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会

周文义

年年有个三月会，三月会上来跳脚，三月会上来相会。于是，彝家的姑娘和小伙子们接着就唱：不来就说不来的话，莫给小妹（哥）白等着。和着这声这韵，我又一次走进了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牟定县的三月会，走进了彝族青年男女萌动情爱的内心世界……

三月会，是春的相约，是播种爱的日子，也是爱的重逢与延伸。在楚雄彝州，对民族节日有这样一种说法，叫做火把节的光、插花节的歌、赛装节的彩、牡丹会的花、三月会的舞。是的，牟定的三月会，就是一个左脚舞的世界，左脚舞的海洋。这个时节，彝山上的马缨花、山茶花便渐渐换去艳丽的春装，默默地深藏起来，去孕育秋的果实。它们深知，这个时节，正是展示彝家人美丽和心动的时日。所以，它们也不得不这样做。我想，山茶花、马缨花这样做，是有缘由的。据说，山茶花和马缨花是亲弟兄，它们生生死死，相依为命，并在那高高的山头上，常年陪伴着彝人送走一春又一春，又迎来一天又一天新的太阳。在那春光无限的彝山上，山茶花和马缨花这俩弟兄，被百花视为花的楷模，百花的骄傲。但是有一天，这俩弟兄突然闹起矛盾来。这矛盾不是它们自已造成的，而是彝家人按照老天爷的旨意，选择了马缨花为自已民族的崇拜对象，这样，就冷落了山茶花。当俩弟兄吵得不可开交时，老天爷出来调解說，山茶花你是大哥，哪有大的和小的争之理，你得要让一让，何况马缨花的性格更贴近彝人的性格。但话又说回来，这本来也是我的安排，以后，我还要安排每一种花，落户每一个民族、每一座城市。老天爷的这话一出，于是，现在这世上的每一个民族，每一座大城市，都有一种花落驻，据说，马缨花是第一个落驻这世间民族中的第一种花。

花为媒，这马缨花与彝人有道不完了不清的情结。彝族人为了使马缨花不离不散，彝族人的生产生活乃至情爱，还专门安排时间为马缨花过节。于是，在千里彝山的楚雄，就兴起了插花节、马缨花节。这节一代一代的往下传，使马缨花的心情越来越舒展，开出的花朵一年更比一年鲜艳夺目。在生活中，彝家人还有许多规矩。这规矩讲来就是反映了彝人的一种生态观，图腾观。不兴砍马缨花树当柴烧，只兴砍来做盆用于洗脸洗脚和盛物。彝族人生小孩时，第一次为小孩洗身，必须用马缨花树做的盆，其它器皿是忌用的；用来做碗、做杯、做勺，那是彝人生活中不可少的。彝族姑娘出嫁，舅舅专门用马缨花树盆盛水，用马缨花树枝醮水，撒给侄女，那是一种祝愿和祝福，祝愿侄女一生平平安安，祝福侄女幸福永远。这花，在彝人的心里，它是慈祥的，赐福的。所以，当马缨花盛开的时候，彝人们习惯把它当作一种吉祥物，采摘后戴在头上，以求马缨花赐给吉祥幸福；一对情人，一对恋人，也相互赠与，以示爱情忠贞、美满幸福直至永远；也把它插在大门上，愿马缨花为这家人带来平安；插在畜厩门上，祝愿六畜兴旺、五谷丰登。这一切的一切，充分说明马缨花在彝族人的观念中的地位和作用。因此，我在说牟定三月会时，也就说了这么多马缨花的事，这并不是冲淡三月会，而是为了更好地让读者更深刻、更全面地了解三月会。因为，三月会是彝族的一个重要节日，这节日当然与这个民族的崇拜或者说图腾有着密切的联系。说到这里，人们对马缨花与彝族人的关系大至是了解一些了，但与三月会有没有情结呢，答案是肯定的。这情结，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年代、什么时候结下的，是不可考了，但这情结一直还在延伸着。这情结，就是马缨花为媒，三月会为舞，成就了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它给彝人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快乐与幸福，也成就了多少彝族青年男女的美好心愿，而酿出了多少甜蜜蜜的人生。这马缨花为媒，三月会为舞酿出的甜蜜人生，以一个传说故事为例：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仙人张三丰居住的三峰山脚下的姚安境内，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祖祖辈辈以打猎为生。太阳跟着星星走，月亮围着太阳转，这日月也不知转到了哪个年代哪个年月。但不管是哪个年月，猎户人家出了一个九山十八寨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彝家汉子。这汉子长得英俊洒脱，一表人材，姑娘们见了不是十人见了九人爱，而是十人见了十人爱。这汉子的名字叫朝阿是。朝阿是从小就跟着爷爷爹爹进山捕猎，在爷爷爹爹的传授下，炼就了一身捕猎的好本事。每每他去进山，不是十日打猎九日空，一日扳得十日工，而是十日打猎九日得，一日扳得十日工。据说他可以像猎狗一样嗅出猎物的气味来判断猎物的藏身处，从而选择支网的位置和射击的方位。他还善于训猎狗。他训出的猎狗一是听话，二是追起猎物来，一口气可以追过几座山头。有一天，也就是彝山上马缨花盛开的季节，他独自一人挎上箭，领着猎狗到了化佛山一带捕猎。这化佛山，是滇中的佛教圣地，传说一代名僧济公活佛还在这里修炼过。朝阿是听说过化佛山的很多故事，其中还有诸葛武侯在化佛山下安营扎寨七擒孟获的故事。至于佛教佛规的事情他就不懂了。因不懂这佛教圣地的佛训，他才进了这佛教圣地的茂密的森林中寻找猎物，而这一不懂，是苍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命运使然，因而带给了这个远近闻名的猎手朝阿是一生的婚姻美满。

