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汉语拼音方案》(下文简称《汉语拼音》)于1958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批准公布,凝聚了自16世纪80年代以来中外十几代语文工作者的心血〔1〕,是拼音方案中的集大成者,尤其是广泛吸收、借鉴了之前威妥玛—翟里斯式拼音(Wade-Giles,简称“威妥玛式”)、注音符号、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简称“国罗式”)、北方话拉丁化新文字(简称“北拉”)中的优点〔2〕。1977年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建议采用汉语拼音作为中国地名罗马字母拼法的国际标准;1979年联合国秘书处确认,以汉语拼音的拼法作为各种拉丁字母文字中转写中国人名、地名的国际标准;1982年国际标准化组织规定汉语拼音是拼写中文专有词语的国际标准(ISO7098);200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将《汉语拼音》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拼写和注音工具。近年来中国台北中研院语言学院士郑锦全、何大安先生等也纷纷建议采用《汉语拼音》,以结束台湾地区拼音使用的混乱局面〔3~4〕。《汉语拼音》科学、完善、好用,是拼写汉语的国家标准和国际标准,王均认为其为最佳方案〔5〕,给予《汉语拼音》高度的评价,我们赞同此说法。
不过教学过程中,我们发现不少中文系的学生对《汉语拼音》的学习不够全面,对其使用范围不甚了解,对部分字母的基本形式及变体形式认识不到位,对《汉语拼音》涉及的合体字母书写形式缺乏全面了解,以至于直接影响了对“汉语拼音是音素化拼音”的认识。甚至有些教材对《汉语拼音》韵母表的认识还有欠缺,如《现代汉语通论》等书误把onɡ当作开口呼韵母〔6〕。
有鉴于此,我们撰文对《汉语拼音》及其使用进行重新认识,主要通过溯源和比较的方法来阐明观点,不求面面俱到,而是重点关注、突出以往研究所忽略的环节,如汉语拼音的适用范围,韵母ü的合体字母书写形式io、yo、yu的由来,汉语拼音儿化标音系形式标音的表现,汉语拼音的简洁性体现等。
笔者在教授普通话过程中,在涉及普通话与母语方言异同比较时,发现不少同学使用汉语拼音为方言标音,其实这种做法是欠妥的,因此很有必要说明一下《汉语拼音》的使用范围。
1.《汉语拼音》是为普通话量身打造的,用来拼写普通话读音,古代汉语和汉语方言的读音严格来说是不能用汉语拼音拼写的。对此周有光先生指出《汉语拼音》有“三个不是”:“不是汉字的拼形方案,而是汉语的拼音方案;不是方言的拼音方案,而是普通话的拼音方案;不是文言的拼音方案,而是白话的拼音方案。”〔7〕不是文言的拼音方案,就是说不是拼写古代汉语用的。周先生还强调说,加上“三个不是”是为了说明拼音方案不是万能的,而是功能有限的①。
为什么《汉语拼音》不用于拼写古代汉语和汉语方言读音呢?是因为拼音符号个数不足以涵盖所有古汉语、汉语方言发音。那么为什么不能增加《汉语拼音》中符号的个数来拼写古代汉语与方言呢?这其中除了各自语音系统中音位对立差异不同外,还需考虑到大众推广的问题,拼音符号过多,会给大众推广带来非常大的困难。国际音标符号众多,能相对准确地标注世界各类语言的语音,但它只适用于学术研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掌握的。
2.古汉语的音系要比普通话复杂很多,《汉语拼音》中的辅音并不能完全反映古汉语的声母面貌。比如隋唐时期《切韵》音系中有全浊声母(见表1),而普通话没有,因此汉语拼音无法对古汉语中的全浊声母进行标注。
表1 《切韵》声母系统
“*”表拟音,下同
