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林
为什么选择去摩洛哥旅行?大概不完全由于这个国家沙漠与海洋交汇的景色,而与印象中它的神秘和不确定性有关。这个非洲最北部的穆斯林国家文化内涵丰富,历史线索又扑朔迷离。
1942年,好莱坞影片《卡萨布兰卡》把摩洛哥展现在世人面前,后人由此创作的同名歌曲风靡全球。一部表现二战时期欧美人爱情故事的主角,自然不会是当地人,但引发这段情缘的背景,却与摩洛哥靠近葡萄牙、濒临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地理位置有关。二战爆发前,欧洲为躲避德国法西斯迫害的人们开辟了一条逃生线路:从法国巴黎至马赛,乘船由地中海至阿尔及利亚奥兰,然后来到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当时摩洛哥为法属殖民地,逃难的人希望从这儿获得出境许可证,再从葡萄牙里斯本前往美洲。
影片中当地人是阿拉伯人,而不是非洲其他国家的黑人。其中有一个黑人角色——歌手山姆,但他和美国人里克都来自法国。我们见到的摩洛哥人身材高挑,阿拉伯式着装和姣好的容貌让人恍然之间以为来到了伊拉克、约旦、土耳其等中东、西亚国家,不由得想起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萨桑国;还有中世纪薄伽丘的《十日谈》,里面有一肚子奇葩故事的俊男靓女。同属非洲,摩洛哥与我去过的南非完全不同。
摩洛哥地处非洲大陆西北端,西临大西洋,北接地中海,东部与阿尔及利亚接壤,南部是西撒哈拉沙漠,北部是直布罗陀海峡,西班牙就在海峡对面。摩洛哥也因此是距欧洲最近的非洲国家。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个国家近代以来的坎坷命运。1956年3月2日,摩洛哥宣布独立,不再是由法国和西班牙为保护国的殖民地,改国名为摩洛哥王国,苏丹改称国王。现有国土面积约459,000平方公里(不含西撒哈拉沙漠),人口约3,322万,半数以上集中在拉巴特、马拉喀什、卡萨布兰卡、菲斯等大城市。
2017年11月14日晚,我们乘阿联酋航班从北京飞往迪拜,再从迪拜转机,总共经历20小时航程,接近当地正午时分,抵达摩洛哥在大西洋一侧的城市卡萨布兰卡。大巴车从机场开往卡萨布兰卡市区,导游向大家介绍,卡萨布兰卡是西班牙人起的名字。当初西班牙人从海上观望这片陆地,见到一些白色的房子,就把当地称为“Casablanca”,卡萨(casa)意为房子,布兰卡(blanca)意为白色,合起来便是“白色的房子”。但摩洛哥人不喜欢殖民者,也不喜欢殖民者给它起名,地图册仍旧保留原来的名字达尔贝达。
自上世纪40年代好莱坞影片《卡萨布兰卡》公映,许多影迷慕名而来,卡萨布兰卡建起一座“里克咖啡馆”经营至今,生意兴隆。这里的西餐须事先预订,我们离开摩洛哥前一天晚上曾在这里享用西餐,只见身穿当年影片中里克咖啡馆装束的侍者在门前恭迎。走进餐室,山姆演唱的《随时光流逝》在令人迷醉的灯光下余音绕梁;影音室来回播放好莱坞影星英格丽·褒曼和亨弗莱·鲍嘉扮演的抵抗组织成员伊莎和里克的爱情故事。西餐虽好,但不及咖啡馆营造的怀旧氛围给人印象深刻。导游说,其实《卡萨布兰卡》真正的拍摄地不在达尔贝达,而在好莱坞摄影棚内。但这并不影响卡萨布兰卡因影片成功而名声大振,达尔贝达反而不大为人所知。摩洛哥王国人均GDP为3,000美元,矿产资源有限,并不是非洲特别发达的国家。然而摩洛哥的商业文明历史悠久,旅游业和农副产品贸易是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历史、文化往往通过商业运作成为相互依存、彼此互动的有机体。里克咖啡馆是生动一例,而且我们在旅行中发现,它并不是绝无仅有的一例。
