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梅雨

小河丁丁

五月十二，立夏未久，江南犹在梅雨季节。同友人打了伞，走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雨潮了胳膊，湿了鞋子，天空笼得很低，满眼绿枝也给雨压低了。绿的黄的枇杷，红的紫的桑葚，在雨中挂着水珠格外迷人。艳红的刺莓，仿佛小小火炭散落在草间，怎么也浇不灭。细藤上纤秀的金银花，满地蜡黄色的小花，偶尔见到一两株的浅紫色绒球花，雨中也叫人怜惜。最美还是睡莲，厚厚的绿叶铺满湖面，许多淡橙色的花朵凌波照影，默默无声。

上了船，长橹像鱼尾一样没在水中摇摆，极缓，极柔，不溅起浪花，因此连响声也没有，只有小小的漩涡在水面转动，酒窝一般。船夫五十左右，坐在船头伞下，跷着二郎腿，左手拈着香烟，右手搭在橹上，一边赏着蒙蒙雨景，也未见他着力，小船就缓缓往前移动。

船夫闲闲地告诉我们各种水鸟和植物的名字，西溪的人物和掌故，不时又吟诵一两句诗词，叫人疑心他是诗人。他好雅兴呢，时时把船靠到岸边，采金银花给我们泡茶，摘刺莓给我们佐酒，让我们伸手抚摸水上茂密而轻盈的一朵绿云似的狐尾草丛，指引我们观察雨中浮游的小小??，教我们辨识茭芦、蒲剑和鸢尾。更多的时候，他抽着香烟，自在而安详。他才不要到哪里去，这轻盈的小舟，这梅雨中的西溪，正是他的家园。他的祖辈世代居于此地，养鱼为生，自从这儿建成了湿地公园，他顺理成章成了游船上的老大，逍遥，安稳，与世无争。而我呢，却不知明年置身何处，每一座幽林间空置的小院都留下我徒然的惆怅。

雨点落在水面，树上的水珠落在水面，那么多的圈儿在水面交织，我的心里也一圈套着一圈，那是不可解的人生与命运。只有举杯，只有举杯啊！我的朋友，尽管我们平素都是不沾酒的人。

我们把米酒饮尽，将坛子当埙来吹。不觉得天就晴了，不觉得雨又回来了，这无常的阴晴我还来不及细细体味，天光又暗了。鸟儿在湖畔芦草深处“关关”地叫，诗经的世界一下子回來了。啊，好想变成一只水禽，将身和心在这烟雨如幻的西溪寄存，无需别离。

2016年5月写于离开杭州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