从韵母上看,汉语拼音标音同样不能全面反映古汉语的韵母面貌及其差异。还以《切韵》为例,对于效、咸两摄开口四等韵母的标注,用国际音标可以很明显突出一二三四等的不同,即一等韵腹元音靠后最低,二三四等韵腹元音依次向前稍稍升高,其中以效摄一二三四等分别对应韵腹元音〔ɑ〕、〔a〕、〔〕、〔ɛ〕体现的最为明显,详见表2。若非要换作汉语拼音标注,上表内容将转写如表3。不过这样一来,不光一二四等韵之间的差异取消了,而且咸摄同一等的两个韵目间的差异也会消失,如开口一等覃、谈韵,这将不能反映出中古语音的真实面貌。
表2 《切韵》效咸二摄开口韵国际音标标音
表3 《切韵》效咸二摄开口韵汉语拼音标音
声调标写也存在问题。在音节处理上《汉语拼音》以调号来标写声调。中古汉语的声调与今天普通话的声调有明显差异,体现为中古平声今读阴平、阳平,即平分阴阳;中古清声母、次浊声母上声字今读上声;中古去声字和全浊声母上声字今读去声;中古入声字今读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种复杂的演变关系,如果仅用普通话中的阴平“ˉ”、阳平“ˊ”、上声“ˇ”、去声“ˋ”来标写,中古音节中的声调显然是无法全部标写的。而且调型千百年来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古平声对应今阴平、阳平两个调类应该怎样标写?古入声读音在普通话中已经消失,《汉语拼音》根本就没有设计标记入声的调号。
3.我们在许多省志、县志之中都看到过用汉语拼音记录的汉语方言语音,尤其是在与普通话读音接近的官话方言中,如《河南省志·方言志》〔8〕《新安县志·方言》〔9〕《孟县志·方言》〔10〕等,这种注音有一个共性问题,在拼音字母无法记录此音时,转而借用国际音标,造成汉语拼音和国际音标的混杂,严格来说这些记音都是不规范的。
方言是古代汉语在今天共时平面上的投影,是古汉语的活化石,因此它与古代汉语的表现是相似的,汉语拼音同样不能用来系统标注现代汉语方言读音②,原因如下:
(1)部分方言声母无法用汉语拼音标注。比如吴语、老湘语有全浊声母,汉语拼音中的b、d、ɡ等都是清声母,而普通话中已经没有全浊声母,《汉语拼音》制定时也不会考虑对全浊声母的标注,这样一来吴语、老湘语中全浊声母与清声母的对立,用汉语拼音便无法显示出来。再如陕西关中方言的〔pf〕、〔pfh〕等唇齿塞擦音,也无法用汉语拼音标注。
(2)方言韵母无法用汉语拼音标注的更多。如洛阳等中原官话地区有个韵母〔〕,《汉语拼音》无此音。再有就是由于语音系统的不同,汉语拼音中属于同一个音位的音,若方言中属于不同音位,同样无法用汉语拼音标记。河南新乡凤泉话音系中有一个前元音〔a〕和一个后元音〔ɑ〕,二者形成对立,如把〔pɑ〕≠摆〔pa〕(见表4)〔11〕,如果用汉语拼音标注,则无法显示上述两组韵母的差异,因为汉语拼音中前元音〔a〕和后元音〔ɑ〕皆用字母ɑ表示。
表4 新乡凤泉话韵母节选
(3)用汉语拼音调号来标注方言声调是别扭的。汉语拼音中的调号实质是普通话五度标调法的省略,是普通话的实际调型的简化形式,是专门为普通话制定的:
而西安话中阴平31、阳平24、上声53、去声44,除阳平外,其他调型与普通话对应调型都不完全一致,强行用汉语拼音调号对其进行标注是不恰当的。
再如入声注音的问题。入声是一种比较短促的音,也称为促声。入声读音在普通话中已经消失,更确切地说是短促的入声逐渐拉长,遂和舒声合流。今天的吴语、客家话、赣语、湘语、晋语以及江淮官话中还保留有入声,且多以喉塞音〔〕结尾,《汉语拼音》并未涉及此类音的标写。
退一步讲,即使我们能用《汉语拼音》来标注方言,各个方言之间的差异也无法充分反映出来,这不利于方言之间的比较,如此标注出来的方言语料价值将大打折扣。
讨论完《汉语拼音》的适用范围后,接下来谈一谈对部分韵母元音的看法。元音是韵母的重要组成部分,与辅音相比,《汉语拼音》中元音〔u〕、〔y〕的字母书写形式相对多样,既有基本式,又有变体式,往往给初学者带来困扰。本节主要关注u、ü及其变体形式,并对使用这些书写形式的缘由进行介绍。
