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栗子的催稿大法,瑟瑟发抖。但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栗子的小皮鞭,这篇可能真的就难产啦!(笑)年初去听了一场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复活》后,就一直想写一个患了绝症的光头男主角,如今也算是圆梦。这是我第一次写悲剧,但我想,男主角听到爱人的琴声,从此一往情深,也不算辜负年华 。
三句话 :他为了她能飞得更高,终于还是将她推开。
一 道歉有用的话,还用警察干嘛干吗啊!
水星廣场在西郊,音乐学院离这里不远。天气晴朗的日子,常常可以看到音乐学院的学生带着乐器来广场上演奏。
夏曦和是这里新来的面孔。她今年大四,是音乐学院小提琴演奏系的学生。老师说她技术不差,都说她有天赋,就是太容易怯场,因此建议她来水星广场这边练练胆。
今天是夏曦和第一次来这里拉琴。
她心里着实害羞,便找了个广场上人流量不多的偏僻角落,半边还有根几人宽的柱子给她挡着。只是她在这里拉了快一个下午,不说赚了多少钱,就连围观的人都少得可怜。
一曲结束,她放下肩膀上的琴,还没喘口气,就听到了几声尖叫。
“放开我!放开!我要投诉你!”
夏曦和扭头循声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颗亮灿灿的光头。光头不住地挣扎,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架着,簇拥着往几步之外停在街边的一辆救护车上带。
“……好像是神经病跑出来了?”夏曦和听到路人兴高采烈地与身旁人交谈,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
“也太有活力了,这光头。”她小声咕哝着,没想到以前只在段子上见到过的场景,今天还真给她碰到了。
这会儿周围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光头拉了去,也没人听琴,她索性收拾东西准备返校。拉了一下午,她连五十块都没挣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听到路人的唏嘘。
“我看他穿着病号服,觉得可怜就给里头放了五块钱。”
“现在人走了钱没拿,怎么办?”
夏曦和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她绕到石柱对面,这才发现和她一柱之隔的地方正放了个破帽子,隐约还可见到帽子里的几张粉色票子。夏曦和瞪着那一帽子的钱,心头冒起一阵火——敢情那个神经病刚刚是架了把小提琴假装拉琴,然后用着她的琴声招摇撞骗?
太过分了吧!
而就当此时,那光头不知使了个什么招竟挣脱了那几个医护人员,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捡他的帽子。正好和怒气冲天的夏曦和撞怼了个正着。
光头面容消瘦,两颊凹陷下去了一块,脸色蜡黄,满脸都写着“不健康”。夏曦和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人,但却觉得他莫名的眼熟。
“……我好像见过你!”怒气压在胸口,她却没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气急,冒出了这样句话。
那光头扭头看了夏曦和一眼,对着她挤了挤眼睛笑了笑。还未等他说什么,追着过来的医护人员又把他架了起来,满口道歉,将那人架走。
夏曦和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光头带着她卖艺得来的钱,坐上救护车,呼啸离开。
……道歉有用的话,还用警察干嘛干吗啊!
死光头,还她钱啊!
二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颗光头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会发生得莫名其妙。
十一国庆,她跟着几个同学组的室内乐小乐团来到中心医院给病人们做慰问演出。演奏曲目之一就是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春天》的第一乐章。耳熟能详的曲子,寓意也好。
就是在演出时,夏曦和怯场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仅如此,今天的钢琴伴奏部分是由学校里的钢琴系女神林西担当。林西是钢琴系第一名,也是夏曦和崇拜的对象。只是与偶像在一起演奏,她好像比平时变得更加紧张。
一曲《春天》被她拉得有些磕绊,若是专业人士听了就会发现,这首曲子相比之前的演奏大失水准。到了钢琴独奏部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抬起头去看观众席,想看看听众们都有什么反应。
演出的场地在医院住院部的小花园里,病人来了不少。而夏曦和一抬头,就发现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头。
——一个穿着病号服光头,这会儿正双手抱胸站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夏曦和原本因为怯场而起的小情绪瞬间被这着突如其来的惊讶和愤怒冲刷得一干二净。这人,不就是前段时间在广场上借他她琴声演双簧,把她的钱全部赚走的神经病吗!
