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不是什么

2018-12-08 06:16叶存洪南昌师范学院江西教育评估院院长
未来教育家 2018年10期
关键词:生活教育学生

叶存洪/南昌师范学院江西教育评估院院长

叶存洪

“教育是什么”?这是一个宏大而深远的话题,我很难说清楚道明白。于是试图逆向地做些思考——“教育不是什么?”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认识,述之一二。

教育不是奥运会

体育比赛中,所有项目都要决出胜负。现在的教育太像奥运会了,每次考试,要分出前三后四;每项活动,要决出三六九等,试图以此激发学生的昂扬斗志。殊不知,这样的做法会带来问题的另一面,那就是,学生会在同伴中寻找“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励志”口号——“眼睛一睁,开始竞争”“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就是这一现象的残酷写照;“杀了第一名,我就是第一”就是这一做法结出的一枚苦果。要知道,当教育变成“赢者通吃”的时候,教育就严重异化了!在这一白热化的竞争中,整个“教育”过程布满了速度主义的雾障,充斥了对“赢”的追逐和对“终点”的迷信,学生心态扭曲,“平和”“淡定”愈行愈远。

学生日复一日地在这种环境中成长,名为同学,实为对手甚至敌手。成绩好的学生高冷,瞧不起成绩差的同学;成绩差的学生自卑,不敢高攀成绩好的同学;中等生两头不靠,自生自灭。相比较于一些国家实行的“走班制”教学组织形式,我们的学生基本上被固定在一个行政班里,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不过是一个四五十人的小圈子。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圈子,还被人为地“撕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人们曾用最美的语言形容过的同学情谊今天看来越来越淡了。

我们来看两则国外的材料,我无意说“月亮都是外国的圆”,但“他山之石”或许可以带给我们一些启发:在日本中小学校,学生各项活动多以团队为单位进行评价,他们有意回避对个体业绩作过多的渲染,甚至都不太愿意提及与竞争相关的字眼,而是更多地鼓励合作。他们也开运动会,但比赛项目多是集体项目,如拔河、集体舞、团体操、“两人三脚”、接力等。在芬兰,对学生学习成果的评估,“从本质上来讲,是鼓舞人心的,是支持性的”,评估完全是诊断性的,“目的是找出在不同的学习结果中,以及整个学校体系中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因此,学校和学生能集中精力学习,而没有被互相比较的压力”。

教育需要竞争,但竞争不能泛化。今天的社会,早已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时代,任何一个大的工程,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兵团式作战的结果。前些年,人们热议“硬实力”“软实力”,其实,比软硬实力更重要的,是“合作力”。学校各项活动甚至竞赛,应更多地采用“达标”的方式,即设置条件和标准,学生只要达到这个标准,就能获得奖励。这样,可以鼓励学生与“标准”竞赛,不断地挑战与超越自我,而不是非得在同伴中寻找“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合作力”才有滋生的空间。

教育的重要意义在于不断推进孩子们的社会化。社会化是具体的,找到同伴并成为日后踏入社会的同盟者或志同道合的朋友,正是教育的本义之一。杜威一句“教育即生长”,道尽了教育蕴涵的美好。你看,在阳光的映射下,在雨露的滋润中,大树、灌木、小草错落有致、各得其所,自然自由自在地生长,这种状态,想想都是令人愉悦的。我们要教育学生尊

教育不是肆意“创新”的地方

在基础教育领域,不时出现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对此,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教育话语揉捏得汪洋恣肆,已经到了非常令人吃惊的程度。”如果说,社会公众针对教育说些外行话或许能够理解,那么,业内人士有违教育规律甚至教育常识的话语和行动,就让人大跌眼镜。钟启泉教授不客气地指出,“更为可怕的是,在这其中充斥着我们最优秀的中小学校长、特级教师这些教育人士的身影”。的确,在行内人士的“豪言壮语”里,有不少有违常识的表述,正是这些言论,陷教育于无限的被动和尴尬。比如,“说法”有:“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课堂教学要追求大容量快节奏”“学生是上帝,家长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此条多见于私立学校),等等。“做法”有:一所中学开设三百多门校本课程,说明校长的课程领导力和教师的课程开发力很强;“推门听课”,说明教学管理常态化、科学化,等等。