1.《汉语拼音》中表示〔u〕音(宽式标音)的字母主要是u,此外还有w、wu、o,u是基本式,w、wu、o都是其变体形式。零声母音节中,若u作韵头,则写作w,此时w身负两重功能:一是表示u音;一是作隔音符号,如“大碗”dàwǎn。零声母音节中,若u作韵腹,则写作wu。至于用o表示u的情况,一般人不会在意,其出现在onɡ〔u〕、ɑo〔ɑu〕、iɑo中。王均先生说:“把unɡ改作onɡ是为了避免跟声母连成音节写起来尽是弯弯儿,你比比看:nunɡ、hunɡ跟nonɡ、honɡ,哪个好看?国罗式也是拼作onɡ。”〔5〕此处《汉语拼音》并未采用威妥玛式、北拉的unɡ,而选择国罗式的onɡ,实则经历了一番取舍。至于ɑu〔ɑu〕类写作ɑo类,则是为了避免ɑn〔an〕类和ɑu〔ɑu〕类相混,因为手写体-n和-u很容易相混〔12〕。因此,王理嘉先生说这种改法是为了求字形醒目③。实际上早于《汉语拼音》的威妥玛式、邮政式、北拉也写作ao,这并不是《汉语拼音》的首创。
2.《汉语拼音》规定〔y〕(宽式标音)的表示法有ü、u、io、yo、yu五种,需要注意的是io、yo、yu各自都是一个符号。ü为基本式,u、io、yo、yu则是其使用中的条件变体形式,对这些变体用法的规定是:
(1)ü在与j、q、x相拼时写作u。ü在与j、q、x相拼时写作u,实际上是一种省略写法,由于普通话中j、q、x不可能与u〔u〕相拼,所以写成音节ju、qu、xu的形式也不会使人误会。这是《汉语拼音》简洁性的一种体现,后文会提到。
(3)处于零声母非ionɡ音节韵头位置时和单元音音节时〔y〕写作yu。
(2)(3)中的〔y〕音字母io、yo、yu都由左右两部分构成,我们称为合体字母,并把合体字母的左右两个构成部分称为字母部件。合体字母是一个字母,字母部件是构成合体字母的单位,其书写笔画少于合体字母,往往由独体字母充当。《汉语拼音》中部分字母既是独体字母,又可以充当合体字母的部件,且字母部件往往附带独体字母的某些属性。《汉语拼音》中字母y是i的大写形式,是一个独体字母,ü的变体形式yu中出现的部件y也是i的大写形式,只不过此处作了合体字母的部件。
在上文中我们说过,《汉语拼音》为求字形醒目用独体字母o代替u〔u〕(宽式标音),这在onɡ〔u〕、ɑo〔ɑu〕、iɑo中都有,部件y是i的大写形式,因此io、yo、yu实际上都是iu。当然《汉语拼音》此处为避免同复元音韵母iou简写形式相混淆,刻意回避了〔y〕作iu的写法,将其改写成iu的变体形式io、yo、yu。那么《汉语拼音》为什么会用iu的变体形式来书写ü呢?
实际上,《汉语拼音》制定过程中融入了汉语语音的古今演变历史,即在尊重当今语音事实的基础上,同时照顾到其历史来源,这可以通过观察韵母ü的演变过程了解到。《广韵》中的鱼、虞韵非知照唇音字(平赅上去)今普通话韵母读ü,我们以“鱼”“虞”二字为例:
“鱼”韵的发展。“鱼”上古时期读〔*ǐa〕,宋代《广韵》时期读〔*ǐo〕(中古音)(以上据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拟音)〔13〕,元代《中原音韵》时期读〔*iu〕(据李新魁《〈中原音韵〉音系研究》拟音)〔14〕,今天官话方言读〔y〕。“鱼”在北方方言中由古至今的音变过程为:
〔*ǐɑ〕(上古)→〔*ǐo〕(中古)→〔*iu〕(近代)→〔y〕(今天)
“虞”与“鱼”有些不同,在北方方言中由古至今的音变过程为:
〔*ǐwɑ〕(上古)→〔*ǐu〕(中古)→〔*iu〕(近代)→〔y〕(今天)
还有部分ü来源于中古时期的入声韵字。关于今天ü母的来源,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中古音向今天读音演变部分有明确说明,见图1(左列“鱼、虞、屋、烛、职、物、术”表示《切韵》韵目,以平赅上去)〔15〕。
图1 今音ü韵的来源演变