话说到这里，彝家汉子朝阿是大家都知道了，但他美满的婚姻从何说起，这里也只能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化佛山西边一侧，有一个彝族人聚居的山寨，叫咪什的。咪什的这个寨子还大有来头，据说是与大唐时的南诏国有关系。他们的祖先原居住在南诏国的国都——巍山，后因战乱向东迁徙，最后定居于咪什的。咪什的这地名是彝语，意思是一个好地方。这好地方好在哪里，人们都说除了有吃有喝的以外，就是出美女。就在他们迁徙到咪什的以后的日子里，有好几个姑娘都嫁回到了祖先地，嫁给了南诏王室。唐朝时代的南诏国，虽然只能说是国中之国，但那是在彝族历史上的重要一页，因为它是在彝族历史中惟一建立的一个国家。彝族这个中华民族的一员，其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讲，是可圈可点的一个民族。纵观彝族的文化，最值得说的是十月太阳历、十八月历、古老的文字、史诗、毕摩文化以及服饰文化等等。有这样一个文化底蕴的民族，怎么会不孕育出能被皇室看重的美女呢，这应当说是情理中的事了。于是，就在朝阿是的这一代，咪什的又出了一个美女，这美女的名字流传至今，人们还是认得她的名字，她叫若卖迮。若卖迮的貌像，我这里就不再给你描述，省得你分心。但要说的一句是，她生活的那一代，南诏国已经灭亡，不然，她也会成为南诏国的一个妃子，这是跑不脱的。若卖迮没有皇妃的命，她的命是一个放牧姑娘，在她长到十五六岁时，她就接过了爹爹的放羊鞭，一年四季在化佛山周围数着她那白白的羊群……

若卖迮这个彝家美女的话暂时说到这里，回来说说朝阿是这边打猎的事了。这一天，在朝阿是的打猎生涯中来讲，是运气真好的一天。他在化佛山的森林中，没有费多少时间，就看到了新走过的麂子脚印。他判断这个麂子是一个大黄麂，多少时候都没有见到这样大的麂子脚印了。于是，朝阿是的心里兴奋了起来。是的，彝族的猎人们都清楚，麂子有大小之分。大麂子人们习惯叫大黄麂，它的习性是独立生活，即使是与同伴的异性，在它们一番谈情说爱后，就分开了，并且至少不再一个地域或在一只山头上生活，这可能是为了保护自身生存的需要而形成的习惯，正如时下的人们也主张一家人不坐同一张车一样，以避免在遭遇不测时断子绝孙。你看，大黄麂这动物也有这般的脑子，人们真的是不得不佩服。为此，麂子这一动物也就生生不息生存至今。而至今的人们也才能看到麂子有大黄麂小麂子之分。这小麂子人们习惯叫小钻麂，它的习性也是独居，但这小钻麂比起大黄麂来讲，是狡猾得多，狡猾得有时人们都难以跟踪到它。所以，人们也常比喻那些狡猾的人说，你比小钻麂还小钻麂。

