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啟发
马克思的批判思想是现代人类思想的精华之一,其批判思想博大精深,在对现代性的批判过程中,突出对欧洲人道主义失落下,人和社会的异化的批判。一方面以“批判的武器”厘清了以往哲学家对于宗教、政治、经济的片面论断,通向了人的本质的复归之途,为人类建构了一条共产主义的道路;另一方面通过“武器的批判”,力求以理论的批判通达实践的变革,变革社会制度,领导工人运动,将人和社会从异化的状况中解放出来,实现了实践批判与理论批判的辩证统一。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包含理论扬弃和实践批判两个维度,其批判哲学之所以具有革命特征,就在于马克思批判思想的革命转向,从理论扬弃通达实践批判。
马克思的批判思想有着特定的时代背景,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是生产力快速发展而人文主义思想衰落的时代。启蒙运动之后的现代化过程改变了世界的历史进程,开辟了人类的新纪元,欧洲开始进入加速现代化的过程。但是,现代化过程中所引发的矛盾和冲突又将现代性拖回其本身的结构矛盾之中,由此引发现代性危机。现代性最初是寻求人类的理性的进步,是将人从不自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寻求人类“解放”的方案,而此时寻求人的自由解放却走向了人的对立面,“理性”从解放人又重新变成奴役人的枷锁,现代性由此成为了一个悖论,即解放了人又重新束缚了人,导致人的主体性由此被忽略。那么现代性何以成为束缚人类的“枷锁”,进而演变成现代性问题?马克思作为最具批判精神的哲学家之一,对现代性问题的具体表现,即欧洲资本主义的现代性“病症”也给出了诊断意见,并为其开出时代的“治疗方案”。
马克思的批判,其核心就是对欧洲现代性问题的批判。马克思在给其所生活的时代“号脉”的过程历时之久,使得其批判思想的生成,贯穿了他所有的经典著作。然而,不论是对理论扬弃还是对现实的批判,都有“三大古典思想”的印记,成为马克思批判思想的借鉴素材。首先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思想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直接思想资源。马克思正是在以批判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德国古典哲学强调人的主体性、批判性,重视意识(精神)的能动作用,这对马克思产生极大的影响,这也是使得马克思早期成为青年黑格尔派的原因之一。虽然马克思也继承了康德的批判学说,但对马克思影响最大、最直接的是黑格尔,黑格尔极具辩证思想的哲学观点和著作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直接来源,总体上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批判的、否定的、辩证的思想内涵,并在其思想基础上生成更具革命的、能动的、辩证的、否定的哲学思想。显然,没有对黑格尔哲学思想的“扬弃”,就不会有马克思的批判哲学的产生。其次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分析经济的重要素材。从1843年起马克思就大量研读经济学著作,在次年写成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广泛摘录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有关内容,欲从中理解黑格尔的“市民社会”,了解“市民社会”的经济和政治关系。马克思认为对市民社会的研究就要研究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中,马克思充分挖掘劳动价值论的内涵,在肯定了劳动是一切价值,劳动创造了人和物质财富的源泉的基础上,创立了剩余价值理论,这成为马克思天才的第一个发现。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概括出了劳动、分工和交换,并用三者阐明了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规律,马克将三者置入历史,发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为马克思唯物史观奠定了基础,又成为马克思天才的第二个发现。再次马克思也吸收了空想家们关于“共产主义”的思想,他们主张在实业中建构“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社会制度,主张在劳动中实现人们体力与智力的双重解放,并通过劳动公社的形式进行共产主义试验,都具有共产主义原理的雏形。他们与马克思一样主张消灭私有制,正如欧文认为私有制是“过去和现在人们所犯的无数罪行和所遭的无数灾祸的根源”[1]P11,马克思直接吸收这一思想,主张消灭私有制和阶级对立,建立共产主义社会。此外,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产生与空想社会主义关于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及其原因有着直接的对应关系,由圣西门的不同社会形态理论,马克思将整个人类的产生发展使归纳为“五种社会形态”,将其认为是“社会上存在两种性质完全对立的力量”[2]P277的结果,并将两种对立力量看作社会前进的动力。换言之新旧矛盾是推动社会的革新的必然力量,是推动人类从奴隶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变革的必然力量。由此而言,马克思对于未来共产主义的形态的相关论述是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科学发展。