卡萨布兰卡街区多是白色的中低型建筑,街边商店悬挂着中国华为手机和OPPO手机的巨幅广告,看来摩洛哥与中国的生意不错。2016年5月,摩洛哥国王默罕默德六世来华访问,签署摩洛哥对中国旅游者开放的落地签协议。我们因此获益,不必在北京办理申请签证等一系列手续。卡萨市区堵车严重,德法日美等各式轿车拥堵在各个路口。说“拥堵”也不尽然,只是车速慢,像我们国内各个路口设置的红绿灯、摄像头,在这里难得一见。车速慢却听不到司机鸣笛,也没看到汽车刮蹭、追尾事故,更没发现当街耍横、发生争执的闹剧。当地人心态平和,据说他们的生活幸福指数超高,这也许让发展中国家渴望迅速致富、信奉“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的人感觉不可思议。不过谁都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我们的大巴车慢悠悠地开到街角一家当地酒店,大家放下行李,开始摩洛哥第一站旅行——参观位于大西洋海岸线上的哈桑二世清真寺。
哈桑二世是当今摩洛哥国王默罕默德六世的父亲,也是前国王默罕默德五世的长子。哈桑二世生于1929年,自幼接受严格的宫廷教育,掌握阿拉伯语、法语、英语和西班牙语。1951年毕业于拉巴特高等学院法律系,后入法国波尔多大学深造,1952年获法学博士学位,并开始协助默罕默德五世领导废除殖民制度、争取摩洛哥独立的斗争。1957年哈桑被立为王储,经常代父亲处理国事。1961年默罕默德五世病逝,哈桑正式继承王位,主持制定了摩洛哥第一部宪法,在国际事务中力主推进中东和平进程。哈桑二世执政三十年,在摩洛哥威望很高,但他把这一切归于真主的恩赐:“他梦见祖先乘风破浪从海上来到摩洛哥的景象,这使他萌生在水上为祖先建座清真寺的念头。”“他要让穆斯林信徒们祈祷时,面对真主赐予的天空和海洋,缅怀祖先远征而来的丰功伟绩。” 哈桑二世清真寺三分之一建在大西洋海面,据说源自这一梦想。
哈桑二世清真寺于1987年8月破土动工,筹措资金5亿多美元,其中3/5来自国内外捐款,其余由摩洛哥政府承担。工程由一家法国公司承包,设计师也是法国人。经过3万多名工人和技术人员辛勤劳作5年,清真寺于1993年8月30日竣工,成为卡萨布兰卡的地标性建筑。远观清真寺,黄绿相间的大理石雕花外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和谐柔美的光泽。走进这座高大建筑,立刻被一种宗教仪式感震撼。大理石拱形门窗、神龛、盥洗池和盥洗室等,全部由马赛克和雕刻艺术镶嵌而成,地面不仅华美,而且安装了地暖设备,顶部自动开阖,保证数千名信徒礼拜时冬暖夏凉,空气新鲜。
这座清真寺位于穆斯林世界最西端,是西北非地区最大的现代化清真寺,排名紧随沙特阿拉伯的麦加清真寺和麦地那清真寺,是世界第三大清真寺。使我特别感兴趣的是,清真寺的设计师是法国人!不知这位设计师是不是穆斯林?法国不是穆斯林国家,不是穆斯林国家的人设计穆斯林国家最辉煌的清真寺,其间必定有不同种族、宗教之间的相互理解,或是发现对方作为人类文明瑰宝的那一部分感悟。