朝阿是在兴奋之中。他知道，这时必须要稳住猎狗，否则猎狗一但放丢，它就去追猎物去了。这时，再好的猎手也就无能为力了。但朝阿是训练出的猎狗，不叫它出击它绝对不会出击的。他认真的看了一下这座山的走势，并分析出了大黄麂可能跑的路线，这才带着猎狗悄悄地離开发现脚印的地方。他来到可能大黄麂跑的路线的地方，找好射击的位置，才对猎狗悄悄地说了两句，并拍了拍猎狗的身子。猎狗知道了这是主人提示可以出击了。这猎狗训练有素，它返回到大黄麂脚印的地方，嗅着大黄麂的气味进了大树林。这座山并不算很大，猎狗进去不久，就传出了猎狗的叫声。在树林里，猎狗一旦发现猎物，就会发出尖叫声，这叫声是告诉主人，我已经发现猎物了，提醒主人注意。随着猎狗的吠声越来越近，朝阿是已清醒地知道大黄麂正朝自己判断的方向奔来。于是，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不一会，大黄麂出现在了离自己几十步远的地方。他尽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抬起弓箭瞄准，瞄准。正待击发时，对面的小山坡上，突然传来高吭润耳的山歌调子。这山歌调子带有几分煽情。朝阿是的这个年龄，正是催生和接纳煽情心理的年龄。所以，在这样即将捕获猎物的兴奋中，他的心里突然的懵了一下。就在这眨眼的工夫，大黄麂已经跑出了射程之外。但山坡上的山歌调子还在山间回荡着： 阿老表，有心过来唱两调，有意过来咂两嘴。这时，朝阿是看到，猎狗朝着大黄麂撵去。但他已没有心思去追大黄麂了。一屁股坐在那里，梳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来。他想，这大黄麂已经去到了土锅边了，怎么又丢了呢？想着想着，是这个唱山歌调子的姑娘坏了自己的事。于是，他顺着调子飞来的方向走去，想去和这个坏了自已好事的姑娘理论一番。山风轻轻地吹着，吹拂了化佛山上的千树万树，也吹得百花竞相开放，但开得最红火的还是那彝家火红的马缨花。

彝家人打猎，遇着今天这样的，也是常有的事情。我所在的那个姚安小山村，听说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过。那是有一天，村里集体去狩猎，大野猪已经被网套住了。也可以说，这个大野猪这时已经是进了土锅了。人们准备用尖刀将它杀死，但这时，一个抬枪的人说，不用刀，我用枪打一回看看。扣动板机，枪哑了。这时，那头野猪猛的一挣扎，挣脱了套着的网就飞驰而去了。这时，人们才想起煮熟了的鸡飞了。但这时，懊悔已经来不及了。人们只是纷纷抱怨起那个抬枪的人。这件事情，就成了这个小山村茶余饭后都在调侃的一个故事。那天，朝阿是怀揣着那样的心理，不一时，就找到了唱调子的那个姑娘。这个姑娘就是若卖迮。若卖迮看见朝阿是，一看就知道这个伙子是打猎人。彝家打猎人的模样，就是配箭、短刀、皮耳包、羊皮褂、皮索等等。这些配件，各有各的用处，自不必多说。朝阿是走到姑娘面前，也不问姑娘是哪个山寨的，就理论起大黄麂来，说你唱调子，吓跑了我的大黄麂。说她前不唱后不唱，正好我描准大黄麂时你就唱了，就把它给吓跑了。这时姑娘说，我什么时候唱，那是我的事，我的嘴长在我身上，还要你来管不成。俩人说到这里，朝阿是发现猎狗已回到身边，就没有和若卖迮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这说也是白说了，反正这个姑娘是还不了大黄麂的。于是，他唤起猎狗就往回走。这时，奇怪的一件事发生了。

