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罗石
乙炔一个人待久了,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孤独。
年轻的时候,乙炔脾气不好,稍微一撩拨就想跟人发火,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年纪不小了,暴脾气一点没改,也没人来烦他了。
乙炔大约是京城最穷的那拨人之一。手头没什么钱,家里也没什么资产,就只两间破瓦房。他唯一的宝贝就是一把三弦。这三弦到底有多久年岁,说不清楚,反正自打乙炔记事起,就是抱着这把三弦睡的。几十年来,乙炔有事没事就拿起这把三弦拨弄两下,久而久之,杆儿都给摸得油光发亮。
这天下午,天微微落雨。乙炔在家里闲得发慌,于是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底下,说是听雨,其实是在打盹儿。
睡梦里没个时辰,乙炔只觉着自个儿刚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近黄昏时分。雨不知何时停住了,西边天上燃起的红霞点着了乙炔的瞳孔,于是整个世界都好像烧得通红。
乙炔突然来了兴致,回屋拿来了三弦,跷着二郎腿就弹了起来。
弹得也不是哪个名家的名曲儿,也不是哪个村的村调,就是自个儿平时瞎弹的调调,还配上了自己写的几句词儿。乙炔自顾自地唱着一首自己填的《更漏子》。虽然不合格律,但自己却喜欢得紧。
一程风一程雨
一程离别词句
三番梦三番虑
三番提搁笔
五更鼓五更曦
五更杂乱情绪
九般巧九般奇
此生难重聚
不知何时,一个女子来到乙炔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过了不知道多久,连天边的火也快熄了,乙炔才忽然看到了她。
一眼,仅仅是一眼。乙炔却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乱了阵脚,下手没了轻重,勾断了两根刚上的新弦,也拨响了心弦。顾不上心疼那两根弦,乙炔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张了张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嗓子眼儿,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尔氢儿。”却是女子先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我知道。”乙炔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他肯定是没见过她的,可他就是觉得他知道,没什么理由。
“我叫乙炔。”乙炔这才刚刚缓过神来,起身施了一礼,道。
“先生的三弦弹得很好,词也写得妙。”
“我……我……”半辈子没怕过什么的乙炔又慌了神,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暗恨自己,怎么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太阳终于整个落入海中,最后一丝光亮把尔氢儿的整个身影刻在了乙炔的眼皮上,乙炔睁眼是她,闭眼还是她。
乙炔向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没想到最后却是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后来?后来啊,乙炔和尔氢儿成了家。
虽然这两人是因为三弦结了缘,可成了家之后,尔氢儿再也没让乙炔弹三弦了,说是听了那一次,一辈子都够了。所以乙炔那断了的两根弦也就再也没有续上了。
嗨,忘了个事。乙炔早就把名字改了。
“原来我啥也没有,啥都缺,叫个乙炔倒也合适。现在我感觉自己也不缺啥,过得挺完美。就改名叫乙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