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
第一次看见鸡冠花是在冬天。我们这里的冬天很冷,寒风劲吹,白雪皑皑,放眼去望,不见一抹绿意,怎么又能看见鸡冠花呢?
其实这鸡冠花不是生长在大地上的,是生长在一幅年画上的。
年少时,每逢过年,家家屋墙上都会贴几幅年画。先是把居住的屋子打扫干净,俗称“扫尘”。无论是屋角挂着的塔灰,还是屋顶沾着的灰尘,都要用新绑的笤帚清扫下来,也意味着大年来了,要除旧迎新。屋子扫过了,几乎家家要糊墙,也叫裱墙。条件好的人家,比如当干部的人家,或者爱干净的老师家,常常会从镇上买回来两三刀裱墙用的蓝色带花的纸。一刀是一百张,裱一间屋子需要一刀这样的纸,一般人家都裱两间房子,所以两三刀这样的纸就够了。
当时镇上没有具体的集市,但进了腊月,卖鞭炮的、卖年画的、卖挂钱对联的、卖旧报纸的,便在镇街上自然形成了个集市。生活拮据的人家,糊墙多用报纸。报纸就是从这种集市上买回家去的。糊一间屋子的买三捆,两间屋子的买五捆。当时我家住的是两间房子,里屋住人,外屋是灶房,所以买三捆报纸糊墙就够了。糊好了墙,顺便就会把年画也贴到糊好的墙上去。年画是姐姐带着我买回来的。在挑选年画时,我喜欢带人的,姐姐却喜欢有花朵的。姐姐为说服我不跟她发生争执,还特意强调带花朵的年画贴在墙上新鲜,看一眼,眼睛都亮。别见我平时很淘气,爸爸不在家我还敢跟别的孩子打架,在买年画问题上,我也喜欢鲜艳、漂亮的。上面带有鸡冠花的年画就是这样买回家来的。
年画贴到墙上,立刻映衬得屋中敞亮了许多,也新鲜了许多。吃饭的时候,我常常往年画上看,紫红色的鸡冠花就这样刻进了我年少的记忆。
这种记忆,是浸在年味里的,也是浸在村街上其他孩子燃放的鞭炮声里的。
當我看见生长在泥土里的鸡冠花时,已是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学校搬迁到一处新址上,教室也是新盖的砖瓦房,两排教室中间还修了一个圆圆的大花坛,每个教室的窗前也修了长方形或者菱形的小花坛。大花坛里种了十几种草本花,其中就种有紫红色的鸡冠花。
也许是种的时候,鸡冠花的种子不多的原因吧,小花坛里没有种鸡冠花,种的是胭粉豆、扫帚梅、凤仙花、细粉莲等其他一年生的草本花。春天把花籽种在花坛里,入夏花就开了,一直能开到秋天。不像那些木本的花树,开花的季节一过,就结籽不再开花了。也许这正是我们学校在花坛里种草本花朵的原因。
鸡冠花的花形像极了大公鸡头上的鸡冠,可是伏到跟前仔细看,花瓣儿很肥厚,最大的花长于茎的顶端,一些小的花长在茎与叶的交界处,恰如一只鸡妈妈守护着它的鸡宝宝,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夺目。
秋光及物眼犹迷,
着叶婆娑拟碧鸡。
精彩十分佯欲动,
五更只欠一声啼。
这首描写“鸡冠花”的诗,是宋代诗人赵企写的,不仅生动地描写了鸡冠花的形状和颜色,也指明了鸡冠花盛开的季节。
在花坛里,能与鸡冠花媲美的,只有扫帚梅。
扫帚梅的主茎很高,主茎四周伸出许多枝杈,每个树杈上都开花,一棵扫帚梅能开几十朵花。扫帚梅有红、黄、粉、蓝、紫多种色彩,十分鲜艳。每朵花有八九个花瓣和橘黄色的花蕊。走到花前,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与其他花相比,扫帚梅开得较晚,但它一旦开出花来,就会没完没了。别的花已经凋谢了,扫帚梅却仍是鲜花怒放,一直到霜冻来临。
其实不等到霜冻,趁着学校大扫除的时候,我们各班学生除了打扫校园卫生之外,还有一项任务要做——在花坛采集花种子。各班采集各班窗前花坛里的,采集时每样花种子包成一包,交给老师,老师再交给管后勤的老师,留着明年春天时再往花坛里种花。而采集大花坛里的花种子,则是另外派班级负责采集的,我们就曾担任过这个职责。大花坛很大,花的品种也多,所以老师会让十几个学生去采集。按理说,采集花种子的事儿,让细心又不调皮的女生们去做才是,可班主任于老师却把我们几个调皮鬼抓了“官差”,让我们同女生一起去采集大花坛里的花种子。
胭粉豆、扫帚梅等花种子都很好采集,把成熟变黑的花籽撸下来或者挤出来就是了。但鸡冠花深秋里经风霜依旧花色不减,鸡冠花的花籽细小,呈紫黑色,藏在花冠的绒毛内,不好往外取,只能把花冠割下来,放到通风处的太阳底下晾干脱粒。
平时,我们男生与女生之间似乎总有点儿敌对,相互不理睬,但老师安排采集花种子时,我们好像把曾经的敌对给忘了。而以往对我们男生从不露笑脸的女生,也一改原来的态度,笑着让我们男生采集鸡冠花的花籽。
说来也是奇怪,平时不愿搭理女生的我们,竟然愿意听从她们的安排。尤其最调皮的陈文新,显得非常积极,去教室拎来了搞卫生用的水桶,竟割了一水桶花籽已经成熟的鸡冠花花冠,然后交给了管后勤的老师。
第二年夏天,当鸡冠花开的时候,学校每个花坛里都有了质感厚实的鸡冠花。它们就像一只只雄鸡一样,在晨曦初露中昂然伫立在教室的窗前。那引颈欲啼的样子,俨然如报晓的光明使者,也为校园增添了别样生机。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