俗话说，狗是通人性的，何况是这训练有素的猎狗。朝阿是唤起猎狗，他一个人直接往前走，走出了几十步远，才发现猎狗没有尾随自己而来，而是摇着尾巴围着那姑娘转，姑娘也轻轻地在摸着猎狗，好象还跟它说着话。朝阿是检起一个石头甩了过去，猎狗发现主人发火了，又看了两眼姑娘后，才摇着尾巴赶上主人。猎狗的这个动作，作为猎人是清楚的。是的，狗遇陌生人，如果它不咬，并摇尾巴表示亲昵的话，说明陌生人与狗主人是有天然的缘分，在这种情况下，天大的事情也只能坐下来商量，一商量准成，因为狗已经暗示明了。彝家人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如果去说亲，说亲人去到姑娘家，姑娘家的狗不咬并示好的话，那这亲无需费多少口舌也准成。如果姑娘家的狗狂咬，连主人的话也不听的话，那这门亲事或者费的口舌就多，或者十有八九都不会成。这一天，朝阿是的猎狗对那个姑娘是那样的亲昵，他想到这一些，对姑娘的那些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待他转过一个弯时，耳朵里又传来了姑娘那悠扬而清脆的山歌调子的声音……

春天，是萌动的世界，万物复苏吐芽，人也不例外。特别是姑娘和伙子们，在他们的心里，总是春情融融，春意绵绵。在山歌调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时，朝阿是沐浴着习习的晚风，加快了脚步。暮霭时分，他回到了三峰山脚下的老屋。

话又说回来，朝阿是的家与若卖迮的家其实也离得不很远，最多也只有半天的路程。但在那样的年代，谈不上什么交通和快速的信息，因此，猎人伙子和牧羊姑娘哪有相识相会的机会。今天的偶遇，还闹出不愉快。还算好，多亏了那猎狗，为他们解了围，也为他们俩人传递出了那“春”的气息。当朝阿是把在化佛山上发生的事告诉爷爷时，爷爷吧嗒吧嗒地咂着老草烟给孙子说：孙子啊，你今天遇到好人了，是这姑娘救了你和我们全家。今天，你去打猎的那个地方，是佛教的圣地，在圣地里是不能杀生的。听说不知是在哪一代上，也不知是真还是假，说是有一个猎人就在那化佛山上，猎杀了一只大黄麂，之后，这户人家就衰落下去了。说是养羊羊不顺，养鸡鸡就瘟，养猪下独子，这样，八口之家，没有几年，就只剩下了一个独苗苗了，差些断子绝孙啊。你看，这就是猎杀那只大黄麂的报应。也只怪我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今天真的得心应手，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朝阿是听到这里，吓得满身都是鸡皮疙瘩。他想不了更多，猎人们都知道，进山要祭猎神，做错事，要向祖先请罪。他按照爷爷的吩咐，迅速点燃三炷香，在祖先灵牌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上了香敬了酒茶，并默默地向祖先祈愿，祈愿不要再发生类似今天的事情，祈愿上苍护佑，不要再做出这种蠢事来了。第二天，朝阿是做了两个苦荞粑粑，背上罐蜂蜜，唤着猎狗又朝化佛山飞奔而去。

朝阿是今天返回化佛山，他想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去向佛祖请罪，二是去找到那个姑娘。他要向她表示心中的感谢。正如爷爷说的，如果不是她，他就闯下了天大的祸。虽然这祸自己已是无意的，但也是不可饶恕的。这个祸的份量，朝阿是是掂了又掂，心中那種悔恨之感便一次又一次上升至喉咙，又一次又一次地在内心中浮动。他想到，只有把自已内心中的话说出来，说完，才会卸去这心中的压抑，才会有见着明天的太阳可言。因此，他在做完了向佛祖请罪的佛事后，就迅速去寻找那个救他的姑娘。这个姑娘也就是若卖迮，他已经接过爹爹的羊鞭有两三年的时间了，一年四季，除了和伙伴们去山头上跳脚吃松毛酒和赶三月会外，天天都在化佛山周围放牧。她知道哪里的水肥草嫩。因此，她放的羊仅两三年，从十几只，增加到了现在的五六十只，这也为她们家八九口人的生活带来了宽松和富有。她爹看到肥壮的羊群，总是哈哈的笑个不停，并许诺在她出嫁时，羊群的一半作为嫁妆搭合给她。于是，若卖迮那心里总是暧暧的，但就是一直没有遇到自己如意的情郎哥。