这些演变有一个共同特征,在它们到达ü〔y〕之前,都经历过近代汉语的复元音〔iu〕阶段,上述演变图1中用阴影标出的部分即是,并且〔iu〕阶段恰处于ü〔y〕前一阶段。实际上今天我们套用了复元音iu〔iu〕的形式,来表示单元音合体字母iu〔y〕的音。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重新来审视《汉语拼音》中的韵母表就会发现,该表并非完全按照纵列从左到右开口呼、齐齿呼、合口呼、撮口呼的顺序进行排列,而是按照第一个字母或第一个字母左边部件的书写形式来排列的,详见表5。以ɑ、o、e书写开头的排在第一纵列,以i开头的排在第二纵列,u、ü开头的分别排第三、第四纵列。onɡ被排在第一纵列,但其为合口呼韵母;ionɡ被排在第二列,实则为撮口呼韵母,对此周祖谟先生有明确说明〔16〕。而单元音字母i不见得就是齐齿呼韵母,其与z、c、s和zh、ch、sh、r相拼时是开口呼韵母,与其他声母相拼是齐齿呼韵母。
表5 《汉语拼音》中韵母排列方式
上文已经指出《汉语拼音》中元音符号io实际上是个合体字母,其实不光元音字母中有合体字母,辅音字母nɡ也是合体字母。这与英语中的pl、gl、cl等字母组合不同:英语中的pl、gl、cl为复辅音,是两个音素;而拼音字母nɡ只是一个音素,普通话中没有复辅音。在此主要介绍合体辅音字母的构成及其符号设计理念,弄清楚这些内容对于准确把握该辅音的发音要领尤为必要,同时也能使我们感受到《汉语拼音》博大精深之处——基于汉语发展史和国际化要求的双重考量。
辅音字母nɡ不仅是合体字母,甚至可以称之为会意字母。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叙》云:“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17〕就是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符根据意义之间的关系合成一个新字符,而综合表示这些构字成分的意义,就构成了新字符的意义。以此类推,合体字母中也有会意字母。部件n表示鼻音,部件ɡ表示发音部位为舌根,合起来就是舌根鼻音,也叫后鼻音。如果设计的符号和所代表的声音很容易产生联想,对学习者而言就很容易学会,字母nɡ的设计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不过,也有人对上述设计提出质疑,既然《汉语拼音》中m也是鼻音,为什么没有用mɡ来表示后鼻音呢?笔者认为这是基于下述两种考虑:
第二,从历史发展来看,中古汉语曾经有三个鼻音韵尾〔-m-n-〕,今天广州话依然如此。不过汉语演变的规律是〔-m〕尾后来并入〔-n〕尾,因此原来以〔-m〕结尾的韵母变成以〔-n〕结尾。今天汉语中的“咸摄字”并入“山摄字”都是这样,现代汉语绝大部分方言今天已经失去〔-m〕尾,这样来看〔-m〕和〔-n〕的关系相对比较密切。但是在今天的山西晋语以及中原官话秦陇片、江淮官话等方言中,常常会有〔-n〕、〔-〕韵尾不分的现象,这充分显示出〔-n〕与〔-〕的关系要较〔-m〕与〔-〕的关系密切许多。在〔-m-n-〕中,〔-n〕就像个居中者,分别与〔-m〕和〔-〕保持着关系,而〔-m〕与〔-〕之间直接联系则很少。
因此,在选用部件构成后鼻音时,无论从符合今天语言事实,还是历史鼻尾演变事实看,nɡ都要较mɡ优越许多。其实从威妥玛式方案开始,无论邮政式、国罗式还是北拉,后鼻音均已经写作ng。而之前利玛窦、金尼阁的拼音皆用m表示〔〕〔18〕,虽简便很多,但并不符合事实,所以后世未有采用。
