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文 浙江省杭州第四中学下沙校区高一(7)班
每块糖都出现在恰如其分的时节里。不管它是否牵动我的情思,但它总是告诉我——我在这里,温度就在这里。
昨天,我收到了一个从土耳其邮寄过来的包裹。这是正在土耳其旅游的毛毛舅舅寄给我们的礼物。晚上我回到家的时候,包裹已经被爸爸拆开了,里面有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纸盒,还有一包红茶。我对纸盒里的东西比对那碎碎的红茶感兴趣得多,原以为那是一包饼干,因为它同我从英国买回来的饼干盒上有相似的图案。打开盒盖,外国街头香水铺上那种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再嗅,恬静清爽的青草花香悠然而至,让人仿佛漫步于慵懒悠闲的西方国家街头,肩头洒落一寸寸民间文化的阳光。原来,它是一盒土耳其软糖。一开始,我低估了这软糖,将它等同于儿时常嚼的牛皮糖的嚼头、大白兔奶糖的甜腻,只是觉得随意点撒其上的花瓣碎片儿、坚果尖儿,还有那错综其间的五彩暖色草茉儿,很有一番趣味。这充盈客厅的香味儿情调太足了,竟使我馋得忘了自己才蛀了牙,抓起了一块铺着草茉儿的糖就先嚼为快了!
此糖质地细软,清甜而不腻,轻嚼几下,谈吐间竟有如神妃仙子,气质清雅、气息芬芳……竟是如此好糖!
在百度上输入“土耳其软糖”,查阅资料,发现它竟是纳尼亚传奇之一!这确实是一块高雅的糖,可我不知我是不是那样高雅的人,是不是配得上这样高雅的糖。
我怀念含在嘴里的第一块糖的味道。即使那时年纪尚小,我仍可以清晰地记得——它不是巧克力,更不是高端的土耳其软糖,它只是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好佳大公鸡奶糖。它是我所拥有的第一块糖,不像水晶硬糖那样小巧玲珑,我不能称之为可爱,我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承认它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糖,因为现在糖的口味越来越丰富,但它是承载我所有童年记忆的糖,是唯一将它的味道留在我心里的糖。因为这块糖,我情愿人们把我称作“乡下人”而不是户口簿上的“杭州人”。我不想作为一个城市人,尽管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事实。
我的外婆外公是纯正的有农村户口的绍兴人。在我三岁左右,他们已“退休”,成为远近闻名的乡村厨师。外婆和外公常常无偿为霞里村的村民“做厨师”(村里“办酒席”的土话),我的第一块糖就是外公外婆做厨师带回来的。
村里的人办酒席时总要发喜糖,不是包装在极好看的烫金小盒里的那几粒,而是被大把大把塞在红油纸袋里的不知名的花里胡哨的糖。外公外婆给乡亲们帮忙不收钱,乡亲们则感念外公外婆,每每塞给他们两大包喜糖和代表福气的新毛巾。我还记得第一次吃糖的情景,这糖是外婆冒着大年三十夜的风雪,骑着自行车带回来的。外婆笑眯眯地把它们塞到我的小手心里、口袋里和帽兜里,我高兴得蹦蹦跳跳着撕开褶皱的糖纸,同样笑着捏起糖塞到口中。这是外婆在年三十的大风大雪中焐暖并在我心底永远不想化开的一块糖。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我回杭州上幼儿园后,外婆每次来杭州看我都藏在包里带来的那包糖,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味道。这糖,仍是由外婆欣喜地递给许久未见又长高了的、在她眼中视作珍宝的我,也是由我开心地接过,却在之后许久都未再碰过的被我从前珍爱的糖。
每每想到这块糖、这包糖,我都会非常愧疚。层出不穷的新型糖果,在那时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竟使我抛弃了我的珍宝糖。外婆的糖常在冬天焐暖我的心,却在夏天堆积成丘、融化为浆。我知道那时被我随意丢弃在零食柜中的糖一定是委屈极了,因为它们曾经是我的唯一,唯一来自乡间的外婆的爱啊!不知何时,外婆发现了躲在柜子里哭泣的糖,将它们都悄悄地收走了。后来,我们搬进了新房子,就再没见过外婆带来的属于我的糖了。
嚼着这块糖,这块高雅的糖,不知怎的,我却反而想起那块包装土土的,在城市人眼中兴许是低级的糖,也许是它们都有一种相似的情感——一种暖暖的关怀、一种深深的牵挂。这块新糖,它的倒影中就是我心中反反复复心心念念的、却在我眼中很久很久也没再出现过的风景——那抹不容被他人窥视的作为观赏景物的只属于我的那块爱心糖。
久久注视着方盒中随意摆排着的土耳其软糖,我不再只是能看出外国人在悠闲舒适的街头“红茶搭配软糖”的生活方式,我也不再艳羡这种生活情调。
我只是想念过去,想念那方盛满我童年记忆的贫而暖的净土,那才是我真正的故乡,那儿有一个容得下一块糖的温度的眼眸,两个笑眯眯的满心期盼的老人……我的心在那里,生命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