缘，这个字好写，但这个缘，总是在与份的结合上，往往需要时间的等待，正如人们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若卖迮心中与情郎哥的缘，说到底与朝阿是的猎狗分不开。不信，下边发生的事情可以验证。这一天，朝阿是在化佛山周围的几座山上，都跑遍了，就是找不到那个姑娘的踪影。他累了，便一屁股瘫倒在地，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狗吠声把朝阿是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的那只猎狗朝着左边的那个山坡跑去。朝阿是认为，这猎狗肯定发现了猎物，但平时，他训练出的这只猎狗对猎物，主人不使它是不会出击的，今天它这是怎么了。他管不了这么多，起身随着猎狗跑的方向走去。走过山坡，在一条小山箐里，他看到一群羊在那里咩咩地吃着草。再定睛一看，惊奇的一幕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只见那只猎狗摇着尾巴不停地围着坐在马缨花树下的那个姑娘转，走近，朝阿是看清了这姑娘就是救了自己和全家的那个姑娘。这时，朝阿是的心里可能闪过几个念头，一个是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这是他今天要做的一件事；一件是这猎狗昨天才认识的人，怎么能知道这姑娘就在这里。或许，这猎狗也同自己一样，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寻找这姑娘的，那不停地摇着尾巴围着姑娘转，是不是表示感激呢，还是别有情愿，或者是两者都有之。想着想着，就到了姑娘面前。姑娘看到朝阿是那乌黑泛红的脸庞，高大英俊的身材，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便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绣花布站了起来，微笑着的眼神从朝阿是那里收回，侧过身子向自己的羊群望去。这时，朝阿是紧赶上前一步，卟通一声跪倒在姑娘面前，诚恳地对姑娘说： 姑娘，昨天，是你救了我和我的全家，不是你那几声山歌调子，那只大黄麂肯定跑不掉，那我就犯下天大的罪孽了。姑娘听到这里，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就问朝阿是，今天来找我，是你自己想起来的，还是哪个叫你来的。朝阿是把爷爷说的那个故事讲给了姑娘听。姑娘听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对朝阿是说： 你爷爷说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说过。所以，我在化佛山上放羊，连一只鸟都不敢打。俩人侃着侃着，不知不觉，太阳快要偏西了。这时的他们，可能要侃的话还很多很多，但他们都知道，快要到牧归的时候了。

化佛山的这个季节，真是放飞心情的季节。在那轻轻的微风吹拂和百鸟歌声中，朝阿是沉重的心情被这习习的微风吹散了，他的心里好似一片明媚的灿烂阳光。当他再次面对姑娘时，才想起自己背着的苦荞粑粑和蜂蜜。这时的他，也没有多想，就从皮耳包里拿出粑粑和蜂蜜，说没有什么，两个粑粑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这点蜂蜜你也带上，在路上吃。姑娘也不谢绝，说了声谢谢后，就装起了。姑娘装起东西的一刹那，朝阿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在这样一个马缨花盛开的季节，有情的彝家小伙，是兴送马缨花给姑娘的，如果姑娘接受了，并反送一朵给小伙子，那说明还有明天相约相会的机会。于是，朝阿是迅速采来了一朵马缨花，诚恳地对姑娘说，这花你能接受吗？姑娘面带笑容，一句话不说，接过马缨花就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并也迅速地摘来一朵送给了朝阿是。这一举一动，不需说多少话了，这也真是有缘渠到水自来啊。分别时，姑娘说，三月会快要到了，今年的三月会，我约你一起去赶。朝阿是说，就以这两朵马缨花为证，三月会上十字街上见，你一定要早些来噢……

朝阿是与若卖迮在化佛山的偶遇，从埋怨到表示谢意，从初识到约会，真的是有情人有缘人的福份啊。那天，他们分手后，俩人心中都是甜蜜蜜的。白天放牧也好，打猎也好，总是希望这太阳早些落山，三月会的太阳早些出来。这样的心情，总的感觉这时光走得太慢了。在这太慢的时光中，俩人的眼前总是不断的回放着在化佛山上的情景，而且这种情景的再现可以说已经牢牢的固化在了他们俩人的心中，是永远也不可能消化的了。