光头对着夏曦和挤了挤眼睛,又伸出手指指了指。夏曦和这才发现,钢琴独奏的部分已经结束,到了她该要演奏的地方。而她竟因为看到他,气得忘记了演奏!
顾不得林西向她投来的疑惑目光,她只能咬着后槽牙,硬着头皮把后半段拉完。那光头见着她这副被气到的模样,竟还兴致勃勃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听完了正常演奏会。
死光头!
三 傅荆扬
演奏会结束,在台上一直憋着的情绪瞬时如同泥石流一般,“轰隆”一声泄下。夏曦和飞快地的收拾东西,就只想要去找那个光头算账。
“别着急,等等还要去见一位前辈。”林西见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不由出声拦住。
想到自己就是去找那光头怕也算不出个什么五六七,夏曦和收拾乐谱的手顿了顿,一声不甘的长叹,她重新坐回座位上。
“今天是怎么了?”林西不紧不慢地把乐谱放进随身的包里,有些好笑地问。
“……没。”夏曦和摇了摇头搪塞。,“就……看到了个仇人。”
“你还会有仇人啊?”林西笑着揉了揉夏曦和的发顶,又从她身边走开。乐团是林西组的,今天这场演出也是她负责联络的。而对于等会儿要见的这位前辈他并没有给团员们透露更多,只说这是一个送给他们的国庆节彩蛋。
只是夏曦和没有想到的是,林西给他们准备的“彩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光头!
光头见他们来,态度极和善地招呼他们坐下。同学们纷纷在病房的沙发上落座,唯留夏曦和一人像是被施了石化魔咒一般,还呆楞楞地站在原地。
“这位同学是怎么了?”他弯着笑眼,对夏曦和抬了抬下巴。
夏曦和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使情绪失控。她就说这光头怎么特眼熟——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古典乐界的大牛人,傅荆扬!
傅荆扬这名字常与“天才”画划等号。他比夏曦和没大两岁,但在少年时期就以小提琴家的身份出道,名扬四海。而这位爷小提琴拉得好好的,几年前却转行去做了指挥,不过即便如此,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只是今年年后不知怎的,他突然在整个乐坛都销声匿迹,原本定下的演出行程也皆被取消。
后来听八卦小道消息八卦,他好像是病了。而夏曦和却没想到,傅荆扬竟会病得这么厉害。
——面容消瘦,脸色苍白,头发因为化疗的缘故已落得干干净净。才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现在却瘦成了一把骨头。
傅荆扬同团员们聊了聊,以指挥的角度谈了谈方才的那场演奏会,提了不少建议。而被他点名最多的一位,就是夏曦和。
她因为水星广场的事对傅荆扬一直有意见,但却不得不认同他对自己提出的每一点建议。傅荆扬说得诚恳,他在谈起音乐的时候,眼中迸射出的光几乎能够掩盖住他暗淡的脸色。
心中的情绪翻了几翻,原本对他的愤怒化成了水汽,就这么在空中消散了。
四 Bravo!
国庆节之后,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夏曦和的心情也同这天气一般,不甚美丽。又一次,她因为怯场,错失了参加一个国际比赛的资格。参赛名单出来的那天,她失落的地离开学校,漫无目的地走。
古典音乐发源于西方,如果想要发展,出国深造是必不可少的。可出国必然是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她付不出,只能靠着比赛的方式获得奖学金。
然而她怯场的老毛病怎么都改不掉,比赛这条路走不通。还有一年就要毕业,接下去她的路要如何去走?
思绪茫然飘着,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水星广场。今天是周日,在这里演奏的学生不少。她走着、瞧着,突然在一张长凳上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傅荆扬倒没穿那件无比显眼的病号服。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个毛线帽,把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遮了个严严实实。他手里拿了把干玉米粒,身旁聚集了不少广场上的鸽子。傅荆扬显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夏曦和,他对她点着头笑了笑,示意她过来。
知道了傅荆扬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再会对着他没大没小。乖顺地走到傅荆扬身边坐下,她开口打招呼。
“傅老师好。”
傅荆扬笑了笑,应了一声,继续喂鸽子。
“您最近身体怎样?”
