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剑 张鑫
【摘要】探讨雾霾舆情的阶段性变化规律,力求舒缓民众的情绪,提高舆情应对的有效性,为舆论引导提供现实依据。运用文献分析等方法,分析雾霾舆情的阶段性表征,见证民众社会心态的历时性变化,即从雾霾舆情初期的激烈与沸腾,到雾霾舆情持续期的无奈与无助,再到雾霾舆情持久期的娱乐与戏谑。在雾霾舆情常态化的现实环境下,应该积极进行疏导,化解消极情绪,引导民众做生态公民,从而更加理性地应对雾霾舆情。
【关键词】雾霾舆情;日常化;娱乐化;社会心态;生态公民
近几年来,雾霾已经成为常态化的天气现象,而围绕着雾霾的舆情也随之增多,其表现形式多样,传播范围广,扩散速度快,并且大量地使用新新媒介,影响力巨大。雾霾舆情既是民间智慧的表达,同时也是社会心态的一种现实反映。而从社会心态分析雾霾舆情是一种有效的研究范式,可以为舆情监测和舆论引导提供现实依据。
一、雾霾舆情的社会心态变化
(一)初期(爆发期):愤怒、强对抗
雾霾产生的原因很多,情况较为复杂。但当民众第一次非常清晰地知晓雾霾的危害时,他们的心态是怒不可遏的,充满了愤怒的情绪及难以名状的痛苦。在雾霾舆情上相对过激的言论、话语表述普遍较多;民众的心态是不平静的、不妥协的,舆情也是沸腾的、激昂的。他们利用各种新新媒介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不满。例如:“在北京,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会呼吸的痛。”还有人觉得这不够刺激,就把清华大学“厚德载物 自强不息”的校训恶搞为“上联:厚德载雾,自强不吸。下联:霾头苦干,再创灰黄。横批:喂人民服雾”。甚至更加激烈的,玩弄语言游戏,将粗口嵌入话语中。在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随机街访中表现得很明显:“大妈,您觉得雾霾给您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而受访者的回答堪称经典:“影响太大了!首先就是你得看清楚,我是你大爷!”明明被骂,但却无法还嘴,民众的情绪反应是相当激烈的。
关于雾霾舆情的表达方式很多,诸如段子、顺口溜、打油诗、表情包、短视频等。但其中包含的社会心态是相同的,即不解、不满、怨恨、发泄,初期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民粹主义式的特征,即用一种草根的、非理性的、批判性的方式,传达民众的内心诉求。微博、微信、短视频等新新媒介也成为民众雾霾舆情表达的最重要工具,它们以猝不及防的、暴风骤雨般的方式把雾霾舆情的真实现状呈现在世人面前。而民众也从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与力量,他们用自己能够掌控的工具竭力维护着自己的权益。按照布尔迪厄的观点,这在本质上就是大众文化资本的一种现实呈现,具有相当的现实牵引力。而“这种大众文化资本包括从属阶级可利用的意义和快感,以表达和促进他们的利益。大众文化资本不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概念,而可以有多种表述方式,但它总是处于与主导力量相对抗的位置”。[1]普通百姓用愤怒的舆情显示着他们与社会主导力量的抗衡关系。而从雾霾舆情的传播力度上来看,民众民粹式的、宣泄式的表达也确实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引起了更多的社会关注,很多人可能参与进来。而大众文化资本是通过意识形态运作的。普通民众从大众文化资本中得到了力量。因为,“赋予从属阶级权力的这些意识形态使他们能够生产抵抗性意义和快感,这些意义和快感本身就是一种社会权力形式”。[2]雾霾舆情的喷涌无疑是一种权利的赋权,民众不仅体验到了酣畅淋漓的宣泄快感,同时也彰显了底层与民间的力量。在新新媒介的有力助推下,雾霾舆情真实地反映了民众的心态。可以说,整体社会心态的激昂与躁动带动了整个雾霾舆情初期沸腾与焦灼的基本面相。但这种舆情带有较强的破坏性与煽动性,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后续的社会反应,形成撕裂社会的力量,因此必须高度警惕。
(二)中期(持续期):无奈、无力感