三月会，是心韵的约会，是有情之人的世界。当化佛山上的百灵鸟叫过三声之后，一直等着盼着日落日出的朝阿是和若卖迮终于迎来了三月二十八这一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这一天到过三月会，有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三月会上彝族青年男女在三月会上放飞的心韵；或许你也到过，但你对彝人这个民族了解甚少，因而只会认为就只是赶赶会而已；也许你对彝人这个民族没有那么一点真情实感，所以，你也只会感到是一种热闹热闹罢了。如是这样的心理，我在这里就告诉你，如果没有那么一点情和意的内涵，恐怕这三月会也不会形成传统，也就不会产生万人同跳一曲舞的壮观，更不可能载入世界吉尼斯纪录。只要你有了那个心，走进三月会，就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失落，无论你挤进去哪个舞圈，你都会找回自我，甚至于找回逝去的青春。这就是三月会，这就是三月会的魅力所在。

三月街子两头起，阿哥阿妹来跳脚。三月会的街头这边已经响起了月琴的铮铮声，街尾这边也传出了姑娘们传情的左脚调。和着这声这韵，在十字街头，朝阿是喘着粗气，正想转过街头的右边，在这同时，若卖迮也迈着大步，想着在街头的左边转过去等待朝思暮想着的小伙子。你说，他们到牟定三月会不是一个方向，也没有约定什么时辰在十字街上见，更何况不是现在，哪怕千里万里，一个电话便可以定下具体的时间，在化佛山上的那天，定下的也只是早些来噢，十字街头见。可这伙子和姑娘，真的是上苍的旨意，还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和缘，虽然在十字街头一个转朝左，一个转朝右，但同一时候到达十字街，这也是太巧了，巧得他们俩人在后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转左转右的他们，又自然而然的一起转回了身子。已经萌动了情爱又是朝思暮想着的他们，也被这一相见的奇遇惊讶了。这时的他们俩，目视着对方，内心里升腾起万分的激动，荡漾在脸庞上，使他们在十字街上足足驻足了半时，才又慢慢的走近。我想，如果当时像现在有摄像机或相机，摄下这对可以说是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的此时此景，作为影视作品，反映一对恋人约会时相见的情景，无需半点去导演、半点去化装、半点去彩排，但又是那样的逼真，那样的感人。但这些想法在那时是想也不会想，想也想不到的。这里这么说一句，无非也只是想人间的真情让大家都去分享分享罢了。

三月会的舞，具体说，就是彝族的左脚舞。有人说，三月会，如果没有左脚舞，也就不成为三月会了。这话一点也不假，一点也不虚。因为我的家乡也靠近牟定。而在小的时候，听母亲讲过三月会的事，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赶过牟定的三月会。这样，在我很小的时候，三月会的印象就驻入了我的腦海。还有一次，我们到腊弯附近的一个村子走亲戚，路遇我们村子里的两个姑娘，一身节日的盛装。问他们去哪里回来，她们说，赶三月会回来。我听得出，她们那话的口气里有一股子自豪的样子，也有得意的成份。我听了以后，心里老不是滋味。心想，那口气何必呢，大家都在一起玩泥巴巴长大。那时，由于没有公路，从我老家姚安到牟定县城，确实需要一天的路程。所以，没有一点银两是赶不了三月会的。我就是少了那半个银两，所以，那两个姑娘才在我面前那样的自得，那样的傲气。随后，我想，我一定要拼，拼出一个样子来给你们看看，赶三月会的日子也一定会比你们多。这在以后的日子里，已经得到了印证。那两个姑娘不多时也就嫁人了，我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赶过三月会。

话又说远了。说着朝阿是和若卖迮在牟定十字街上的事，怎么又把自己岔进去了。不行，还得回来说正事。朝阿是和若卖迮约会在三月会，这在老人眼里，也是循规蹈距的，也是代代相传的事。在牟定三月会，除那些物资交流，走亲串戚外，就是彝族小伙子小姑娘大开眼界的三月会。因为那时，四面八方的人们都来了，特别是年轻人，在无特殊下，赶三月会是少不了的。这样，你去瞧，三月会上的彝家姑娘伙子们，个个都是靓丽和英俊的。朝阿是和若卖迮，就是这年在三月会上最靓丽最英俊的一对。他们俩人在十字街相遇后，没有多少言语，就到街头加入到了舞圈里。在那里，他们才第一次相互接触到对方，手牵手，在一圈圈的舞步和一调调的左脚调声中，相互传递着暖暖的情意。这情意通过血液，流进了心田，使他们的精神百倍，舞步也就更加有力了。这一天，他们就是这样，累了，坐在旁边歇歇气；饿了，从皮耳包里拿出荞粑粑和蜂蜜……他们俩就是这样的赶三月会。