“就那样。”
想起上次傅荆扬被一群医生护士架走的场面,她心里打了个突。“您這次不会还是偷跑出来的吧?”她侧头看着傅荆扬,他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颊比上次遇到时更为消瘦。
“噗。”傅荆扬嗤笑一声,抬起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夏曦和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几个穿着看护服饰的人就站在一旁。原来如此。
“傅老师今天怎么不假装拉琴了……”夏曦和半是好奇满是埋怨地问。
“我很挑的,你当我是谁的琴声都能看得上?”傅荆扬瞥了夏曦和,把手里的玉米粒里向空中一抛,拍了拍手,笑着看向她。
夏曦和愣了一愣,这意思是,他上次找了自己来当冤大头,还是因为她拉得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要开心还是无奈。但被傅荆扬这样的大师夸奖,怎么着都算是件喜事。在因为学校那边失了参赛名额而抑郁的心情,在此时竟因为傅荆扬的几句话而云开见日。
“不过别开心太早。”傅荆扬拿过自己放在身边的琴盒,轻轻抚了抚,又说。“你还是缺少历练,嫩着呢。”
刚刚还如同气球一般不断上升的心情,在此刻瞬间如同被人戳破一般,陡然跌下了云端。
“.…..……这我知道。”还用您说。“不然也不会来广场练琴了……”
傅荆扬看着夏曦和低头咕哝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小丫头,努力吧。古典乐向来是西方社会的传统项目。越早出国深造越好,你现在都快大学毕业却还在国内待着,已经处于鄙视链的最底低端了,如果日后想成为职业音乐人,这样可是不行的。”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夏曦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和焦虑毫无保留地摊在了太阳面前晒。夏曦和窘迫的脸颊瞬间烧红,局促又结巴地反驳:“我……我知道!又不用您来说!”
“知道?”傅荆扬又笑了一声。“那就赶紧克服自己那怯场的毛病。上次在医院的演奏,前面还好好的,到了后面直接垮成了泥石流。”
夏曦和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怒视着傅荆扬。
“……您怎么能这么说……谁说我没努力,又不是人人都像是您这样的天才……”
傅荆扬没说话,只是抬头,表情依旧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对视几秒,他打开手中的琴盒,拿出了里面的小提琴。
“来,”他将小提琴和弓递到夏曦和面前。“拉一段我听听。”
能够得到大师指点是所有小提琴手梦寐以求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大师还是傅荆扬。可明明上一秒她还生着他的气。
“嗯?”他又笑,与夏曦和大眼瞪小眼。
“…….…..拉什么?”最终夏曦和败下阵,不仅是因为她的确想要得到傅荆扬的指点,更重要的是,他手中的这把众所周知的琴——斯特拉迪瓦里,是价值三百万的世界名琴。夏曦和不止一次在傅荆扬的专辑CD中听过这把琴的音色。那是每个小提琴手的梦寐以求。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先拉了几个空弦试音。
“还是那首《春天》吧。” 傅荆扬眯着眼睛,神情舒缓地靠在长椅上,看上去很是享受。“别管周围的人,给我一个人拉就好,让我听听你的真实水平。”
夏曦和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她的眼中只剩平静。
没有了钢琴伴奏,小提琴的音色更显悠扬婉转。夏曦和的琴声很干净,就像是春风拂面一般,让人由头到脚都舒服起来。
正如傅荆扬第一听到她的琴声那样。
傅荆扬虽然才二十来岁,却已有了太多的人生经历。人人都钦羡他的经历,叫他“超人”,而他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可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在他二十八岁生日才过,命运就和他开了个大笑话。他练琴愈越发不得劲,无法控制手指。去检查,才知道他患上了多发性硬化症。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从一位小提琴演奏家转行变成了指挥。
可即便他如此妥协,命运却依旧不愿放过他。就在今年年初,又一次进了医院。这一次,他被医院诊断出了癌症。
接连的病痛打击几乎让他一蹶不振。他曾崩溃的地带着琴从医院逃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水星广场。就在他最自暴自弃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来自角落的琴声。琴声干净治愈,虽有些稚嫩却饱含着情感,让他驻足不前。
此时,回忆中的琴声与现实重合,他看着夏曦和,眼中是满满的欣赏与期望。