纵观马克思的批判路径,其批判思想有着自身的逻辑理路。德国的社会现实是马克思批判开始的起源,而早期马克思的批判却指向了理论的视域,首先展开了对宗教、政治和经济的理论批判。宗教批判是马克思进行一切批判的开端,由于受青年黑格尔派思想的影响,马克思早期试图从理性和自我意识的立场解释德国社会现实,凭借对伊壁鸠鲁哲学研究的成果欲回归对宗教的批判,反对一切神灵,并试图为自由寻找根据。马克思认为在宗教领域“人奉献给上帝越多,他留给自身的就越少”[3]P48,换言之,人对上帝的肯定变成了对自我的否定,人在宗教面前发生了异化,与宗教形成对立,这与宗教本身对人的终极关怀相悖。所以马克思认为宗教神学与哲学理性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面对如此矛盾,他通过“自我意识”的确立批判宗教的决定论,通过原子偏斜强调主体的自由性,并通过原子具有脱离直线偏斜的必然性,进而得出人具有自由意志的必然性,通过主体的自由意志,否定了宗教是最高的存在的神学逻辑。事实上,世界的一切本质上都是人的活动,宗教并非在人之外,所以,马克思认为宗教并非超越于人的主体意识,相反,宗教恰是主体意识的反映,只是是人的异化意识的显现,即人对自然界的歪曲的反映而已。由此马克思展开对宗教的批判,在深入分析德国的社会现实后,马克思发现理性的思辨无法完成批判德国人道主义衰落的现实,随而由宗教的批判走向政治批判。
随着批判的深入,由于对德国市民社会的无情抨击而触及统治阶级的利益,马克思被迫退出《莱茵报》编辑部,就在这期间马克思的批判发生了转向,由批判宗教转向对国家和市民社会的批判,即对政治进行批判,此时马克思批判思想开始蕴含了实践的思想。马克思对国家的批判,主要批判黑格尔抽象形而上学的国家观,黑格尔认为国家是“地上的精神”,是绝对精神外化的结果,同时在处理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三者的关系中,黑格尔将国家作为前两者的决定力量。而马克思的国家观具有了唯物性,他认为家庭、市民社会是组成国家的前提,家庭、市民社会是组成国家的载体和单位,从而将颠倒了的黑格尔的国家思想再次颠倒过来,并在对市民社会的批判中探出了一条人类解放的道路。马克思还批判鲍威尔将政治的解放与人的解放等同的观点,马克思认为政治解放只是资产阶级的解放,即使是政治上获得解放的国家,人们依然在宗教的奴役之下,只有彻底地将宗教从社会剥离,才能从根本上解放人。马克思进一步论证宗教的解放,更加深入剖析德国的社会现实,寻找社会的“症结”,发现了奴役人的“新宗教”,即资本社会对人的统治,人产生了异化,“资本逻辑”主宰了整个市民社会,人在资本的逻辑体系下,丧失了主体性,发生人本身以及人与他人之间的异化。此时马克思发现政治对人的统治,本质上是经济—资本对人的奴役,而欲寻求这一答案必须到主导社会的资本主义经济中寻找,马克思批判思想再次发生转向,转而研究经济学。
马克思的经济批判是其运用哲学观点对经济进行研究的成果,这一研究主要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体现。随着对现实社会的不断考察,马克思系统地研究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论著,对当时的“资本逻辑”为主导的异化劳动和分工进行批判,有力回应了国民经济学“不考察工人(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而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5]P53的本质。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的前提和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探讨整个私有制经济条件下的异化劳动,从工人对其劳动产品的关系考察工人的异化的四种关系。马克思认为在生产活动中,劳动产品同工人本身相分离,导致工人首先自身异化,工人不再是“自由自觉”的进行劳动,反而变成了被迫的仅维持其生命的一种手段。大量的财富被资本家占有,产生了工人同资本家相异化,加之,分工和生产线的劳作,劳动产品同工人的分离,也产生工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异化,进而导致工人对待“自己的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3]P48前三者发生异化,即工人同同其本身相异化、资本家的异化、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异化的必然结果是人同“类”相异化、人的生产生活同个人生活相异化,即人同他人相异化。可见人异化到同“类”相对立的状况,而“类”是确证人之为人的本质,此时人不为人。所以资本生产的条件下,工人犹如牲畜一般存在,究其原因就是异化劳动颠倒了这种关系,忽略了“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3]P53的本质特点。正是这种颠倒,人本应该进行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却变成了维持生命体生存的手段。
