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新
与亲身来过中国的商人和传教士不同,美国本土作家对中国的认识是基于欧洲人的描述以及接触在美国淘金热和西部铁路的修建过程中涌到美国的移民华工来建立的。吐温先生没有来过中国,对华人的描述都是基于接触过的移民华工和唐人街的中国人。他早期的小说、随笔、戏剧都曾谈到华人和中国问题。后期的杂文、演讲中也有对西方列强侵华的讽刺和批判。坚定的人道主义立场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他负起时代批评家的责任,为在美华人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并且较为真实地描述了华人在美国这片以自由、民主著称的国土上的不幸遭遇。但另一方面,与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一样,吐温先生在观察中国和华人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好奇、偏见的有色眼镜,以自身的文化认同为宗旨,将中国作为一个他者来反省自己和自己的民族。
异教徒指的是不信奉世界上主要宗教的人,主要指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以外的异教徒。在美国人眼里,中国人不信上帝信菩萨,他们的行为举止,外貌长相,文化风俗都与美国人大相径庭,所以他们之间难免产生隔阂和不理解,从而给中国人扣上诡异神秘的帽子。
马克·吐温与布赖特·哈特曾经合作过一部剧本《阿新》(Ah Sin,1877),“阿新”这一题目是Ah Sin(啊,罪恶)翻译过来的。从题目的来源我们可以看出,在剧中不会塑造正面的中国人形象,而且带有宗教色彩。剧中的阿新潦倒、酗酒、偷盗、精通赌博,是道德肿瘤和无法解决的政治问题。并且表面上看起来木讷、愚蠢、可怜,但实际上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在故事最后,一直被人瞧不起、被人戏弄的阿新却把自以为很聪明的美国人给戏弄一番。剧本突出体现了中国人的狡诈和捉摸不定,更加凸显了中国人的“诡秘”形象。从作者的这些描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吐温先生在创作中抱有西方文化凌驾于东方文化之上的态度和难以掩盖的种族优越感,这迎合了当时美国大众自认为白人种族高于一切其他种族的心理,不允许其他种族进行践踏,所以此剧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在马克·吐温的作品中,中国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沉默寡言。当初由于淘金热和东西铁路的修建涌到美国的华人弥补了当时美国西部劳动力的短缺,带去了精湛的手工艺,同时中国人吃苦耐劳的性格受到了白人的普遍好评。但是随着金矿被采尽和贯穿美国东西的铁路完工,劳动力的需求急剧下降,美国人开始担心华工会争抢他们的工作机会,造成自己的失业。于是他们以自己国家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为标准,处处对他们进行攻击和迫害。中国人之所以沉默寡言是因为他们始终相信祸从口出,所以在周围处处是攻击迫害他们的美国人中,他们只能三缄其口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正是由于中国人的沉默寡言越发让美国人觉得他们诡秘,难以捉摸。
为了迎合当时大众的心理,马克·吐温还有意夸大其词,刻意丑化华人,言语中带有排斥异己的倾向。在《苦行记》第54章,他把华人仆人描述成麻木不仁,逆来顺受,浑浑噩噩度日,留着长辫子,面色姜黄,两眼无神,邋遢肮脏,整日抽食鸦片和食用老鼠的民族。从未到过中国的吐温先生在文中这样描述中国的殡葬习俗:中国人非常尊重死者---他们崇拜自己死去的祖先。事实上,在中国,他们的前院、后院或者是他们房子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埋葬先辈的地方,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地祭拜已故的先辈。由此看来,这个帝国是一个巨大的公墓,从中心到边缘,坟墓连成片。