整首曲子拉完,夏曦和才敢把头抬起来。不知何时,在她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圈又一圈的观众。
“Bravo!”傅荆扬笑着带头鼓起了掌,周围的路人见此,也跟着欢呼尖叫起来。夏曦和既惊讶又喜悦地看着周围围观的路人,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翘。
“怎么,还紧张不了?”傅荆扬勾起嘴角,笑问道。
夏曦和捏了把手心的汗,环视了一圈围观她的路人,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出息。”他又嗤笑一声摇摇头。而这次,夏曦和对他嘴角的那抹揶揄的笑却格外受用。
五 我不要你的琴
自那天在水星广场的相遇后,夏曦和时不时就会厚着脸皮去医院看望傅荆扬,找他来指点自己练琴。一来二去,兩人也熟悉了起来。除了偶尔的毒舌,傅荆扬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有了他的指点,夏曦和进步飞快。期末很快到来,这一周她疯狂练琴,没什么时间去医院看傅荆扬,直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她才匆匆地背上琴盒朝医院奔去。
约莫有两周时间没去见傅荆扬,还不知道那个小心眼的人见了她后又要怎么毒舌她一番。天已经到了最冷的时候,昨天还下了一场大雪。至今人行道上的雪还没被清理干净。
想到傅荆扬,夏曦和心里忍不住同情起他来。那个在医院耐不住性子的人,这几天怕是要愁坏了。
熟门熟路来到傅荆扬的病房外,她发现病房的门开着,护工却在外面站着。她疑问地看向护工,护工却抹了把眼泪。她轻轻地在门板上敲了三声,里面正在交谈的人看到了她的到来。、
“来了还不赶紧进来?”傅荆扬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夏曦和有些懵发蒙怔地走进去,发现傅荆扬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
“邹明律师。”傅荆扬为两人介绍。“我……学生,”他犹豫了一下,“夏曦和。”
“你不是不收学生吗?”邹律师看了眼夏曦和点了点头。
“你管得宽。”傅荆扬翻了个白眼。
“邹律师是我朋友。”傅荆扬示意夏曦和坐下,同她解释邹律师出现在这的原因。“他今天过来是帮我拟遗嘱的。”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许久,而一声“遗嘱”却瞬间使夏曦和如坠冰窟,将她拉入那个她一直都刻意回避的世界。
遗嘱。
她清楚的地知道傅荆扬的病情,却只能无能为力的地看着他日渐消瘦下去。平时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让她完全忘记了他是一个患了绝症的病人。原来这就是护工在外面抹泪的原因。
“……”夏曦和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别摆出那副表情。”坐在病床上的傅荆扬嫌弃怪地看了夏曦和一眼。“我还说要把我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留给你呢。”
“……我不要……”她沉默了半天,最终就从嘴中挤出这几个字。
“……你该换琴了”傅荆扬没说话,。良久,他重新摆出了个微笑,可正要再说些什么时,竟被夏曦和打断。
“我不要。”她的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还带出了丝丝哭腔。,“我说了我不要!”
邹明瞧着这两人的状态,就知自己不便多留,正要寻个借口离开。沙发上的小姑娘却猛地起身,夺门而出。
“……这怎么办?”邹明看向傅荆扬。
傅荆扬没理他,只把头偏过一方,背影寂寥地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的景。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加上昨日未化的积雪,真是白茫茫一片。那景象,就如此刻他的心情。
病房外,夏曦和背靠着墙,全身无力地滑落在地。她将脸埋进双膝,紧紧抱住自己。
六 冬日的绿树
傅荆扬的病在这个冬天经历了好几次恶化,化疗对他来说副作用太大,病还没好,他的身体先垮掉了。夏曦和整个寒假都花在了医院,傅荆扬见了她就烦,甚至开始赶人。
“回去练琴去。”傅荆扬催她。
夏曦和就定定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怎么都不说话。傅荆扬前天晚上又进了一次抢救室,上午刚醒,这叫她如何走得开。
“我不走。”她轻声道,又瞥了傅荆扬一眼,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欧亨利小说选》,一副就在此地安营扎寨的模样。
“你就气死我。”他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深冬腊月,树干上光秃秃的,毫无生机。他不知道自己和窗外那枯枝比起来,谁更没有生气。夏曦和偷偷从书本中抬起头,循着傅荆扬的目光望去,咬了咬下唇。
第二天,天难得放晴,傅荆扬今天的状况比起昨天好了许多。早晨他醒来,护工照例把窗帘拉开给他晒太阳。结果一拉窗帘,傅荆扬就听到护工一声惊呼。
“怎么了?”
