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文
舊时薛涛有掌故,说她善以浣花溪之水、木芙蓉之陈皮,淬炼多时酿成一尺桃红色泽的彩笺,唤为浣花笺。
读罢,心注不能释。想古人之信笺尺素,非仅为着实际功用,更凝着对于生活细琐柔腻的温情。而今之物事,虽更见简易,却失了心绪与时光镀就的厚重,所节省下的时间,也不免有虚掷之感。
尝读《诗经》,尤喜《葛覃》中描摹的一隅千年前的生活细节。那女子只因浣衣,便回忆起自己亲手制作衣服的情景;又因其由葛布联缀而成,立刻又浮想出阳春初夏葛覃施于中谷的光景。在阳光的浇洗下,葛藤自由而缓慢地倾吐着生命的力量,自己又期待又紧张地盼它长成,来做嫁衣,耳边连绵着黄鸟的啁啾声。自然、草木、物什、生活,这一切都缘于在其中倾注的细致劳作而藕丝一般联系着,丝丝波动都可以激起无穷美丽的涟漪。
而随着科技阔步前进,社会的分工日益精细,流水线上的工人只重复同一个机械的动作,而我们面对在繁华商铺中购得的短暂用品,无意也无法追溯它的前世今生。
生活被切割成了一个个目标明晰的碎片,我们旅棹区区,忙于奔赴实在却单调的终点。或许,世界正沉沦入马尔库塞所言的单向度化。
然,细按其理,终不可以将一切归咎于工业化浪潮。工业化旨在带来便捷,这本可以给予我们更多空间完成生命的美学升华,是浮躁与粗糙的感受力为心灵蒙尘。
所以不妨流睇蒸汽机响起之前的年月,虽无法唤醒旧俗,却可以重拾旧俗中蕴含的情韵。恰如钱锺书先生所说:“那就是魔术师手中的飞刀,松手而不脱手。”文震亨长物嵌身,编成《长物志》细数各类器物的美趣,如今无力蓄一张素琴,却可以日日拂拭去家具上的灰尘,在洁净的花瓶中插一枝沾露的雏菊。陆游言:“潮生起棹,潮停落桨,潮落浩歌归去。”未必要隐逸江海,但从此知晓沙滩旅游不只是比基尼和日光浴,还可以凝神谛听潮起潮落的声音。汪曾祺老先生曾惋惜如今没有“食不厌细”的切脍之美味,而手捧一卷《东京梦华录》,汴京尘土扑面而来,思想自可饕餮一顿。
浣花彩笺已沓然,不免使人感触万端,却不至于铭骨刻心地悲啼。可畏的是精神的断裂,空洞罅缝的扩张。倘永怀一颗精警之心,玉溪生有诗云:“阆苑有书多附鹤。”薛涛或可以从碧城阆苑,在梦中将信笺寄来。
文中锦句:
☆而今之物事,虽更见简易,却失了心绪与时光镀就的厚重,所节省下的时间,也不免有虚掷之感。
☆自然、草木、物什、生活,这一切都缘于在其中倾注的细致劳作而藕丝一般联系着,丝丝波动都可以激起无穷美丽的涟漪。
☆而我们面对在繁华商铺中购得的短暂用品,无意也无法追溯它的前世今生。
我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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