我们乘旅游大巴车行驶3个多小时到达马拉喀什。马拉喀什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当地土质偏红,房子的颜色全部为红色,层层叠叠地散落在赭红色的丘陵地带。马拉喀什被誉为红色之城,也是摩洛哥“第二大皇城和南方的经济与文化中心” 。
从色彩角度观赏摩洛哥别具一格的多元文化,给我留下至深印象的是伊夫·圣罗兰私人花园。事实上欧洲时尚艺术大师伊夫·圣罗兰是这座花园的第二位主人,花园创始者是1886年生于法国南希的艺术家雅克·马约尔。雅克·马约尔的父亲是法国木器细作师,他从小在父亲的工作室与画师、木器镶嵌工匠一起,受“新艺术运动”影响,注重从植物叶子线条中提取图像。马约尔1910年起在埃及生活四年,受伊斯兰文化影响深厚。1917年他来到马拉喀什,用毕生精力建造了这座花园。这座花园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有东南亚的竹林,还有来自非洲沙漠、一人多高的仙人掌林。最引人注目的是马约尔蓝,这是一种比蔚蓝还要深、还要亮丽眩目的蓝色。马约尔从撒哈拉沙漠植物中提炼出这种蓝色,并用它粉饰墙壁、房屋和水池;蓝天、艳阳以及园中无数花卉,都在它的衬托下别具魅力,从而把参观者带入一个安静、神秘而略带刺激的蓝色世界。难怪伊夫·圣罗兰刚到此地就疯狂地迷上了这座花园,并把它当作自己的终老之所。作为著名奢侈品牌YSL(即Yves Saint Laurent的缩写)的设计大师,马约尔蓝是圣罗兰指甲油的经典款色号。现在两位艺术大师的墓碑都静卧于园内,供来自世界四面八方的游客凭吊、瞻仰。摩洛哥曾是法属殖民地,独立后,法国艺术家的杰作依然受到这个穆斯林国家的尊重。“国之交在于民相亲”(韩非子),这些来自法国的建筑师、画家、时尚设计师的作品及其艺术理念,已深深地浸润于这片土地,并开放出魅力无穷的花朵。回想2014年我们去南非布隆方丹旅行,想找一张奥兰治自由邦时期的建筑说明书都难,同属非洲,南非和北非摩洛哥的现代化进程的确有所不同。
马拉喀什是靠近撒哈拉沙漠的内陆城市,历史上是柏柏尔部族长期生活的地方。柏柏尔人是摩洛哥早期居民,现在约占摩洛哥人口35%,阿拉伯人占60%,还有少数黑人和其他人种。但柏柏尔人历史上并非单一人种,而是不同起源人种长期融合的后裔。公元前1200年,腓尼基和迦太基人从今天的黎巴嫩、叙利亚以及突尼斯一带,来到北非的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开辟商阜,从事贸易,使北非与外部世界建立起越来越广泛的联系。公元前100多年罗马人占领这里,公元5世纪初受东方突厥人进犯,罗马统治逐渐土崩瓦解。公元7世纪阿拉伯远征军开始对外扩张,西进摩洛哥的军事行动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才告结束。公元7世纪,摩洛哥先后建立由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统治的王朝,一直延续至今。从历史来看,攻城略地的战争此起彼伏,有开始也有终端;经商贸易的传统却一直延续下来。