“您快看!”护工满脸喜色地转过身,把窗口给傅荆扬让开。傅荆扬看向窗外,昨日还干秃秃的树枝今天就染上了一层绿。他看着那稚嫩的绿,难得愣住。
“这树都抽芽了!冬天过去了!” 护工小心翼翼的地把病床床头摇起来让傅荆扬坐起来,让他看得更舒服一些。
傅荆扬怔怔地看着窗外,良久,嘴角勾起了一丝复杂的微笑。
夏曦和这天和往常一样,按时来到病房。她今天还带了鸡汤过来,给傅荆扬补身子。把鸡汤倒碗里的时候,傅荆扬突然开口问:“你手指上的那点绿色是怎么回事?”
夏曦和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将手握成了拳。“女孩子做美甲,没见过?”
“美甲美到指肚上了?”傅荆扬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七八度,冻得夏曦和顿时僵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揉了揉太阳穴又放缓脸色。,“你的手是用来拉琴的。”
夏曦和不语。
“罢了。”傅荆扬摇了摇头。“曦和,陪我看部电影吧。”
傅荆扬选的是九五年的片子,岩井俊二的《情书》。影片一开始,就是女主角渡边博子去未婚夫藤井树的墓前悼念。接下来的故事则讲述了藤井树甜涩的初恋。,而就在观众沉浸在那初恋的小美好中,却陡然发现,在故事之初,导演就告诉了他们,那个曾经青春又别扭的美少年已经死于雪难。
这是一个没有未来,却又美好动人的故事。
“曦和,不要爱上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你管我。”夏曦和难得顶嘴。
“去留学吧,等录取通知书回来,我给你发助学基金。”见夏曦和不动,傅荆扬闭了闭眼。
“听话。”
七 延期
就好像傅荆扬的那一声“乖”真的有魔力,那天之后,除了音乐上的学习,夏曦和还准备起了语言考试。一转眼就到了毕业季。毕业晚会上,林西作为优秀毕业生压轴演出。除了几首难度极高的钢琴独奏之外,她还邀请夏曦和与他一起表演了一曲钢琴小提琴二重奏。
夏曦和以近乎完美的演奏惊艳了所有听众。演出结束后,教她的徐老师专门找到了她。
“我就说你特有天赋,只要你不怯场。”徐老师拉着她的手在后台,百般欢喜。“马上就是大四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夏曦和先是愣了愣,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什么时候变得不怯场了。她点了点头,“想申请茱莉亚音乐学院。”
一听到那名字,与徐老师先是一愣。随后眼神炙热地看向夏曦和,目光中带着欣喜的笑意。
“哎,你可终于知道上进了!”徐老师喜笑颜开。,“不枉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期待。”
夏曦和卻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还有一个一直对她抱有期待、甚至扭转了她容易怯场毛病的那个人,这会儿还正在病床上躺着深受病魔的折磨。她同徐老师告罪了一声,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开了后台。
第二天是周末,她没有课,却在寝室里磨蹭了一上午才去医院。明明是午饭时间,到了病房后却发现傅荆扬还在睡。护工悄声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傅先生昨晚熬了夜,所以今天上午精神不好。这会儿又睡着了。”
“他身体不舒服?”夏曦和皱紧眉头,又看了一眼此时在病床上的人。
“没有没有,他昨晚守着电脑看夏小姐您的演出直播呢。”
因为林西压轴的原因,昨天她上场时已是最后一个节目,那会儿都快十点半了,早就过了傅荆扬平时休息的时间。昨晚在后台的那股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又来了。夏曦和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眼角。
在她和护工说话间,病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我们吵到你了?”夏曦和愧疚地问。“你再睡一会儿,不用管我。”
傅荆扬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了你昨晚的演出。表现得很不错,看来录取通知书指日可待。”他提到这个,夏曦和又沉默了下去。良久,她附身给傅荆扬掖了掖被角。
“傅荆扬,你少操那么多心。”
“没大没小。”傅荆扬皱眉。“我还教你拉琴,你就直接喊我名字?”