实事求是地说,大多数民众对雾霾的科学知识是缺乏的,很多人以为这只是短期的,甚至有人天真地认为,雾霾是可以随风而逝的,只要风足够大,就可以吹散。但随着雾霾的加剧,几天甚至持续一周的强雾霾天气成为常态化,民众的心态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的宣泄就可以舒缓的。愤怒过、抗争过,但在坚挺的雾霾天气面前都无济于事。民众的社会心态也自然发生着些许的变化,这从雾霾舆情中期的表达上就可以看出来。例如:“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在北京街头牵着你的手,却看不见你的脸。”泰戈尔的经典诗句被绝妙地诠释成现实的无可奈何。从中可以看出,雾霾舆情初期那些过激的、愤怒的、咄咄逼人的话语已经不多见了,反而以一种无奈的、妥协的甚至有点麻木的姿态,体现出民众面对雾霾的无力感。例如:“这是怎么都得活下去的日子。食品有毒了,我们做条鱼,不吃东西光喝水成吗!后来水也有毒了,我们做一只缩头乌龟,不吃不喝光喘气成吗!最后空气也有毒了,为了活着,我们已经不拿自己当人了。”这里面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雾霾这样的极端恶劣天气所带来的无奈无助,以及沉到谷底的无所谓,这种心态成为很多普通百姓的共同心态。但这种心态会带来较为强烈的焦虑,有些人甚至产生了“雾霾抑郁症”。焦虑是人们面对危险不安的境遇而产生的一种心理情绪的状态,其中可导致病理性的焦虑。“在面临持续、重复的紧张事件时,焦虑症患者以及其他的心理脆弱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采取积极的应对策略。”[3]这些焦虑会对人们的身心造成较大的伤害。
另外,值得警惕的是,这种无奈的现实无力感中隐藏着些许“犬儒主义”的味道。看透但不说破,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能解决就不了了之,甚至玩世不恭、得过且过、难得糊涂。例如:“月朦胧,鸟朦胧,空气雾霾浓。山朦胧,树朦胧,喉咙有点痛。花朦胧,叶朦胧,医院排长龙。灯朦胧,人朦胧,宅家发大梦!”这可能是一种更为可怕的社会心态,可能把雾霾舆情带到一个危险的边缘。现实社会中人们经常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甚至受到伤害,但是很多人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于是就采用了一种丧文化的做法,消极、麻木、绝望,甚至放弃。徐贲先生认为,犬儒主义者始终处于一种莫名的不安与焦虑之中,这种不安与焦虑让犬儒主义者在慢性的不幸福中艰难度日。[4]的确,在无孔不入的雾霾现实面前,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因此,现实的不安与焦虑是相当严重的、普遍的。而“犬儒主义的特征是不拒绝的理解、不反抗的清醒、不认同的接受,都是不能有能动的行动”。[5]于丹2014年2月23日在其微博上说:“关上门窗,尽量不让雾霾进到家里;打开空气净化器,尽量不让雾霾进到肺里;如果这都没用了,就只有凭自己的精神防护,不让雾霾进到心里。”这种“雾霾鸡汤”可能会消解民众行动的决心,消弭民众环境抗争的意志,使得民众成为“嘴上的巨人,行动的矮人”,进而对生态环境问题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独善其身同样是一种面对雾霾的不作为。人人都应该成为环保主义者,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做出努力。
(三)后期(持久期):娱乐、反讽、自黑
愤怒的抗争不解决实际问题,而且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麻木地、无奈地屈就现实,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对自己的身心造成二次伤害。在雾霾常态化的严酷现实面前,民众的心态做出了非常务实的调整与变化。娱乐、反讽、调侃、戏耍、恶搞、自嘲、自黑,很多后现代的特征体现在持久期的雾霾舆情上。民众用戏仿、嫁接、篡改、挪移的方式,将对雾霾的心态更多元化地呈现出来。例如:“八戒:师傅,下面仙气弥漫,咱们到西天了吧?唐僧:别闹,下面是西安。八戒:师傅,这看都看不清,你怎么知道是西安?唐僧:西安的雾霾和其他雾霾不同,里面有泡馍的味道。”这里面全然看不出愤怒,反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感与戏谑感。