除此以外,《汉语拼音》中还出现有合体字母zh、ch、sh,不过zh、ch、sh并不像nɡ表现为一种明显的会意符号,其写法主要是为了与z、c、s相区别。有些学者如王旭等认为部件h表示卷舌成分〔19〕,对此笔者并不赞同,因为zh、ch、sh字母整体在普通话中才具有表示卷舌的功能。zh、ch、sh是一组舌尖卷起的音,按照《汉语拼音》中卷舌音用r的原则,把r作为一个部件,写成zr、cr、sr也足以与z、c、s相区别,不过《汉语拼音》并没有采用这种写法,因为英语中就有ch、sh的写法,如chair、share等,这些ch、sh的发音分别为〔h〕和〔ʃ〕,与汉语普通话的读音〔h〕和〔ʂ〕很接近。由此可以看出,《汉语拼音》在制定过程中也是参照了国际惯例的,《汉语拼音》zh、ch、sh不写作zr、cr、sr正是与国际接轨的表现。不过《汉语拼音》并不是一味照搬西方语言的模式,而是充分考虑汉语普通话的实际发音情况,正是基于汉语中送气、不送气清音的对立区别,因此在西方英语中没有符号ch对应的不送气音的情况下,《汉语拼音》敢于保留北拉中的zh⑥,形成zh、ch、sh—z、c、s的对应格局,这也是《汉语拼音》同威妥玛式不同的地方之一。威妥玛式虽然制定了ch、ch’作为一组不送气音和送气音,二者形成对立的规则,但在应用中更多的送气符号被省略,造成诸如“张chang”“昌chang”(威妥玛式注音)不分的情况。
表6 几种拼音方案中舌面音、舌尖后音的表述
对于辅音的处理,《汉语拼音》还有一处值得称道,就是把舌面音和舌尖后音按实际音感分立成两组(使得汉语拼音的音节注音方案更加简化,这在后面有所探讨),当然这并不是汉语拼音的首创。邮政式⑦、注音符号、北拉也主张舌面音与舌尖后音分立为两组声母⑧;而林语堂式⑨、国罗式都作为一组声母j、ch、sh;威妥玛式、耶鲁式(Yalesystem)⑩将擦音列为两个,塞擦音则列为一组,详见表6。
《汉语拼音》中舌尖后音写作zh、ch、sh,与舌尖前音z、c、s从形式上形成对立,这种写法直接来源于北拉方案。
对于j、q、x和zh、ch、sh是否需要分立,实际上不少学者做过专门研究,其中中国台湾学者谢国平进行过舌尖前音、舌尖后卷舌音和舌面音的感知显著性(perceptual)实验,结果是:卷舌>舌尖前>舌面(A>B,表示A音感知显著性强于B)。谢先生认为,舌面音感知显著性较弱,间接支持其音位地位的不定性,其音位地位虽然不如其他辅音,但也似乎具有准音位的地位,将以上三类音当作三个独立系列处理,更合乎实际的语音及音韵事实〔20〕。
实际上,舌尖后与舌面音合在一组,与西方话的语音结构有很大关系。英语中没有舌尖后音与舌面音,与它们最近似的音就是舌叶音,用拉丁字母ch、sh表示。普通话中由于j、q、x与细音韵母相拼,而zh、ch、sh与洪音韵母相拼,二者出现环境正好互补,因此不少方案将其归纳成一个音位,如国罗式的j、ch、sh同时表示舌尖后音和舌面音。其实普通话中的音位归纳也应考虑讲汉语人的音感,而不是一味基于西方语言音感,不是在互补条件下把音位归并得越简单越好。中国人讲普通话时,能感觉出zh、ch、sh与相对应的j、q、x音感明显不同,因此定为两组音是恰当的。
《汉语拼音》在研制过程中遵循的是“拉丁化、音素化、口语化原则”。汉语拼音没有像国际音标那样部分采用了形似字母、源自字母的非字母型标音符号,而是沿袭了前人国罗式、北拉的设计方案,以拼写文字用的拉丁字母兼作音标符号设计了声母韵母表〔21〕。虽然汉语拼音与国际音标都采用音素化注音方式,但汉语拼音与国际音标还是有所不同:国际音标的一个符号代表一个音素,一个音素只用一个符号表示;而汉语拼音则更多是一个符号代表多个音素的音位标音,并且还有形式标音。出于音节拼写形式简短,书写方便等因素的考虑,《汉语拼音》对字母和语音的关系还有一些特别的调整。在此重点论述汉语拼音所遵循的音位标音与形式标音。
1.《汉语拼音》制定时遵循“为大众推广带来方便”的原则,这种思想在拼音中多次体现,使用音位标音就是简化标音形式,为大众学习、推广带来方便的表现之一。如果使用音素标音,则需要用到比汉语拼音字母多得多的字母符号,国际音标就是这样。音位标音是把音感相近、分布互补、具有辨义功能的音素归纳成一个音位,汉语拼音中属于同一个音位的几个音素(音位变体)用一个字母表示。以元音为例,ɑ、ɑi、ɑn、iɑn、üɑn、ɑo、ɑng中ɑ的发音并不完全一致,其中ɑ中读〔A〕,ɑi、ɑn中读〔a〕,iɑn中读〔ɛ〕,üɑn中读〔〕,ɑo、ɑnɡ中读〔ɑ〕,不过这些〔A〕、〔a〕、〔ɛ〕、〔〕、〔ɑ〕由于各自出现环境不同,且呈互补分布,因此可归纳成一个音位/a/,《汉语拼音》用字母ɑ表示〔22〕。其他元音字母与音位、音位变体的关系,见表7。辅音字母的制定亦遵循音位标音的方式,此处不再赘述。
