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艳杰 Text by Hou Yanjie
侯艳杰,笔名烟雨遥,农民,铁岭作家协会会员,在《阳光》杂志《辽宁日报》《辽宁作家网》《贵州日报》《今日辽宁》杂志,辽宁《新农业》杂志、辽宁《饮食科学》杂志、《辽宁职工报》、云南《曲靖日报》《铁岭日报》《辽沈晚报铁岭版》等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2015江苏获第二届“鹊桥传情,相约七夕”征文一等奖;2016铁岭市纳兰性德文学大赛二等奖;2016铁岭市端木蕻良文学大赛一等奖等。
渍酸菜在东北乡下是家家户户每年秋收之后、上冻之前必修的功课。在原来没有反季蔬菜的东北,酸菜可是冬天的一等菜品。酸菜,古称菹,《诗经·小雅·信南山》中说“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菹菜者,酸菜也。《齐民要术》更是详尽记载了我们的祖先用白菜(古时叫菘)等原料渍酸菜的多种方法,可见其历史之悠久。
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酸菜都是冬季首选。相传,张作霖的大帅府当年就有七八口大酸菜缸,可还是吃得舔嘴巴舌的。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最想吃的就是家乡酸爽可口的酸菜,那浓浓的味道已融入他的生命之中,让他在生命的尽头依然念念不忘。
男人们把闲置了一春零八夏的大缸转着圈地挪进屋,用热水洗刷干净。女人们扎着围巾,穿着旧棉袄在菜地里忙得不亦乐乎。把放倒晒了多日的大白菜,挑那些菜帮多,菜叶少,棵大实心的,掰掉老帮,剁去根和老叶,收拾得干干净净、立立整整,像新嫁娘一样神清气爽。白白胖胖的大白菜用热水烫过,放入凉水激一下,再一层一层码在缸里,码一层白菜,洒一层盐。盐不能多,多了酸菜会苦,也不能少,少了味道就淡。码好后,注满清水,压上大石头,放在温度适宜的地方。温度不能太热,否则酸菜易烂;也不能太冷,温度不够,一时半会还渍不透。大白菜在神奇的自然发酵中,脱胎换骨,完美蜕变成酸香味醇、韧性十足的酸菜。然后再腌一小缸芥菜、萝卜、芥菜樱子等,一家人靠这些度过漫长枯燥的冬天,将那些清贫而简单的岁月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摄影:郭雁
每年的冬天,从冰冷的泛着冰碴儿的缸里捞出酸菜,搭在缸沿控去酸汁,个儿大、味儿足的酸菜往菜板上一躺,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将酸菜帮一层层扒下来,用刀片成薄片,切成细细的丝,然后用温水泡一会儿,攥干水分。放点儿五花肉,小火大锅咕嘟嘟多炖上一会儿功夫,鲜溜溜、酸爽爽、香喷喷的味道冲撞鼻腔,沁入心肺。
酸菜和五花肉实乃天作之合,相得益彰,堪称绝配。酸菜吸油,将五花肉的油脂吸收后,不柴不哏,五花肉则去腻增香。如果再来点血肠,辅以韭菜花、蒜泥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酸菜有很多做法,比如开胃爽口的“渍菜粉”,香而不腻的酸菜馅饺子、包子、馅饼,味美汤鲜的酸菜火锅、麻辣鲜香的酸菜鱼,等等。
小时候,妈切酸菜的时候,我和弟弟总是围在她左右,眼巴巴地等着,看妈一层层把酸菜帮掰下来,最后将剩下的酸菜心赏赐给我们,那酸爽脆甜的味道足以让我们欢天喜地一整天。
印象最深的要数妈做的“酸菜篓儿”了。“酸菜篓儿”做法其实很简单,捞出一棵酸菜剁碎,拌上调料。因为吃不起肉,就在馅里放两勺荤油,加一些海米。最后用和好的玉米面包上馅料,由于玉米面没有白面的黏性,不能随心所欲做成各种形状,只能团成半圆形,装馅像往背篓里使劲儿塞东西一样,最后上锅蒸。
对于酸菜篓儿的钟情源于某年我的生日,因为是冬天,家里一个鸡蛋都没有。快到晚上了,妈妈还没回来,看清锅冷灶的,我的心情特别低落,不小心踢碎了一只暖壶,知道闯祸了,心里很忐忑,悄悄爬上炕装睡。后来,妈妈回来了,不声不响地收拾干净就去厨房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妈妈叫醒我,桌上摆着酸菜篓儿。因为做贼心虚,我低着头红着脸没敢动,妈拿起一个掰开,那香气依然像小虫子似的往心里钻。妈慈爱地拍拍我的头,对踢碎暖壶的事只字未提,盛点蒜酱,蒜酱是用酱缸咸菜水和捣碎的大蒜做的,轻轻递给我。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慢慢吃了起来。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以至于多年后无论求学还是打工,回到家一定要吃上一口妈包的酸菜篓儿。
小时候最喜欢去姥姥家,每年杀年猪是最热闹的。壮年的男人们在院里杀猪,压水,劈木头,灌血肠,年轻的女人们在厨房切酸菜,一盆盆酸菜就在张家长李家短的故事里摆在了灶台上。稍微上了年纪的忙着刷锅,填火,扒蒜,老人们则围着炭火盆盘腿坐在炕头,一边抽烟,一边唠嗑,因为大锅炖酸菜,烧着木头,烙得老人们直挪屁股。
舅舅好客,乡亲们一坐好几桌,最实惠的就是酸菜汆白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酒至酣处,黑里透红的脸膛溢满憨厚的笑容,扯开嗓门天南地北地神侃,语音里浓浓的大碴子味亲切朴实。谁要咋乎得欢实,姥姥不时拿烟袋照他脑袋敲一下:“你个小瘪犊子,就你嘚瑟得欢,一天到晚穷白话儿”。挨打的疼得一缩脖子,一咧嘴,憨憨地笑。酒到兴头上,再浪上一段二人转,把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我们小孩自然是不能上桌的,每个人端着碗酸菜血肠,或往外屋地一蹲,或倚着门,一通狼吞虎咽。
如今,曾经的小伙伴天南地北,最怀念的还是那浓浓的酸菜味道。聚在一起的时候,少不了的依然是那碗酸菜血肠,环境好多了,器皿更精致了,砂锅、酒精锅等粉墨登场,只是独独少了当年的味道。
冬日里,东北人对酸菜情有独钟,即使在反季蔬菜当道的今天,酸香味醇、脆性十足的酸菜依旧是东北人的最爱,无可替代。酸菜是东北人血脉里越发酵越脆爽的天性,是东北人舌尖上越咀嚼越有味道的乡愁,是东北人难以割舍的情结。在飘着大雪的冬夜,炖上一锅酸菜再蒸上一锅粘豆包,父辈们烫一壶老酒,将人世的苦辣酸甜一一倾诉,收拾起疲惫的情绪,怀揣着对生活的一往情深,奔向更加美好的人生。
摄影:郭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