限于篇幅,仅就其中的几点谈些个人理解。比如,“为了学生的一切”,出发点非常好,这是教育工作者努力的目标和方向。问题是教育的作用真有那么大吗?在近代,我国教育界就热议过教育作用的问题,有“教育万能论”,也有“教育无能论”。过犹不及,最后大家更多的是认同教育既重个性,包容差异,取长补短,共同提高;教育学生赶超标准,挑战自我,真诚合作,理性竞争。惟有这样,才能真正建立起“人人关爱集体,人人被集体所关爱”的和谐、温馨的集体。置身其中,大家才能心情舒畅,其乐融融,这样的校园生活,才能让学生终身留恋、无尽回味。不是无能的,但也决不是万能的。“为了学生的一切”加上“学生是上帝”一类的口号着实把家长宠得骄娇二气,再加上教育工作者总想“种别人的田”,大包大揽,结果稍不周全,还会引起家长的一片指责,被动万分。再比如,以为“大容量,快节奏”就是有效教学,就是高效课堂。殊不知,教育其实是一种慢的艺术,和农业是一样的,春天播种,然后经风历雨,以及夏的酷热和干旱,才能有秋的收获,任何图“多快好省”的做法,最后可能都会导致揠苗助长。

哪怕是开设了数百门校本课程,也千万不要忘记了基础教育的“基础”定位。还有,德智体美劳的“排序”问题,五育是人的全面发展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人为地排出“座次”,容易割裂人的全面、有机发展。再比如“互联网+”,似乎未来学校和教师都会穷途末路,这种自我革命的意识固然可嘉,但教育常识告诉我们,任何新技术都不能代替课堂教学,教学过程一定是人际互动的智慧碰撞。最后,“划片招生,就近入学”,这或许是教育公平的灵丹妙药,但如果教育资源不均衡,这种“胡同决定命运”的做法恰恰是一种致命的不公平。

教育常识是有关教育的最基本且简单的事实性的知识和道理,和生活中其他常识一样,照理说是容易做到的。但钱理群一语道出了它的难度:“教育难,难就难在回到常识。”回归教育原点,是对常识的尊重和敬畏,也是对教育规律的守护和遵从。背离教育的行为和语言,看似高深莫测,若听凭它们泛滥,最终受损害的是教育的专业性。

教育不是游离于生活之外的东西

在人类社会初期,教育和生产生活融为一体,教育在生产生活中进行,生产生活的过程就是教育的过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教育逐渐从生产生活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专门的领域,出现了专门的教育机构和专职的教师、学生。这本是社会进步的标志,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教育与生活渐行渐远。表现在受教育对象上,教育是“小众的教育”,是有钱人、有闲人的教育,是“少爷小姐的专利”;表现在内容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表现在教育性质上,教育被看作是“消费品”。

英国教育家斯宾塞在《什么知识最有价值》中对古典主义教育“虚饰大于实用”进行了严厉批评,认为这种教育既不能满足个人的需要,又不能充分发展个性。“从远古直到现在,社会需要压倒了个人需要,而主要的社会需要是对个人加以约束……所考虑的不是什么知识最有真正的价值,而是什么能获得最多的称赞、荣誉和尊敬,什么最能取得社会地位和影响,怎样表现得最神气。”这一切已不适应变化了的社会。他从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思想出发,认为真正的教育应以个人“为完满的生活作准备”为目的,教育的任务就是教会人们怎样生活。这就是斯宾塞著名的“生活预备说”。

美国著名的实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杜威,公开声明他与斯宾塞把教育看做生活的准备的主张完全不同。他认为,教育就是儿童现在生活的过程,而不是生活的准备。因此,要把教育与儿童眼前的生活融合起来,教儿童学会适应眼前的生活环境。在他看来,最好的教育就是“从生活中学习”,学校教育应该利用现有的生活情境作为其主要内容。这就是杜威的“教育即生活”的主张。

到了杜威的中国学生陶行知,将老师的观点“翻了半个跟斗”,提出“生活即教育”,主张过什么生活就受什么教育。他在《生活教育》一文中写道:“生活教育是生活所原有,生活所自营,生活所必需的教育。”因而生活教育是给生活以教育,用生活来教育,为生活向前向上的需要而教育,教育要通过生活才能发生力量而成为真正的教育。

通过以上的梳理,不难发现,不管是斯宾塞的“生活预备说”,还是杜威的“教育即生活”、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尽管各自的学理不同,但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反对教育对生活的脱离,都关注教育与生活的联系。

