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 磊
追寻中国改革开放40年建筑设计界的事件与真相,是所有媒体人的责任。虽然它是全景的如系统工程般的“技术”难题,但是令人兴奋。因为用建筑媒体之眼审视业界发展变迁,是一段重要的历史见证和思想检视过程,是难得的时间“节点”上见物见人的改革“基因”思辨。如果说,40载建筑设计变迁是作品筑成的纪念碑,那么建筑传媒40载的成果是致过去、敬未来的传播思想录。如果说,每个建筑学人对改革开放40年的回望是心智使然,那么我以媒体界的回望所体现的使命与哲思,希望对传媒改革再出发有所启示。
历史地看,进化与改革并非同义语。前者是缓慢而坚实的天赋之物,而后者是人为的力量,或急速或震荡,但它可以创新时代且产生绝妙艺术时走近伟大,建筑的审美与文化潮流需要这种壮志长空般的技艺新生力。对于建筑媒体的作用,正如原《世界建筑》主编曾昭奋所言“面对《世界建筑》创办,出国40多年的大建筑师贝聿铭第一次回国在清华大学建筑系演说时表示,是紧闭多年的中国建筑界向世界开放最初的有重要意义的小动作……”。彭一刚院士在回眸1981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建筑、园林、城市规划》分卷时说,邹德侬主动替龚德顺完成了“现代中国建筑”重点项目条目撰写,并且用改革开放之思评价20年后邹德侬撰写的《中国现代建筑史》一书的价值,他还认为对外开放给中国建筑界带来转机,是建筑师与建筑媒体人的福音。2017年5月我在《建筑传播论—我的学思片段》写有第五章“主编传播论”,现在回看其篇首的话合乎本文的主题“……事件推动历史进程,它是一页页、一件件翻过并完成的,每个节点用‘主编的话’去载着它的温度边铭记、边思考、边回应……用主编的话‘沿袭’建筑事件史,不可错过,至少它为我们捡回了一段段‘足迹’……主编的话,不仅仅代表文风、学风,更代表勇气与思辨力的。”以下捡拾“三本书”展开议题。
之所以在媒体改革40年的文论中专门介绍杨永生编《张镈:我的建筑创作道路》,是因为无论是建筑学编审杨永生(1931~2012年),还是全国勘察设计大师张镈(1911~1999年)都是业界富于改革的学人。张镈系两广总督张鸣岐之子,1930年考入东北大学建筑系师从梁思成,1934年便加入中国当时最著名设计单位基泰工程司。五十年代的国庆十大工程,人民大会堂、民族文化宫、民族饭店均出自他手,60多年创作作品过百,仅1978年至20世纪90年代初作品逾20项。在1999年张镈追思会上,许多领导与专家评介他“早在人民大会堂设计时,就是一位极富想象力及创造性的改革派,他的作品给中国建筑界留下许多设计经验及范例。”1999年5月,张镈于病榻上写下长达8000字《论建筑师从事创作的十点修养》,其中体现建筑师改革与创意之意是:尊重历史唯物主义,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熟悉历史、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推陈出新;学习现代科学技术、避免机械唯物主义等。而该书系新中国历史上殊为珍贵的第一部建筑师自传体回忆录,在《建筑师》主编杨永生编审策划下,于1990~1994年完成,它填补了中国建筑师口述历史的“空白”,第一版于1994年2月推出,增订版于2011年元月推出。特别应提及的是1999年6月23日上午国际建协第20届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开幕式,而这辉煌殿堂的设计师张镈已重病在身,他不仅惦记着会议的召开,更高兴全球建筑人能置身其中并目睹和评介他五十年代末的设计作品。由《张镈:我的建筑创作道路》为引,除了解到年事已高张镈的作品与思想贡献外,也确应盘点杨永生编审通过建筑传播之力留给业界的改革思索。归纳杨永生编审对中国建筑设计传播的贡献历史至少有三方面:
1 《我的建筑创作道路》(增订版)(2011年1月 天津大学出版社)
2 《建筑论谈》(2018年1月 天津大学出版社)
其一,他是最早用建筑“书刊”关注建筑界人和事的。说他是时光中的长者,意指他仿佛是座纪念碑,更似真实的建筑文化图书馆。一个领域总要有足以效仿和信赖的文化前辈,而走在最前列的无疑是杨永生先生。他为改革、为杜绝“官气”杂志,1980年创办了《建筑师》杂志,其影响遍布境内外华人圈,此外它的建筑百家系列多卷本、口述丛书是真正行业内为拯救中国建筑历史、建筑文化的开篇系列;