从以上种种来看,一方面美国大众对中国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知之甚少,由于不了解中国的文化所以肯定会对中国人带有偏见,于是中国人的外貌特征和异域文化传统使移民华工成为了被排斥和歧视的对象。另一方面,由于语言的障碍、文化的差异和宗教信仰的不同导致了隔阂的产生和文化的疏远。移民华工通过保持和白人的距离来保全自己的行为让白人更加的不满和猜疑。受主流文化的影响,这时期的马克·吐温始终站在自己国家、民族的立场,以自己国家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为标准,对来自遥远陌生国度的华工进行评判。他们凭借有限的经验、丰富的想象和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把中国人更多的作为揶揄、嘲讽和丑化的对象,把他们描述为冷漠、怪异和不可捉摸的形象。这一切只是他们出于对自己民族的强烈热爱和对外来民族的歧视,并非基于中国的实际,只是出于自身的需要。
1873年美国爆发经济危机,大量白人失业,而此时吃苦耐劳、不计较报酬的移民华工成为他们嫉妒报复的对象。70年代以来,全国发生了多起针对华工的暴力血腥事件,把中国佬赶出美国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加利福尼亚州。到了80年代,美国出台了“排华法案”。虽然整个国家处于反华、排华的大形势下,但是作为有人道主义和正义感的作家,马克·吐温对华人所遭受的歧视和不公平待遇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和怜悯,展现了人道主义情怀。
在《苦行记》中,有一章是专门用来描述中国人的。在里面,马克.吐温对中国人进行了这样的描述:他们是一个无害的民族,他们安静、温和、温顺,而且从不酗酒,他们一天到晚辛勤劳作。不守规矩的中国人很少见,懒惰的中国人不存在。中国人用自己双手的力量养活自己从来不依靠别人,而白人经常抱怨找不到工作,中国人从不抱怨,他们总是想尽办法去找一些活干。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读、写和善于计算。在加利福尼亚州,他们租用小块的土地,然后种植一些植物。他们在沙滩上能种出令人吃惊的蔬菜,他们从不浪费东西他们把白人扔掉的牡蛎壳和沙丁鱼罐头盒子收集起来,把它们融化成锡拿到市场上卖。它们收集骨头,把它们做成肥料。他们作为洗衣工的价格永远比白人便宜,他们做家事又快又好、听话、勤劳,而且善于模仿,所有的事情不用教第二遍,一次就会。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马克·吐温对中国人任劳任怨的性情、勤劳智慧的美德都做出了公正的评价,而且以此来反省自己的民族。号召美国人民应该学习华人身上艰苦朴素,勤劳隐忍的性格,不要总是在抱怨中浑浑噩噩生活,应该像华工一样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
与此同时,马克·吐温对于中国人在美国受到的歧视甚至是非人的待遇也进行了揭露和批判,表现出了人道主义情怀。“任何白人都可以在法庭上宣誓作证送掉中国人的性命,但是中国人不可以在法庭上控告白人。我们的祖国是自由之国,没有人可以否认,也没有人可以提出异议(因为我们不允许别人开口)。”在当时美国主流社会排华情绪日益增长的氛围下,吐温先生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发声,对中国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进行大胆地揭露和谴责,充分体现了一个作家的社会批判责任和人道主义情怀。但是我们也应该明白,他对美国人种种辱华行为和侵略行为的抨击是想给本国的民众和政府以警告,而不是出于捍卫中国的目的。他只是站在文人的角度,呼吁自己的民族能公平公正地对待其他民族。虽然对在美的华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但是不得不说马克.吐温对中国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也没有过多的交集。他只是把华人当做和黑人还有犹太人一样的弱小民族,对他们的可怜无助充满同情,并没有从根本上超出美国社会把华人视为同白人截然不同的“他者”这一定式。更多的是将中国视为可资利用的“他者”,以中国为参照物来反省自身的文化。
作为具有社会责任感和人道主义情怀的作家,马克·吐温在作品中刻画的华人形象已经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已经从负面、消极的描述和定位中逐渐转化为同情和伸张正义。但他从未到过中国,并受主流文化的影响,作品中还是流露出好奇、排斥、和歧视的心理色彩,还是没有客观公正的还原中国及中国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