说起三月会，会期最热闹的还是农历三月二十八这一晚。因为这一天是正会。白天，人们多半是串街和物资交流以及会友，最热闹的还是晚上。赶三月会，人们图的就是跳左脚舞。所以，人们都说，三月会如果不跳脚，如果没有左脚舞，也就不成为名副其实的牟定彝族三月会了。在“文革”期间，三月会被取消，但四面八方的老百姓们还是到牟定街子上走走看看，更有一些年纪稍大的，他们也在三月会这天，相约在牟定街头，虽然看不到也听不到跳左脚的舞步和那悦耳动听的左脚舞曲，但这些彝族中年或者老年的人们，还在那十字街头或街尾站站停停，似乎在那里寻找着自已年轻时赶三月会的时光，去回味那逝去的时光中永远也忘不了的浓浓的青春气息。是啊，青春的岁月，是人的一生中勃勃生机的岁月，也是人生确定终身大事的岁月，哪能忘却得了呢。可以想象，在那些岁月里，在街头街尾转悠着的那些彝族中老年们，在他们年轻时，书写过多少在三月会上编织过的浪漫篇章，也许，今天的朝阿是和若卖迮就是昨天那些中老年人那年那月赶三月会的真实写照。

三月会，三月会，扎实好玩呢。三月会上来跳脚，三月会上来找你……这高亢而悠扬的歌声，把朝阿是和若卖迮从梦境中唤醒。这梦境。是这对初恋情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时所进入的梦境，但不知这俩人今晚的梦梦到了什么地方，是否这梦是香香的、甜甜的。话说到这里，我想，所有的人，无论是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少的，都愿他们今晚的梦都是香香的甜甜的。也许，人们猜想着的心愿，他们都已经实现了，这从他们从梦境中唤回那一时刻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来。俩人面面相觑，俩人的嘴角都露出了甜蜜的微笑。这微笑，也许是他们俩人这一生中最幸福并永驻心间的微笑。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表白，也是相互间深深的情感交流。不消多说，从那微笑中可以看出，他们所做的梦都是一样的，何况是已经迈入热恋之中的热情似火的一对年轻人。

火红的三月，三月会的牟定城，真是人潮歌潮舞潮的世界。这世界里，不知孕育出了多少人间真情，也不知编织出了多少动人心扉的故事。是的，在三月会上跳脚，与平时在喜事场合、在约会的山头上跳脚，其氛围、其意境、其韵味是有所不同的。朝阿是在这三月会上的韵味，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心底，埋进了人生的岁月中。而若卖迮又何尝不是。他们俩和着这韵味，穿梭于街头街尾，穿梭于一圈又一圈的左脚舞舞圈中。在街尾的一处舞圈中，若卖迮遇到了自己寨子的姑娘伴们。于是，他把朝阿是介绍给了伙伴们，伙伴们一边一个挽住朝阿是的手，又迈开了欢快的舞步。这舞步一直延伸至天亮。舞步停息后，若卖迮和她的伙伴们围在一起，悄悄的不知在说什么话。他们说的事情有三。一是要请小伙子们吃饭；二是下午她们相约伙子们去山头上跳脚；三是晚上相约小伙子去串她们的姑娘房。这三件事，是彝族姑娘们拥有的习俗，也是姑娘们的心愿。就这样，他们吃过中午饭后，相拥着向那个山头走去。路途中，有两个男人和两个少妇离开了小伙子和小姑娘们。因为他们知道，下来的两个活动，是彝族未婚青年男女们才拥有的活动，已婚的男女已经失去了参加那些活动的权利。