其二,他是最早倡导“建筑评论”的媒体人之一。这令人联想到《建筑师》杂志“平台”连载窦武的“北窗杂记”系列文章在业界引发共鸣,杨永生本人还身体力行与香港建筑师学会潘祖尧、钟华楠共同推动建筑评论。从20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无数次研讨会的结晶,诞生了建筑论坛丛书;
其三,他是最早主持“建筑与文学”跨界交流的先驱。建筑与文学虽是不同范畴的两个概念,但二者常常相互渗透与融合,一方面建筑可蕴生文学,另一方面文学也可成就建筑。在杨永生编审领衔下,1993年5月在江西南昌举办首届“建筑与文学”研讨会,共有62位建筑师与文学家参会;2002年9月在浙江杭州市举办第二届“建筑与文学”研讨会,共有56人参加且出版了纪念集;他辞世后,《中国建筑文化遗产》编辑部于2016年6月18日~20日第三届“建筑师与文学艺术家交流会”在黄山西溪南举办,有百人参加。对于建筑与文学的关联性,已故建筑学教授张良皋(1923~2015)曾说“……《古文观止》收宋文51篇,描写或谈论建筑的文章竟有17篇……在文学家的观照下,中国建筑学很早就成为‘大匠之学’,建筑与文章一道成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曾昭奋先生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曾任《世界建筑》主编,是一位业界很认同的建筑评论家。2018年元月,由《建筑评论》编辑部为他承编的《建筑论谈》(天津大学出版社 2018年元月 第一版)有评论、杂谈、青年建筑师、读书·编书·写书、《世界建筑》“世界建筑”五个版块,但从文章的时间节点看近百篇文论跨越中国建筑界改革开放的40年。仅建筑评论就有从1981年末的《建筑形式的袭旧与创新—读“神似”之议随想》到2009年的《莫伯治与酒家园林》都开辟了以建筑和建筑师融为一体的评论方式。30年前《再谈建筑创作中的“京派”“广派”“海派”》一文,现在读来仍如一股新风,因为它体现出评论的自由。他剖析“京派”指以优秀传统为出发点或维护古都风貌这是不可小看的“复古主义的狂热”。北京不是凝固的城市,改革开放的北京并没有泯灭和停歇建筑师创新的勇气。恰如画家林风眠在巴黎美术学院刚学了半年,老师便对他说,不要在此学习太久,否则你就会变成学院派。为此曾教授提醒,“京派”建筑非胜券在握,反易流于保守,要允许怀疑、论争、开拓;他认为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前半期,整整一个“年代”,岭南建筑艺术毫无愧色地领了一国风骚,从高水平建筑作品到新城深圳、珠海的崛起,形成新中国以来建筑创作的第一个高潮;在论及“海派”建筑时,回眸了1985年5月召开的“上海市建筑创作实践与理论畅谈会”,共有五十多家设计研究单位的100多位学者到会,它成为“海派”在寻求开拓向上的一种象征。他畅言,如果中国第一个建筑创作的高潮在岭南,上海则是第二个。因为上海同济大学建筑系的气质正与“海派”相辉映、相和谐,坚持并提倡“五湖四海”与“兼容并蓄”,体现了“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的道路。
笔者策划主编的《中国建筑设计三十年(1978-2008)》(天津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79.5万字)通过“概述反思、作品评价、人物理性、论坛启迪、事件年表”五个章节,尽可能展示了三十年业界建筑设计改革全貌。原建设部副部长、中国建筑学会理事长宋春华在序中说“……回顾历史、总结过去、温故知新、与时俱进非常有意义。概观30年,中国建筑设计界变化有三:即建筑设计体制向多元化转变;改革开放使大量优秀作品雨后春笋般出现;改革成果为中青年建筑师成长铺平了道路……”。我在书的封底对该书也写下了定位的三句话“记载30年设计体制转变与变迁;影响一段历程并追求建筑共生与融合;靠故事书写建筑师30载传奇与激情。”英雄的时代需要英雄,改革的时代需要人物,在《中国建筑设计三十年(1978-2008)》中,我们邀请了自1978~2008年对中国建筑界部分有影响力的建筑师与管理者“出场”,听他们言说不同的“改革”历程,他们有24位:修龙、何镜堂、胡越、丁建、王小东、庄惟敏、黄汇、张桦、崔愷、周恺、彭一刚、张钦楠、赵小钧、和红星、张锦秋、孟建民、马国馨、王建国、朱小地、刘景樑、程泰宁、窦以德、秦佑国、刘临安、张钦楠。张钦楠这位建设部设计局老局长在书中写有“回忆我国建筑师职业建设的一些片断”文,他认为我国建筑学教育评估制度与注册建筑师制度的建立,是国家建筑师职业建设与设计改革的一大成就,它为中国建筑师进入国际设计市场奠定了基础,是改革开放立下的大功劳。