告别摊位密集、游人如织的不眠广场,我们来到著名旅游景点“阿里之家”用餐并观赏阿拉伯马术表演。阿里之家酒店设计者的灵感源自阿拉伯经典故事《一千零一夜》,酒店占地约几万平米,像宽敞的乡村大宅院。宅院中间是马术表演广场,沿广场四周,一大圈招待宾客的客房和餐厅灯火辉煌。我们在这里先享用美味的烤全羊,席间有柏柏尔妇女与客人手拉手演唱柏柏尔歌曲,邻桌的客人好像来自欧洲或西亚国家,与她们互动起舞,场面十分红火。相比之下,我们这桌就逊色多了,大家彬彬有礼,场面比较冷清。晚上8点多,寒意袭来,大家都冷得坐不住了。我裹紧风衣,站在院子的火堆旁取暖,等待观赏马术表演。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位马术表演者的长枪走火,他自己和同伴的坐骑被吓得原地转圈。等大家重新统一步调之后,骑手们乱哄哄地策马奔至台前,向天空鸣枪,一阵硝烟过后,又跑回出发地点。遥想当年,冷兵器时代骁勇善战、横扫欧亚大陆的阿拉伯骑手,如今为欢迎世界各国游客表演节目。表演者看上去自得其乐,队伍比较散乱,但也算得上瑕不掩瑜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赶路,不等表演结束,导游招呼我们一行人回旅馆休息。这时不眠广场和阿里之家灯火通明,夜生活刚刚开始。由于气候的缘故,摩洛哥其他城市也是这样,白天酷热,城市的街巷空空荡荡;黄昏夜幕降临,街市上逐渐人头攒动,商业和社交活动才真正登台亮相。
清晨乘大巴车出发,直到公路上看不见马车与汽车并行的街景,我们才真正告别马拉喀什。在摩洛哥只有马拉喀什这座城市,你才看得见身形矫健的阿拉伯骏马拉着装饰华丽的观光车,在马路上径直奔走,大小汽车纷纷避让,煞是威风。
向东南方向行驶130公里,我们来到阿伊本哈杜筑垒村。阿伊本哈杜筑垒村位于瓦尔扎扎特西北,建筑在一条宽阔而几近干涸的河谷上方。穿过一条通往河谷、狭长而高低起伏的商业街,我发现这里除了柏柏尔人和阿拉伯人,在街道的显著位置,还有大卫星图案的挂盘等旅游纪念品。大卫星是以色列国旗标志,这一定是犹太人的店铺了。跨过河谷桥,我们来到古村高地一处像烽火台的建筑,从这里可一览整个筑垒村。筑垒村是用赭红色泥土堆砌的,一座连一座的碉楼。有资料介绍,此建筑群诞生于公元12世纪,正是柏柏尔人的穆瓦希德王朝鼎盛期。柏柏尔人夺取马拉喀什后,一直攻打到伊比利亚半岛,几乎占领大半个西班牙,并在阿特拉斯山脉以南,控制整个西撒哈拉沙漠。阿伊本哈杜筑垒村建筑群,就是为守护“穿越撒哈拉沙漠的商业要道”而修建的城邦。如今建筑群内人去楼空,城堡却保存完好,在蔚蓝色的天空下,不动声色地讲述它、或柏柏尔人曾经拥有的辉煌。
阿伊本哈杜向东南行驶约100公里,我们到达瓦尔扎扎特老城卡斯巴。虽说是老城,但柏油路、写字楼和商业区却颇具新城的模样。走进一所柏柏尔人的庭院,没想到迎面竟然摆放一门德国火炮。当地导游介绍,这门火炮是19世纪德皇为与法国、西班牙等列强争夺非洲,送当地柏柏尔人的。看来城堡主人不一般。这又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城堡式建筑,大约四五层楼高,连同院墙,全部由泥土和干草制作,两百年来虽然不断翻修加固,但原料还是就地取材,不使用任何钢筋混凝土。我们顺着狭窄的楼梯上到顶层,房间所有窗户都开在墙体下方,窗台上有通气孔,外侧还有大约三四寸高的窗棱。导游说,这里地处沙漠边缘,当沙暴来临,堵紧门窗也抵挡不住遮天蔽日的黄沙。人们无法出行,不得不依靠储存的沙枣充饥。沙枣树抗旱耐寒,果实累累,灾年便是当地居民的救命粮。我在城堡小卖部买了两幅手工绘画,一幅表现柏柏尔人的骑术;一幅是阿伊本哈杜筑垒村建筑群素描。这座柏柏尔人住所对面是好莱坞影城,获奥斯卡奖的《角斗士》等好莱坞大片曾在这里取景,据说还有一部国产片《沙漠风暴》也来过这里拍摄。时间紧迫,我们没进影城参观,但也没有特别遗憾,因为大家早已从影视作品中看到摄影师拍摄的沙漠,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前往梅祖卡,亲身体验闻名已久的撒哈拉大沙漠。