为了进一步验证方法的可靠性,按照实验方法测定Co光谱分析标准样品系列YSS005-1和YSS005-2中Cu、Fe、Ni、Cd、Zn、Mn、Mg、Si、As含量,标准样品系列采用盐酸进行消解,结果见表12。
需要说明的是,《汉语拼音》进行音位标音时,辅音音位与字母形式(也可称为形素)均是一一对应关系,如/t/、/kh/分别对应d、k。元音的情况略复杂些,一般是一个音位对应一个字母形式,如/a/、//、/o/、//分别对应ɑ、e、o、er。有时一个音位除对应一个字母的基本式外,还有变体形式,如:/y/除对应基本式ü外,在不同环境中分别对应io、yu、yo、u等变体形式;/u/的基本式是u,在其他环境中还分别对应w、wu、o,上文有论述。
那么音位标音会不会带来标音不准,不利于交流的麻烦呢?何大安先生认为,音标标音系统虽有一套通用的标准,却不能用于大众书写;大家熟悉的拉丁字母虽然便于书写流通,却无法准确标音;广流通与求精准不能兼得〔4〕。实际上老百姓在运用时不是做学术研究,他们对标音的精准度并无太高要求,不会刻意去体味ɑn、iɑn、üɑn、ɑnɡ中ɑ读音的些许不同,所以汉语拼音的广流通性在使用中更重要一些。
2.《汉语拼音》一般标音采用一个符号对应一个音素的形式,不过这一原则在儿化韵中体现的不是很彻底。用汉语拼音注音的儿化实际上大部分并不能表现出儿化的实际读音,它只能说明儿化的事实,是一种形式标音,而非音值标音。
(1)形式标音只能指示该音节经历了某种形式的变化,但不能较好反映最后的变化结果,是一种底层标音,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语音演变过程中经历过的早期形式。最明显的是儿化韵母,比如“台儿”táir和“坛儿”tánr,汉语拼音标音中,通过“r”符号,我们了解到tái和tán都经历了与“er”音节化合成一个音节,同时该音节发生卷舌化的过程,不过儿化后的实际读音却没有用音素标音的形式呈现出来。táir和tánr音节书写形式不同,但在普通话中二者读音实际是一样的。
(2)用《汉语拼音》为儿化现象标音时不能准确表示音节哪个部分是卷舌的。比如“狗儿”ɡǒur,卷舌动作标注的范围是什么?是韵尾的卷舌,还是韵腹的卷舌,亦或是韵腹、韵尾一起卷舌,甚至声母也在卷舌呢?这一系列的问题用汉语拼音标音都不是很清楚。这一点不单是用汉语拼音标音时没注意,其实用国际音标标音时学界也往往不会注意这个问题,多只在音节末尾标注一个卷舌动作。
表7 元音音位、音位变体与汉语拼音字母的对应关系
注:由于〔ɛ〕作单韵母使用仅有一个叹词“欸”,去掉单韵母〔ɛ〕后,//、/ɛ/的其他使用环境正好互补,因此方案把去掉单韵母〔ɛ〕后的//、/ɛ/统一用字母e表示(i-、ü-后ê简写成e),而单韵母〔ɛ〕则仍用ê来表示。
那么怎样确定一个音质是否卷舌呢?这就要看发这个音的时候舌尖是否同时卷起,若发音同时伴随舌尖卷起动作,就说明其是卷舌音,否则不是;有一些音由于不能与卷舌动作共容而发生音质改变或消失,也是受到卷舌影响的结果,比如韵尾n在卷舌时失去,就是受到卷舌动作影响的结果。
其实我们知道“狗儿”ɡǒur的儿化音是韵腹、韵尾都卷舌。再如“尖儿”jiānr,其卷舌范围涉及韵腹、韵尾,而韵头i是不卷舌的;“圈儿”quānr卷舌范围同样涉及韵腹、韵尾;而“段儿”duànr卷舌范围却涉及韵头、韵腹、韵尾,与上述“尖儿、圈儿”有所区别;“鱼儿”yúr,原韵母yu都是不卷舌的,后边只是增加了卷舌的er音。可见汉语拼音中的儿化注音只能是形式标音。