有人还把《舌尖上的中国》里经典的“舌尖体”进行了应景的改写,即“雾霾,我只吸上海的。相比于京霾的厚重、鲁霾的激烈、粤霾的阴冷,我更喜欢沪霾的醇厚、真实和独一无二的味道”。这种后现代的改变放弃了锐利的锋芒,呈现出另类的传播效果,仿佛更让人欲罢不能,正所谓“雾为帝都厚,霾是魔都醇”。早期的愤怒、无助都让位给了黑色幽默的尽情宣泄。民众用戏仿的形式,打破话语权威,解构正统,消解中心,发出自己的心声,用反讽将颠覆进行到底。克尔纳郭尔在《论反讽的概念》中说,反讽是对现实本质的一种洞察,由于这种洞察,他改变了对现实的知觉及与现实的关系。[6]戏仿的娱乐化表达将雾霾舆情导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景观,很多舆情表述其实就是对现实的隐喻与观照。
类似这样的雾霾段子非常多,版本各异,数量众多,难以精确统计。但与雾霾舆情初期的愤怒、中期的无奈不同的是,民众采用了相对积极的应对方式,既然逃不过,那就摆正心态,直面现实,寻找化解的方法。舒缓紧张的情绪,避免直接的暴力对抗,反而用娱乐化的形式进行颠覆与解构,成为民众持续期雾霾舆情的主要特征。例如,关于PM2.5的中文到底应该是什么就引起了热议。“严肃点就叫‘公雾源,高端点就叫‘京尘,霸气点就叫‘尘疾思汗,乐观点就叫‘尘世美,娱乐点就叫‘尘惯吸,更有稍微性感一点的叫‘喂人民服雾!”民众用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绪。但其中看不出怨恨,也看不出无奈,更多的是现代社会民众的智慧表达。而且娱乐化的雾霾舆情的表达也带有很浓的表演色彩,人们乐于创造,善于戏仿,并且敢于自嘲、自黑,这不仅没有影响自黑者的形象,反而赢得了相当多的赞许,这表明了民众整体社会心态的相对成熟与稳定。
二、雾霾舆情将长期存在,应对雾霾舆情的难度相应增加
民众在严酷的雾霾天气现实面前,经历了从愤怒、无奈,再到娱乐的心态变化历程,整体上看显现出一个波形的、起伏的态势。这种心态的变化主要源于整体社会格局变迁所带来的社会心态的包容与开放,同时也有民众在现实面前的理性选择。由于雾霾产生的源头很多,又涉及很多行业部门,利益纠葛不清,因此治理难度很大,短期内很难有大幅度的改善。从总体上看,无论愿意与否,雾霾在短期内都难以消失,雾霾舆情也将长期存在。因此,相应地应对雾霾舆情的难度也比以往加大了。雾霾舆情中民众的社会心态是复杂的、多元的,也是善变的,但很多都是不积极的,甚至过激的。雾霾舆情中潜藏着各种民意、民怨、民愤,具有很强的破坏力,随时都可能在一个节点被放大,从而被引爆,进而引发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造成难以预料的结果。特别是随着雾霾舆情的传播,一些似真似假的雾霾谣言得以快速散播,例如,在由原环境保护部宣传教育中心和北京市环境保护宣传中心公布的“2016年度十大雾霾谣言”中许多谣言就很是奇葩。其中“微距镜头中的北京雾霾”“北京因雾霾严重污染,空气中含抗生素耐药性细菌”“雾霾堵死肺泡?空气污染是元凶”[7]等都在新新媒体上广为传播,真假难辨。多数民众不具备足够的科学知识,根本无法辨别真伪,这不但散播了不正确的信息,反而增加了民众不必要的恐慌感,进而引起舆情的激烈化。这些舆情加剧了民众对雾霾的错误理解,混淆了科学知识的正确表达,影响了民众对雾霾的科学认知。更为严重的是,这也从一个层面干扰了雾霾舆情的治理与应对。生态环境的治理与改善需要调动全社会的力量,理念、意识、认知、行动缺一不可。当前我国仍处于一个社会的转型期,各种社会矛盾凸显,新的社会问题不断出现,使得任何一个社会问题的解决都面临相当大的难度。虽然国家环境治理的力度在加大,但积重难返,生态环境的完全恢复尚待时日。当前雾霾舆情已经日常化了,这充分说明雾霾舆情的应对无疑是一场耗时耗力的持久战。
三、尊重民意,化解消极心态,引导民众做生态公民
雾霾舆情中体现出的民众的社会心态就是一种价值观的反映,其中包含着民众的立场与选择。学者弗洛姆说:“我们是根据价值判断来确定我们的行为的,而且,我们的精神健康和幸福也有赖于价值判断的这种正确性。”[8]雾霾舆情中民众的社会心态既可以让人们成为生态环境的维护者,也有可能让人们变成生态环境的加害者。应该承认,适度的娱乐化有益于缓解紧张情绪,抚慰民众恐惧的内心,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娱乐化的雾霾舆情表达,虽然有时显得过于夸张、另类甚至惊悚,但却形成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极具眼球效应,使得更多人关注雾霾的现实。