第二天一早,旅游大巴车从瓦尔扎扎特开往梅祖卡——撒哈拉沙漠的大门,行程350公里。一路赭红色的山丘起伏,我们从车窗望见一片又一片狭长的绿洲,赭红色的房舍,裹着阿拉伯式包头的牧人,还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最壮观的是托德拉峡谷。分布于广袤山丘下的暗河,仿佛突然重见天日,在峡谷谷底快活地奔腾着,河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这是摩洛哥南部特有的景色,我们不知道河水的源头在哪儿,这里既没有雪山,又远离海洋,平时干旱少雨,但河水却神秘地频频出没,绿洲一派水乡景色,使人倍感大自然的神奇。
梅祖卡在摩洛哥南部,瓦尔扎扎特以东,靠近阿尔及利亚。我们到达梅祖卡后,换乘沙漠越野车前往撒哈拉沙漠。摩洛哥的国界像由沙漠自然形成,撒哈拉沙漠以东是同属于北非的阿尔及利亚、突尼斯;西撒哈拉沙漠,又使摩洛哥与中部非洲分离。尽管中非一带战事频频,摩洛哥却十分平静,属于非洲安全指数高、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
我们一行12人分三组,每组四人,每人骑一匹骆驼,由当地人牵着,开始撒哈拉沙漠之旅。我们骑的是单峰骆驼,虽然骆驼背上有厚厚的垫子和毛毯,还是感觉不舒服。导游一再提醒我们往后坐,不要压着骆驼的脖子。骆驼俯身等我跨上去坐稳,牵骆驼的人一声号令,它忽地起身,我已经离地三尺。我很紧张,生怕骆驼一低头,把我从上面摔下来。但走了一会儿就不怕了,我开始环顾周围景色。摩洛哥又叫“日落之地”,即马格里布 。据说公元682年阿拉伯大军西征,行至丹吉尔,西面是浩瀚无尽的大洋。傍晚火红的太阳从洋面徐徐落下,阿拉伯人以为自己走到了世界尽头,于是把这里叫做“AI-Maghrib”,意思是“太阳落下的地方”,或“阿拉伯的西方”。我们黄昏来到撒哈拉,感受沙漠日落。夕阳渐渐靠近犹如波涛起伏的沙海,阳光依旧耀眼,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但沙丘一侧的骆驼队剪影却越拉越长,直到阳光变成沙漠尽头一线白光,一切被暮色笼罩。
从梅祖卡到菲斯古城,我们的摩洛哥之旅开始由南向北。大巴车行驶约450公里后,我们先到伊弗兰休息游览片刻。伊弗兰号称“瑞士小镇”,街角的欧式建筑顶端,有几只白鹳正凝神向远处张望,身边就是它们用树枝和茅草搭建的巨型鸟巢,看来它们住在这儿已有些年头。街心花园靠马路一侧有一只石狮塑像,让我想起瑞士卢塞恩的石狮像,那尊雕像是为纪念法国大革命时期为保护法皇路易十六而全部战死的786名瑞士雇佣兵而建的。但伊弗兰的石狮不是悲剧角色,它静卧在绿树鲜花丛中,像和平的护卫者。伊弗兰至今住着许多欧洲人,他们与当地穆斯林一起生活,一定有许多文化和历史交融之处。我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一张柏柏尔人的音乐碟,请大巴车司机在路上播放。虽然我不清楚歌词的内容,但曲调是欢快的,其中掺杂摇滚念唱,好像包含了多种不同的音乐元素。