前文已经说明r标注儿化,没有标注卷舌动作涉及的音素个数,r标注的卷舌并非就是最后一个音素的卷舌,这正是《汉语拼音》的高明之处。根据王洪君先生的研究,实际上卷舌动作存在从右向左扩展的过程,是逐渐发展变化的历时动态过程〔23〕。笔者通过观察认为卷舌动作甚至能引起声母的变化〔11〕,这在豫北、山东等地的方言儿化中已有体现。通俗地讲,就是卷舌动作经历了从“韵尾→韵腹→韵头→声母”逐渐向左扩展的过程,这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普通话目前一般处于卷舌动作左扩至韵腹或韵头阶段,因此用r标注普通话的儿化,只标注其经历过儿化的事实,这与儿化自身发展变化是相容的,不用因多年后儿化音发生改变而导致《汉语拼音》符号的改变。
普通话是以北京音为标准音的,其实北京话的某些儿化韵在不同人群中也有两种发音,如“花儿”读〔xurAr35〕和〔xurr35〕,都是北京话发音,为普通话所吸收。因此若采用音素标音法来标记,反倒麻烦,反而是形式标音显得简便。这里的形式标音实质上就是宽式标音,这种标音方式能给大众推广带来方便。
除音位标音和形式标音外,《汉语拼音》基于音节拼写形式简短、书写方便的需要,对字母和语音的关系还有一些特别的调整。
《汉语拼音》的简洁性体现为音位标音和形式标音。这两类注音方式配合使用,互为补充,有效降低了不同音素拼音字母的使用数量,简化了注音形式,使儿化注音简便易学,提高了注音效率。除此之外,《汉语拼音》的简洁性还体现在“简写、略写”、“符号的一体多用”、“合体字母的使用”以及“音节区分”等方面。
1.简写、略写
iou、uen、uei,如果不是零声母音节,都要简写作iu、un、ui,为简便起见小学教学时只讲iu、un、ui而不谈iou、uen、uei,由此产生的影响使不少中文系学生到了大学阶段还在为iu、un、ui就是iou、uen、uei而犯迷糊。iê、üê简写成ie、üe,由于简写观念深入人心,不少人甚至不知道iê、üê是什么。上文提到的汉语拼音调号系普通话实际调型的简化形式,ü与j、q、x相拼简写作u,都属于此类。
2.部分字母一体多用,减少符号使用数量
声母r与儿化卷舌动作是有区别的,前者是次浊声母,发音时舌尖卷起,声带振动,而后者只是卷舌动作,动作本身并不涉及声带。由于声母r只能出现在音节头,而儿化卷舌动作不会出现在音节头,因此二者用一个字母符号“r”表示也不会造成混淆,这种减少符号的使用就是《汉语拼音》简洁性的体现。iê、üê简写成ie、üe,汉语拼音实际拼写中不出现ê,也是减少符号使用的表现。
3.与其他注音方案对比,也可以看出《汉语拼音》的简洁性
(1)《汉语拼音》字母书写相对简化,能用独体字母的不用合体字母,这样《汉语拼音》就比威妥玛式、邮政式、国罗式及耶鲁式简便很多,合体字母的使用是历来汉语拼音方案中最少的〔24〕。以辅音字母为例:《汉语拼音》只有4个合体辅音,且舌尖前、舌尖后、舌面音各自分立,有属于自己的专用符号;威妥玛式在舌尖后和舌面音共用一套塞擦音符号的情况下,有10个合体辅音;邮政式在舌面与舌根音基本共用一套符号的情况下有7个合体辅音;国罗式、耶鲁式在舌尖后和舌面音共用一套塞擦音符号、舌尖前和舌面音共用一套擦音符号的情况下,还有5个合体辅音;北拉在舌面音与舌根音共用一套符号的情况下,也有5个合体辅音(见表8)。
表8 合体字母在多种汉语注音方案中的分布情况
《汉语拼音》与北拉相比,少了一个合体辅音,北拉写作zh、ch、sh、rh的舌尖后音《汉语拼音》写作zh、ch、sh、r。《汉语拼音》为追求书写的经济性,使用最少的合体字母,而弃用北拉舌尖后音书写体例完全一致的先例,但这并不会给辅音r的使用带来麻烦。因为舌尖后音中使用合体字母zh、ch、sh的一个主要目的是与舌尖前音使用的z、c、s字母相区别,而对于舌尖后浊音r来说,普通话舌尖前音中并无与此对应的浊音存在,也就无所谓与之形成区别的需要,因此《汉语拼音》把北拉的rh简化成了r。
(2)在声韵均不相同的部分情况下,汉语拼音最大限度做到以声母书写的不同来区分音节,这为书写、识记带来了方便。前述已经提过《汉语拼音》用一个字母i代表〔〕、〔〕、〔i〕三个音素,三个音素出现的环境(即声母环境)正好互补,因此不会造成混淆。现在看来《汉语拼音》采用了最简洁的做法,以声母书写的不同来区别音节zi ci si、zhi chi shi、ji qi xi,减轻了使用者的记忆负担,比威妥玛式、国罗式区别这些音节的书写方式更经济,详见表9。