因为考虑“安全”、追求“应试”、讲究“高效”,今天的教育似乎与生活渐行渐远了,学校教育教学活动与日常生活脱节;课程目标只注重知识的传递,忽视学生主体性和创造力的培养;课程内容繁难偏旧,远离学生的生活世界和社会实际;教学方法“死记硬背”、单一“你讲我听”,学生被有形、无形的围墙与世隔绝。我们的学科教学从间接知识到间接知识,把所谓“效率”强调到疯狂的程度,以至于实验变成了看课件、变成了“黑板上种田”。这种被康德称作“空对空”的思维、被叔本华称作“不生产”的思维,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年轻一代思维缺乏悟性、创新能力降低。

通过参观欧美国家的一些学校,我们发现,几乎每一所学校都有木工教室、厨艺教室,学生学做手工、学习厨艺,直通生活。近年来,国内也有一些学校积极探索教育生活化。如南昌十九中“校内社会实践活动”,高中一二年级,学生每学年有一周不“上课”,而是在校内各岗位参与实践。杭州新世纪外国语学校开展“新六艺”教育(茶艺、园艺、棋艺、书艺、乐艺、手艺),学生在为期一周的学习过程中亲身体验,增强感性知识。社会实践活动以其实践性、体验性弥补课堂教学的不足,为学生搭建了展现自我、发现自我、实现自我的平台,使学生学习渠道多样化、学习方式生活化。当然,这些还只是初步的,如何由“一周”走向“日常”,还有很多路要走。不必担心少上了几节课会影响“分数”、影响“升学率”,几节课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很多时候,生活出教育,实践出真知。

教育不是逐利场

我最近重温了两句话,一句是温家宝同志说的“企业家的身上要流着道德的血液”;另一句是日本企业家松下幸之助说的“公司即是道场”。如今一些成熟的企业越来越趋向于追求超越“利润”的目标,如万科“建筑无限生活”,华为“丰富人们的沟通和社会”。如同《第五项修炼》一书的作者彼得·圣吉所说的:“人类的工作观因物质的丰足而逐渐改变,也就是从‘工具性’工作观(工作为达到目的之手段),转变为较‘精神面’的工作观(寻求工作的‘内在价值’)。”吉姆·柯林斯在《基业长青》一书中认为,如果你想建立一家伟大的公司,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就需要有超越利润的目的,应将此作为一种恒久的企业生命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是一种对人类状况和命运的关注态度,它含有某种慈悲和期盼。

我一直在想,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更多地面对的是,无生命的原材料和同样无生命的产品,只是在终端——销售、售后服务等环节才与人(消费者)发生联系,他们都如此重视修行求道,那么,我们全程以人为工作对象的教育工作者,又该作何思考呢?

毋庸讳言,今天一些学校在办学过程中存在着“反教育”行为。比如,置教育方针和学生身心健康于不顾,为了分数、升学率,将“应试”教育做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追钱逐利,将学校办成“学店”,某民办学校董事长说:“9月1日一车车新生接进来,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台台运钞车”;从食堂、校服、保险以及各种名目的教辅资料中拿“明折暗扣”;学校不能“乱收费”,就变着法子让家长委员会出面收费……虽然只是个别学校、个别校长教师所为,但它对整个教育系统声誉的“杀伤力”却不可小视。

教育是培养人的伟大事业,应该保持圣洁的思想,站在道德的高地,扛起人性的大旗,肩负起神圣的职责。教育工作者应该认认真真地思考几个问题——“办教育干什么”“办什么样的教育”“怎样办教育”。当今教育中的很多问题源于没有真正想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去做,结果越是努力越是错得“深远”,以致于“兢兢业业地误人子弟”。我很赞成“合掌经营”的提法,合掌是佛教礼节仪轨,双掌轻合,十指贴连,以传达恭敬、谦和、推让、友好之意。再由“手中合”到“心中合”,以心照行,以行显志,察办学育人之理,审形势政策之宜,行仁义中正之道,乃真教育家也。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意思是,若是举国上下逐利,国家就危险了。学校担负着传承人类文明、培育国家未来合格公民的重要使命,决定着国家的未来和民族的希望。因此,教育家身上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惟有如此,才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学生,让道德的血液充盈整个民族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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