菲斯古城是摩洛哥历史上最早建立的皇城。它的起源要追溯到公元8世纪,伊斯兰教什叶派哈桑的曾孙穆莱·伊德里斯。当年,他从沙特阿拉伯、埃及逃亡至摩洛哥北部的瓦利利,即菲斯一带。由于穆莱·伊德里斯是先知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被当地笃信伊斯兰教的柏柏尔部落酋长推举为伊玛目,并创建了北非第一个阿拉伯王朝——伊德里斯王朝。如今,在通往罗马古城沃吕比利斯的公路附近,可远眺对面山上穆莱·伊德里斯圣城全景。其实“圣城”只是一个安静的小镇,据说人口不足一万,穆莱·伊德里斯就安葬在那里。在穆斯林心中,小镇享有至高至尊的位置。
穆莱·伊德里斯的遗腹子伊德里斯二世创建了菲斯这座城市。穆莱·伊德里斯遭暗杀后,在柏柏尔部落酋长的辅佐下,伊德里斯二世于公元804年继位,执政24年。伊德里斯王朝的都城原来不在菲斯,据说有可能在古罗马遗址沃吕比利斯。伊德里斯二世继位后,在菲斯河左岸修建新都菲斯城。他励精图治,建立行政制度,发展农业和商业。对于宗教信仰,他实行宽容政策,对逊尼派的穆斯林宗教活动不加干预,允许基督教和犹太教徒在按规定缴纳赋税的前提下各行其是,倡导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互相尊重,友好相处,使社会秩序安定,农业和商业迅速繁荣。当时希贾兹(约旦王国一带)、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和突尼斯等地阿拉伯人陆续迁入王朝定居,菲斯城成为阿拉伯学者、商人、贵族的聚居区,从而加速了摩洛哥的阿拉伯化,对传播伊斯兰文化起了重要作用。伊德里斯王朝早已成为历史,现在摩洛哥是伊斯兰教逊尼派占主导的国家,但伊德里斯二世当年实行的治国理念,已成为这个阿拉伯化北非国家的重要传统,并影响至今。
菲斯古城是摩洛哥历史的活化石。弯弯曲曲的小巷,像蛛网一般铺设在厚重高大的围墙之间,狭窄处只能一人通过。稍微宽敞一点的巷子,路边摆满货架,兜售各类衣帽、糖果和生活用品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送货马车、还有送水和煤气罐的毛驴不停地穿梭在游人中间。这里既是旅游景区,也是当地居民实实在在的居住生活区,如果不是当地导游引路,任何人都可能迷失在这迷宫似的街巷。
我们参观了手工陶艺、织布作坊,这些作坊里几乎没有任何电器设备,连马赛克都是手艺人一点点地敲打出来的;织布机前干活的全部是男壮劳力,女人的确没那么大力气推动沉重的机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皮革业,参观前导游发每人一枝薄荷叶,让大家过一会儿掩住鼻子。刚进皮革厂那条巷子,我就闻到一股恶臭,沿狭窄的楼梯上去,从四楼摆放货架的平台向下看,只见地面有上百口直径约两米的染缸。光着脊梁的工人有的正用力搅动染缸,有的肩扛皮子,从一个缸沿跨到另一个缸沿,完成不同的工序。导游说,这里的皮子采用传统制作工艺,经石灰加鸽子粪沤渍而成。用这种方法制出来的皮子,在法国和国际市场备受欢迎。我们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简直快要被臭味熏倒,别说工人,就是住在周围别墅里的皮革老板们,不知怎样才能经得起如此考验!据说,那都是些世界级富翁,几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地经营皮革制作的家族生意。