表9 《汉语拼音》zi、zhi、ji等音节与威妥玛式、国罗式写法对照
表10 《汉语拼音》、威妥玛式、国罗式两两对应音节书写区别的表现
在这几组中,威妥玛式采用“声符+韵符”区别的数量最多;国罗式“声符+韵符”区别的数量明显减少,剩下的有些表现为“声符”区别,有些表现为“韵符”区别;只有《汉语拼音》无“声符+韵符”的区别,且都为“声符”区别,这种区别最简单,最易推广。
本文从六个方面对《汉语拼音》及其使用中遇到的问题进行了再认识,通过分析我们认为:《汉语拼音》是为普通话量身打造的,它继承和发扬了以往威妥玛式、注音符号、国罗式、北拉等注音方案的优点,在此基础上充分考虑了部分字母手写体之间可能造成混淆的问题,对之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处理;《汉语拼音》参考古今、博采中外之长,是基于汉语发展史和国际化要求双重考量的结果;方案在充分尊重汉语语言事实的基础上,不唯西方语言音感,把舌面音和舌尖后音分立成两组;在秉承“为大众推广带来方便”的原则下,使用了最少数量的辅音合体字母,提出了以声母符号的不同来区别zi ci si、zhi chi shi、ji qi xi这三组音节的最简创意;音位标音和形式标音配合使用,更是有效降低了不同音素拼音字母的使用数量,简化了注音形式,提高了注音效率。所有这些都表明《汉语拼音》是最简洁、高效、优秀的注音方案,《汉语拼音》是汉语注音史上的一次伟大革命。
注释:
①见周有光新浪博客,《汉语拼音方案的三原则》,http://blog.sina.com.cn/s/blog_68b18fa90100l2yh.html,2010-9-19。
②这里讨论的是《汉语拼音》无法系统标注汉语方言读音的问题,但并不是说具体到每一个音都不行,古代汉语也是这样。
③参看王理嘉《音位理论与〈汉语拼音方案〉以及语音教学》,见《第八届中国语音学学术会议暨庆贺吴宗济先生百岁华诞语音科学前沿问题国际研讨会论文集》,中国知网,2008年。
④利玛窦拼音写作iu或yu。
⑤实际上,后鼻音没有选nk、mk、nh、mh形式,也基于历史上-ɡ可以作入声韵尾,而同部位的k、h是不能做韵尾的考虑。
⑥字母zh是在北拉中创造出来使用的。
⑦邮政式拼音始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由海关总税务司授权邮政处长成立邮电联合委员会,制定约2000个邮政地名的拼音,此项拼音称为邮政式或邮电式罗马字母拼音。邮政式拼音在细音〔i-〕、〔y-〕前分尖团:尖音(精组)读舌尖前音,用符号ts、s表示;团音(见组)读舌面音,邮政式拼音中塞擦音舌面音与舌根音共用一套符号k,擦音有时也共用h,擦音舌面音也有用hs的。邮政式拼音送气音不标送气符号。
⑧北拉声母在细音韵母前分尖团,g、k、x与细音〔i-〕、〔y-〕相拼,读ㄐ〔t〕、ㄑ〔th〕、ㄒ〔〕,称为团音;z、c、s与细音〔i-〕、〔y-〕相拼,称为尖音。尖音声母尚未与团音合并读舌面音ㄐ〔t〕、ㄑ〔th〕、ㄒ〔〕。
⑨林语堂式系林语堂先生1923年提出的拉丁化汉语拼音方案的简称,可参看林语堂《国语罗马字拼音与科学方法》《方言字母与国语罗马字》《北大方言调查会方音字母草案》三篇文章。
⑩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耶鲁大学的一些语文教育家为方便来华对日作战美军士兵的需要,编订了耶鲁式拼音系统,后来M.Gardner Tewksbury、王方宇、李抱忱利用这套拼音符号编写了一系列教材,如《说中国话》(1948)、《华语对话》(195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