说起姑娘房，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一些男女在一起共眠之事。这不想也不合情理。但彝族的姑娘房，是彝族青年男女才拥有的圣洁的地方，这地方一切的一切，永远也是道不清说不明。那层神秘的面纱，只有彝族人自己知道。因为，在姑娘房里，只要姑娘相约，你就可以和相约的姑娘和衣而睡。那晚，朝阿是和姑娘们相约的伙伴们，就在那姑娘房里和衣而睡。自不必说，朝阿是和若卖迮蒙着被子悄悄的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他哪个伙子和哪个姑娘和衣共眠，在这里说就是多余的话了。反正他们直至天快亮时才一起离开姑娘房的。后来不久，朝阿是和若卖迮的喜事就连结了，成了一对方圆几十里一生相亲相爱至永远的一对夫妻。据说根据若卖迮的要求，说独家人孤单，就举家搬到了若卖乍原来的寨子居住，还说他们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只是这些孩子现在不知是哪个宗族的祖宗不得而知罢了。

姑娘房的事，不需更多的解释，朝阿是和若卖迮那晚和衣而睡后所有的一切，都作了诠释，还有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们的解读，都对彝族姑娘房的面纱作过一些探讨，在我所看到的一些作品中，对彝族姑娘房的描述写得最好的还是当代著名汉族女作家顾艳所写的一首诗。诗曰： 在彝族，在姑娘房/是女孩们自由恋爱的地方/她们不长在父母的眼皮底下/一切是自由的/小伙子们进姑娘房/需要姑娘们的心愿/我不是小伙子也不再是姑娘/我是一个成熟的汉族女人/我要在姑娘房的床上休息/进门先喝酒/接着抽上两支烟/这是姑娘对小伙子的礼仪/我也尝试了一遍/闭上眼睛/姑娘们的羊绒毛毯/盖在身上/我在梦中听到一种旋律/它，远远地从大山背后升起/古老、神秘、深沉/掠过女人的额头/男人的肩/漂浮在孩子的唇上/苦难与坚韧/一串黄金的泪滴/让我的心融化于姑娘房。这诗，写出了彝族这一古老习俗的神韵，写出了彝族姑娘与小伙子在姑娘房里的情致。姑娘房与三月会，与彝族青年男女的恋爱生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三月会的舞，舞的是一对对男女青年内心的畅怀；姑娘房里的悄悄话，是一对对彝族男女青年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梦想。

楚雄彝山，那一片片红土地，是被三月会的火烧红的；那燃烧着激情，那荡漾着的情怀，那数不清的凝炼着春与秋的果实，也有三月会的份额。在楚雄千里彝山，那山那水还有那人，都无不在牵挂着三月会。因为这三月会，传说在很久以前，牟定城外有一龙潭，龙潭里有一条恶龙。这龙每当心情不快，就兴风作浪，害得四邻八乡的彝人们不得安宁。于是，为了治服这条恶龙，乡亲们在头人的号召下，每家每户都烧起栗炭火，并一齐往龙潭里倒。栗炭火倒下去后，恶龙被烫得飞起十丈高，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这时，人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往龙潭里加炭火。两个时辰下来，只见龙潭的水沸腾得哗哗直响，那条恶龙再也不见翻腾。这时的彝人们，看到恶龙已经被治服了，于是，自不而然地哼着： 啊哩啦，啊哩啦（大意是喜欢了，胜利了的意思）往龙潭倒土，边倒边哼着边跳着。于是，这喜欢了的吼声和跳声，成为了今天这彝人们跳左脚舞的雏形。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彝人们过上了安宁平静幸福的日子。制服恶龙的这一天，就是农历三月二十八。彝人们为了纪念战胜恶龙的这一天，每年的三月二十八这一天，就到牟定县城赶会跳左脚舞，一代一代的兴下来，一直延续到今天。

千年跳一脚，万年不散心，这就是三月会的韵味，这就是三月会的魅力。当我漫游在这三月会的内心世界不可自拔的时候，在我的案头发现了这样一个记录：2006年6月，牟定县被云南省人民政府命名为“彝族左脚舞之乡”。2008年8月，“牟定彝族左脚舞”被国家文化部列为中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4月，牟定县成功举办“中国·牟定第二届左脚舞文化节”活动，万人同跳左脚舞申报“最大型原生态舞蹈”吉尼斯世界记录并获得成功。这一组组数据，深深的吸引了我对三月会、对彝族左脚舞浓厚的兴趣。于是，从会场走出的我，又一头栽进了三月会的舞场里。我想，我要去畅想，我要去收获，哪怕是一点点，也就心满意足了。

心韵三月会，韵的是味，韵的是情，韵的是那山、那水，还有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