1755年葡萄牙发生里斯本大地震,震后随之而来的海啸和火灾,几乎把里斯本付之一炬,使葡萄牙国力急剧下降,殖民帝国从此衰落。这次地震也使海峡对岸的摩洛哥损失惨重,我们参观菲斯附近的古罗马遗址沃吕比利斯,到处残垣断壁,这处公元1世纪的建筑群,在罗马人走后,直到公元8世纪,还曾经接纳过伊德里斯王朝。但里斯本大地震使这处古建筑群遭受毁灭性打击,如今我们在导游引领下,只看到圣殿、竞技场、浴室和剧院的依稀轮廓,当年富丽堂皇的景象荡然无存。
从沃吕比利斯向南行驶30公里,我们来到被誉为“黑色之城”的梅克内斯。梅克内斯是摩洛哥四大古城之一,始建于公元11世纪。我们参观的主要内容,基本都是在公元18世纪前后。阿拉维王朝继任者穆莱·伊斯梅尔(1672-1727在位)建立了一支拥有15万人、能征善战的黑奴军团。他改革依赖部族势力的军事制度,军队直接由政府管辖,在与土耳其和欧洲列强交战中屡建奇功,使梅克内斯稳定而迅速地发展起来。据导游介绍,这是梅克内斯被誉为“黑色之城”的重要原因。
梅克内斯的标志性建筑凯旋门建于1732年,不仅外观华丽,中间还有一段故事耐人寻味。导游介绍,凯旋门设计者曼苏尔原来是天主教徒,后来改宗信奉伊斯兰教,“曼苏尔”是他改信伊斯兰教之后的名字。他决心要在梅克内斯建造一座具有伊斯兰风格的凯旋门,使其成为梅克内斯的骄傲。但位于市场对面的曼苏尔门,的确不具备防御功能,真正的城门另有所在。曼苏尔门上镶嵌由马赛克拼对的复杂图案,从上到下都雕刻精美的花纹和古兰经文,是一座纪念碑式的建筑。就像巴黎凯旋门为拿破仑1805年击败俄奥联军的胜利而建;曼苏尔门建得更早,大概是为弘扬穆莱·伊斯梅尔的文治武功。
从菲斯向北行驶200公里,大巴车开往蓝色小镇舍夫沙万。我们一路向北,赭红色贫瘠的沙丘逐渐褪去,靠近地中海,橄榄树和无花果树越来越多,舍夫沙万则是绿树环绕,绿草茵茵。舍夫沙万由西班牙人建于1471年,小镇至今保留当年的城堡,还有围绕城堡已经破损的城墙。如今城堡是一座博物馆,有制陶工艺展览。遗憾的是博物馆没有中文说明,舍夫沙万这一地区的国语自然是阿拉伯语,但通用语不是法语,而是西班牙语。我只能通过博物馆一部分法文单词了解以上内容,至于西班牙人何时离开,其历史过程和文化影响,博物馆的文字说明都有介绍,我却不甚了了。站在城堡顶层远眺,小镇建在群山环抱的凹形地界,蓝色的别墅,连门前台阶也涂成蓝色,与蓝天遥相呼应。微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导游说,上世纪30年代,西班牙的犹太人逃难到此,他们把房屋涂成蓝色,希望可以由此接近上天,接近上帝。1948年以色列建国,犹太人搬离舍夫沙万,留下这座蓝色的小镇。
如今,舍夫沙万是摩洛哥著名的旅游景区。我们坐在小镇广场的古树下喝饮料,看夕阳西下,猫儿四处闲逛,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来摩洛哥已经一周,从南到北给我的感受:若想探险、寻求刺激,就去摩洛哥南方沙漠一带;若是休闲、度假,舍夫沙万应为首选之地。
听说我们的午餐订在舍夫沙万的中餐馆,同行的旅友都欢呼起来。主要是大家对摩洛哥流行的塔吉锅菜肴不太适应。塔吉锅外型有点儿像我们的火锅,但下面没有炭火,上面扣一只宝塔形的盖子,整锅菜肴在炉子上炖好才上桌。内中食物一般分三层,一层“库兹库兹”(类似小米的非洲谷物),一层羊肉或鸡肉,最上面一层码放的是胡萝卜、茭瓜或土豆。为保留原汁原味,不煎炒食材,全凭蔬菜自身水分烹制,味道很淡,却是摩洛哥待客的上好食品。连续几天的塔吉锅,大家全受不了了,纷纷找榨菜或咸菜下饭。一餐结束,剩下半锅菜肉。想到主人那么热情,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无奈胃不争气,无论如何吃不完。