随着对异化劳动深入研究,发现了私有制条件下的分工。马克思认为“分工也无非是人的活动作为真正类活动或作为类存在物的人的活动的异化的、外化的设定。”[3]P131分工不是人自由自觉的劳动,其社会性表现也不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相反却是私有制条件下资本家获取财富生产的手段,工人在生产劳动中被碎片化而仅仅是“机器”,此种异化的存在,工人的机械生产活动使其丧失了人的主体性,以分工为形式的劳动导致了“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3]P49的社会状况。马克思深刻揭示了劳动异化状况下生产的分工,深刻批判了国民经济学家们避而不谈的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问题。概言之,马克思理论批判范畴大致经历了两次转向,即从宗教哲学的批判转而批判政治,并再次转向经济的批判,这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理论转向。事实上,马克思一生是批判的一生、革命的一生,其本质区别就在于将理论批判通达实践的批判,实现了批判的革命性转变。
理论的批判在思想上建构了一个未来理想社会,而实践的批判才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归宿,是具体的批判。马克思实践的批判作为改造人们客观世界的手段,从实践领域达到了批判的革命性的变革。所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P136无疑是马克思的批判的宣言。马克思把实践作为批判的“工具”,从以私有制为特征的生产方式出发,改造现实条件。但是马克思的批判路径一开始并非是“实践—理论”,而是从“理论—实践”的批判路径。因而,马克思的批判首先从宗教领域开始,正如马克思说“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5]P1,而理论的批判终究要成为实践的批判才会有质的飞越,因为“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5]P9。显然,马克思理论上对宗教、政治、经济的批判,都指向了当时的德国现实,这正是马克思批判思想的伟大之处,即批判的彻底性,使得科学的批判理论为实践着的群众掌握,最后成为解放工人阶级的物质力量。
政治的批判最后也指向实践。宗教神秘的外衣被揭开后,以往对宗教的批判转变成对客观现实的批判、对德国市民社会的批判,马克思由神学批判转向对政治的批判直指德国当时的统治者、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并“希望统治者接受批判者的‘批判’,使这种‘批判’转化为实践批判,使自己的政治理想变成社会实践,化作实际的社会运动。”[8]P16换言之,马克思的批判是要上升到实践的,理论的批判最终要以实践作为检验,将批判成为变革社会力量的手段。面对当时各种经济和社会问题的发难,为了维护人民的权利,马克思在文章中尖锐批判当时的普鲁士专制政府,要求破除封建等级制度,建立以人民为代表的的民主制度。正如列宁评价马克思一样,他“已经是一个革命家,他主张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7]P49显然,马克思对德国政治批判的实践指向,蕴含了革命的力量,最终成为物质的手段变革德国现实。
经济制度的批判是马克思实践批判的现实运用。资本经济“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必然导致自己的灭亡,号召工人通过实际斗争解放自己。”[8]P16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和劳动人民渴求解放的呼声,促使马克思在探求真理的路上进行不懈努力,对资本主义制度和法国工人运动进行实地考察,直指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命脉,揭露出异化的本质。围绕异化劳动,马克思找出人和社会异化的根源,即私有财产,正是私有财产剥夺了工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马克思认为私有财产的因必然导致异化劳动的果,而异化的产生本质上是人的异化,要想消除人的异化首先要消除异化劳动,使社会从私有财产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必须将工人从这种异化的状况中解放出来,要想消除异化劳动,对私有制进行“革命”也就成了必然,所以马克思极投入工人阶级运动的浪潮中,领导国际工人运动,以“武器的批判”回应了当时的现实社会。
正如以上所言,马克思对现代性问题的“诊疗”,有着独特的“药方”和“治疗手段”,即理论的批判要上升到实践的变革。马克思批判是彻底的批判、革命的批判、实践的批判,他不止于理论的颠覆,更注重在现实层面上变革德国、欧洲乃至全世界的社会现实。由此而言,马克思批判思想的革命转向的标志就是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