而且它还从一定程度上对民众进行了一次来自民间的“雾霾科普”,使得民众的生态意识得到了一定的增强,而民众的舆情反应也倒逼政府主管部门做出现实的回应,这对雾霾的最终解决是有好处的。但是,过度的甚至为娱乐而娱乐的舆情表达就值得警惕了。因为,过度的娱乐会让人忘却问题的本质,不愿进行深刻的思考,更不去反思人类自身对环境的加害,对生态的冷漠。娱乐化掀起的民众狂欢,看似很激昂、很过瘾,但无助于雾霾问题的实质性解决。巴赫金认为,狂欢是人们意欲摆脱现实重负,战胜恐惧的一种心理宣泄。“人的行为、姿态、语言,从在非狂欢式生活里完全左右着人们一切的种种等级地位(阶层、官衔、年龄、财产状况)中解放出来”。[9]民众通过娱乐化的舆情表达得到了一定的心理慰藉,但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暂时解脱,带有较强的乌托邦性质。而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缺乏生态意识,没有环境保护的实际行动,甚至以一种邻避的心理把环保的责任推给社会与他人。当人们不愿从自我做起,约束自己,保护生态,净化环境,而是只停留在雾霾舆情的狂欢之中,满足可怜的快感,那么雾霾的消除将永无时日。海德格尔说:“人表现为言谈的存在者。言谈就是人的价值观、伦理观、行为规范的承担者。言谈背后是人的生活家园。”[10]雾霾舆情肯定反映了一定程度的民意,有其合理性。因此,民意是要尊重的,但必须去除雾霾舆情中的消极成分,积极引导民众从自我做起,增强生态意识,努力做生态公民,积极践行环保行动,真正将美丽中国的理念化作自己的日常行动,只有这样,人们向往的美丽的生态环境才能成为现实。
(本文为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建设‘三个陕西舆论动员机制与引导路径研究”,立项号13L003;陕西省教育厅科研项目“美丽陕西生态文明建设的舆论动员机制与引导路径研究”,编号14JK1262的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1]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233.
[2]罗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233.
[3]皮尔吕奇·格拉齐亚尼.焦虑与焦虑性障碍[M].邹媛媛,李俊仙,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35.
[4]徐贲.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犬儒主义者[EB/OL].[2015-08-28].搜狐文化,http://cul.sohu.com/20150828/n419960605.shtml.
[5]徐贲.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犬儒主义者[EB/OL].[2015-08-28].搜狐文化,http://cul.sohu.com/20150828/n419960605.shtml.
[6]曾于里.段子治霾:行动的幻觉[J].南风窗,2016(24):95-97.
[7]环保部门曝光“2016年度十大雾霾谣言”[EB/OL].[2017-01-02].央视网,http://news.cctv.com/2017/01/02/ARTIiOFlgoESAlo7Mzb9z
QTE170102.shtml.
[8]埃·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孙依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20.
[9]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176.
[10]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节庆,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197.
(马天剑为西安财经学院副教授,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博士;张鑫为西安交通大学在读新闻传播学硕士生,陕西日報社编辑)
编校:郑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