在舍夫沙万休息一宿,第二天早晨出发去德土安。德土安(Tetouan,导游说明书上印的是“得土安”)的名字十分有趣,也好记:“得到土地才安宁”。导游说,这个名字的中文含义大致不错。1912年至1956年,德土安是保护国西班牙在摩洛哥的首都,现在的阿拉伯居民都是后迁来的。我们从城市广场向不远处张望,一溜白色的建筑是西班牙人留下的旧城宫殿,城市的房屋白色居多,有些建筑还保留拜占庭风格。当地导游带领我们在古老而狭窄的街道穿行,就像在菲斯,转来转去,最后找到已经订好座位的老城传统餐厅享用午餐。摩洛哥的传统餐厅十分讲究,雕梁画柱、马赛克镶嵌的壁画和瓷砖地面一点儿也不含糊。德土安这家餐厅还有地方音乐演出,欢快的曲调搭配手鼓,使就餐气氛十分热烈。这边的塔吉锅与以前的也有所不同,鸡肉好像红烧的,还有炸土豆,大家吃得比较开心。看来,当今科学的饮食理念与人们的味觉冲突不小。
午餐后乘车赶往海边城市丹吉尔。我们每到一地都有当地导游陪同,但他们只能用法语与旅行社导游做简单沟通,其中有老人和残障人士,大概也是当地政府解决就业的一项措施。这次在丹吉尔的当地导游是一个15岁的孩子,利用课余时间挣钱。他带我们在丹吉尔老市区参观,其中有些高档服装店展示一种叫“吉拉巴”的女士婚礼服,色彩亮丽的长裙镶嵌得珠光宝气,夺人眼目。每款都是手工制作,绝没有重复。与如此高档时装店对应的是在小巷深处,方便市井生活的面包房。早上,各家各户把自己发好的面拿到这里集中烘烤,晚上下班取回烤好的面包,保证居民每天吃新鲜面包,省时、省力、省电。街上还有免费运送水罐和煤气罐的毛驴,不知当地政府是如何组织的,我们看到的的确是在现代化设施很不完备的状态下,当地良性运转的公共社区生活。
从老城区出来,不远处就是大海一侧的街心公园。丹吉尔在摩洛哥王国西北角,直布罗陀海峡的南侧,左面是大西洋,从右侧海湾出去是地中海,与西班牙隔海相望,自古以来就是欧非商业贸易往来的港口城市。我们的导游说明书介绍:丹吉尔“17世纪被葡萄牙当做礼物随公主嫁赠英国,23年后因当地人民反抗而回归,1912年由8个列强国家商定为国际共管自由港。从地图上也能看到这段历史留下的痕迹: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间的直布罗陀海峡竟然属于远在遥遥的英国;位于摩洛哥一角的塞卜泰和梅利利亚则属于西班牙。
在沿海城市,人们的思想,特别是年轻人的思想更开放一些。海边的麦当劳餐厅里有许多穿着时尚的青年男女。我们当晚住在西式酒店,只见大厅前台附近的娱乐厅,五颜六色的射灯闪烁,穿着时髦的女歌星手持麦克风一边演唱,一边舞动身姿。她们不戴头巾,更别说蒙面了。据说她们是从国外来这边演出。传统生活受到欧风美雨的侵袭,这是摩洛哥遇到的挑战,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从丹吉尔到达摩洛哥首都拉巴特,我们不在这里住宿,傍晚赶回卡萨布兰卡,从卡萨布兰卡乘阿联酋航班到迪拜转机回国。临上飞机,我问凯撒旅行社导游杨先生,十年以后,如果有机会再来摩洛哥旅行,不知那时的古城,比如菲斯、梅克内斯会是什么样?小杨笃定地说,能什么样?还不是和今天一样。仔细想想,他的话也对,如果摩洛哥变得和纽约、上海、北京这些国际大都市一样,历史价值将大打折扣。在现代世界竞争激烈、越来越像“疯人院”的现实下,古城摩洛哥以它近中世纪的生活方式给我们以参照、以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