1 《中国建筑设计三十年(1 978-2008)》 (2009 年元月出版 天津大学出版社)
有人说,消弭了时间和空间的互联网如同一种新的社会黏合剂,正逐步改变城市与社会。无论是鸟瞰40载的中国建筑传媒的历程,还是结合改革开放之思的审视都是有待耕耘的园地,因为这不仅有40载历史变化动因的人意、时势与事理,也有批评之批评的是非,更体现出当今建筑媒体人在素养、职责与成就感下的方法论,从此种意义下解读传播思想录虽大胆但确有益。柔石在《一个伟大的印象》中说,“编辑和译著的人,都是思想清楚的战士和作家。”思想如何,对事物的判断就如何,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媒体的评判绝不能是同一种声音。“思”是意识的顺向运动,而“想”是意识的逆向运动,所以,思想才能成全人与事件评说的大方向,我坚信,一个负责任的媒体就在于有尊严的思想力。40载中国建筑传播的历程,伴随着不少脱胎换骨的转型,不少从业者也从不谙世事的青年逐渐步入中老年,难忘的时光中,有人迷茫与彷徨,更铭刻期待和理想,更有媒体人困顿时追求思想的执着。这里之所以强调用“思想”启迪类命题表达记忆,不单纯是拒绝遗忘,而是通过归纳与分析,找到堪称媒体有所为的“事件”话题,发现有价值的传播“思想”内容,尽管它难以全面,但只有它才是对改革再出发有传播意义的“智库”之见。
2012年度中这两件有思想性的大事件:其一是第34届普利兹克建筑奖颁给了中国年轻建筑师王澍(1963~);其二是中国科技最高奖颁给年逾九十岁的吴良镛(1922~)院士。它们在建筑界、在文化思想界乃至传播界引发不小的声音。《中国建筑文化遗产》总第5辑(2012年4月)发表“吴良镛院士、王澍教授获奖思辨”长文。对于建筑界首获国家科技进步最高奖,表明吴院士的学术思想与贡献已令业界瞩目,是中国建筑界在中国科技界呈现的好兆头;王澍的成功,表明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且成功了,他对业界的启示在于:中国要具备百家争鸣的声音,建筑师要有独立坚持自主精神;术业再有专攻,但一个成功的建筑师要有文化积淀。吴院士与王澍教授给予中国建筑界的教益是,如果没有开放之思,中国建筑师难在中外舞台上崭露头角。
2008年北京奥运建筑与2010年上海世博会建筑是我感受最深且投入力量报道的项目。建筑出版及建筑师阅读是设计行业发展的“风向标”,要看到现实书刊出版中都有日益增长的浮躁之风,媒体人要成为抗拒浮躁的一道防线。为此,我们一方面深入研究时代与城市发展所需,同时使重大“事件”选题及早谋划并落地。时任《建筑创作》主编的我率领团队,跟踪奥运建筑宣传十多年,2008年第7期《建筑创作》撰文将2000年以来刊出近百篇奥运建筑文章予以系统归纳,有理由说《建筑创作》是国内发表奥运建筑文章最多的媒体;2010年上海世博会召开,我与意大利拉卡杂志主编卡萨蒂先生,于2009年在米兰就计划好,利用各自刊物,在2010年5月推出中文、英文、意大利文版上海世博会专辑。此后,《建筑创作》杂志又在2010年10月末世界博协大会上代表国家文物局推出《中国博物馆建筑》一书,成为对2010年世博会总结且展示中国最新博物馆建筑的交流图书。
不同时代的传媒人也与建筑师一样,通过瞩目时代的理念,会产生对作品的敬畏感。历史观是传承文化,续接建筑生命的,这要求媒体人要做历史全程的“守望者”,在悉心甄选有历史感案例的同时,要用改革精神在时代性解读上下功夫,这才能在出版、论坛、展览等活动中,出现筚路蓝缕般有文化魂魄效果的活动深度与广度。一个文化传媒机构代表者,他的学识、胸襟、眼界及判断决策力是机构成败的资源和品牌力。改革开放之思对媒体的作用,不仅要让其具有“自我造血功能”,更重要的是要举好媒体旗帜,为建筑师、为城市发展服好务,这里有建筑师与作品的展示,更有对业界发展的“智库”深度谋划。以书刊见证中国建筑设计改革,贵在我们的媒体工作是否做到“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否帮助行业找到特有的文化轨迹与时代逻辑演变崛起之路。
用建筑传播的思想审视改革40年的足迹,我的省思仅仅是片段式的,在有限的篇幅中很难穷尽一切。但学习的心态,回眸的发现,确让我在写作中感悟到许多珍贵之处。如果说,建筑的视觉长卷激荡中国改革开放40年,在“史诗”般再现城市发展四十年时,在每个传奇的背后都有艰难的起点与时代的机遇,更离不开媒体人从建筑创作题材中获取的激情、能力与机制。我以为只要历史还在继续,这种“建筑事件学”的改革之思的史料聚积与评价就该不断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