夏天炎热,傅荆扬又受不住空调。两人没聊多久,他又虚弱地睡着了。从去年冬天开始,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年底,傅荆扬的身体状况如天气一般,也进入了寒冬的季节。
医院一度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单,所有人都觉得,他可能熬不过这年的冬天,可他却屡屡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只是春季来临,万物复苏,他的身体状况却依旧停留在冬天。
四月底,夏曦和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那是茱莉亚音乐学院对她的录取通知单。她反反复复将那封信看了好几遍,不敢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茱莉亚音乐学院是她一直以来梦想的学府,但她却没能想到自己真的能成为它其中的一员。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傅荆扬。
只是一想到那个极力要把自己往出外赶的男人,她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再想起那人最近的身体状况,一阵愁苦又上了眉头。简单地收拾了下,夏曦和赶往医院。可谁知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群医生护士推着傅荆扬的病床赶往抢救室。
“傅荆扬?傅荆扬他怎么了?”夏曦和死死地抓着护工的手,双目瞠圆,声音发抖地问。
“傅先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低烧不断,刚刚接了个电话,讲的都是英语。也不知说了什么,明明看着好好的,可是体征数据就不行了。”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医院又一次下达了病危通知单,傅荆扬的家人全在外面沉默地候着。走廊上的空气宛若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终于在夜深人静时,夏曦和从座位上起身,躲进楼梯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您好,我想要申请延期入学。”
“那,您想延期多久呢?”电话那边的招生老师在了解了些情况后,声音温柔地问。
“延期……”夏曦和说不出来话。延期多久?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她绝不离开他半步。为什么要让她去计算离开他的时间?
想到这,她瞬间崩溃地无声大哭。
一夜抢救,傅荆扬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这次他睡得更久,三四天后才醒来。而一睁眼,他就看到了病床前面色蜡黄、双眼通红的夏曦和。
“怎么这副样子。”他声音虚弱,有些嫌弃怪。“别人还会觉得生病的是你。”
夏曦和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开心点,都是要去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大姑娘了。”
所以,他那天状况突然不对,就是知道她被录取,要离开了?夏曦和只觉得心口抽疼。她吸了吸鼻子,深呼吸。“我想好了,我不去了。”她握住傅荆扬那只骨瘦嶙峋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
病房的空气又凝滞起来。傅荆扬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般。
“你必须去。”他双眼通红,原本平缓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你必须去,没的商量。”
“我不去。”夏曦和不住地摇头。“傅荆扬,我不去。你给了我你的琴,你不能赶我走。”
“琴情”二字,此时听到傅荆扬的耳中,早已分不清楚。
“走。”傅荆扬闭上眼睛,胸前不住起伏,从喉头深处吐出这句哽咽。
夏曦和没想到,傅荆扬的离开会是那么突然。两个月后的一天,她只是照常回了趟家,再回病房时,却发现病房里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一阵清风吹起白色的纱帘,吹动了窗口的风铃。唯有病床上的那个熟悉的琴盒,证明了房间主人曾经来过。
夏曦和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他是昨夜走的,不让叫你来,最后交代我把这个交给你。”傅母红着眼睛,把那琴盒打开,里面正是那把传世名琴,斯特拉迪瓦里。
夏曦和抱着那把琴,终于在地上失声痛哭。他为了她能飞得更高,终于还是将她推开。
七 尾声
九月,纽约。
夏曦和第一个到了排练室,左右无人,她便自己先拿出曲谱和琴练习。一曲结束,门口响起来掌声。
“那是斯特拉迪瓦里吧!”排练室门口,一个新加入乐团的同学目光晶亮地看着她手中的琴。“这音色也太好听了!”
“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头,目光温柔地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把琴,怀念地抚了抚那琴身。曾有那么一个人,对她百般疼爱,不仅给了他的琴,也给了他的情。而今后,她要带着这些,继续前行。
“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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