个叫奥斯卡的人物,说他在3岁之前看到了成人世界的荒诞与悖谬,就决定不再长大。冥冥之中,上天成全了他的想法,他就真的不再长大,并因此获得3岁孩童的独特视角,以此审视周遭荒秽污浊的成人世界。每次看到这个故事,总让我想起毛哥。
毛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千万不要因此而认为他木讷迟钝,恰恰相反,他勤学慎思,聪明绝顶。上高中那会,毛哥就在数理化上一骑绝尘,辗压各路好手,在学科竞赛中经常单挑高年级学兄学姐。到了高三更是登峰造极,在别人还在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位大仙就开始研究微积分等高数知识。
他在校园里整天独来独往,很少跟人讲话,就如小奥斯卡一般,拒绝与周围世界进行正常的交流,直把一大票迷妹的心伤透,把自己过成一种传奇。只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小奥斯卡靠的是须臾不能离身的铁皮鼓与摧枯拉朽的尖叫声,而毛哥则是他无与伦比的勤勉与聪慧。
我曾经试图去理解他的这种沉默。沉默主要来自两个方面。首先是他的碾压式的聪明。这一点有点像中世纪的牛顿先生,他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且終身不娶。到达他这种级别之后,芸芸众生在他眼里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如果硬说有,也就是“傻”与“更傻”的区别。谁会跟傻瓜交朋友呢?当然,毛哥全然没有这种狂狷之气。但他在学习上一眼就把各种难题看通透的感觉,确实是蛮让人绝望的。也许是不在一个维度的对话让他觉得浪费时间,就宁愿沉浸到书本里,与先哲贤人进行跨时空的沟通。
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多年以后,在那个初秋的下午,当他在我的怂恿之下,鼓足勇气,走向那个在塞万提斯像下被和煦阳光洒满脸庞的看书女孩的时候,我就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因为那一刻,我完全感受到了毛哥与普通人一样渴望交流、柔软细腻的内心。
我慢慢发现,他的沉默或许来自于其物质世界的贫乏。家庭缺乏物质支撑的他,在高考中未能如意,从遥远的南国跑到白山黑水的东北去上本科,中间必须要在北京转车。有几次,为了等第二天去东北的火车,他先是在环城地铁里转悠,直到停运,然后一个人跑到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枯坐到天明。贫乏是一个让人尴尬的字眼,无论是来自物质世界,还是精神世界。
而毛哥的聪明,又让他绝对不是一个甘于贫乏的人。幸好多年过去,就像我们的小奥斯卡在小说中又重新恢复成长一样,毛哥也成功地战胜了贫乏,早已不再沉默。上次聚会,毛哥的一双儿女在席间像蝶儿一样上下翻飞,像雀儿一样欢声笑语,哪有一星半点当年深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