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美术馆开启“后自然”异托邦的精神空间

2018-11-23 06:35王雅静
北京青年周刊 2018年46期
关键词:李虎阿那沙丘

王雅静

沙丘、海滩与浪花,每一个词语背后都是一个浪漫主义的自然之景。而当一个隐藏在沙丘下的“原始洞穴”与一组小型混凝土塑造的小山,出现在未经探索的海域边,人们开始注意到,原来可以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角去欣赏自然。这个俯瞰像是洞穴、又像细胞的建筑是设计师李虎建造的UCCA沙丘美术馆,它与孤独图书馆、阿那亚教堂共同守护着一片海域。这三个互相陪伴却又相互独立的建筑成为阿那亚社区的精神空间,好比“乌托邦”的真实存在,法国哲学家福柯用一个专属名词来形容这类空间——“异托邦”。异托邦的另类空间概念给人们提供了一种现实社会中可能的存在,而后外化为遍布全球的艺术家社区、互助公社、各种亚文化圈等,但归根结底,异托邦的存在,还是依赖于人心的联接方式。

建筑师李虎一座永远未完成的美术馆

UCCA沙丘美术馆开馆当天的凌晨,建筑师李虎站在美术馆面朝大海的展厅中,第一次感受到这座建筑的完整状态——馆中的一切杂物被完全清理干净,灯光打在通体的白墙上,外面一片漆黑,展厅中的音乐可以在每一个空间中传输回荡,循环往复。虽然他是这个美术馆的设计者,但在开馆前一天,他一直在乱糟糟的现场奔忙,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想象最后完工的样子。直到这一刻,他真实地感受到了这座建筑的魅力。

“风是流动的,沙丘外围的形状也会发生变化。伴随自然以及人为的不断雕饰,美术馆一直在变换着姿态,所以,这座建筑时时刻刻都处于变化之中。”李虎说,语言不能表达他此时的感动,这个建筑的完成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期效果,对他来说,这座美术馆没有一个完成时,而是永远都在进行时。

美术馆建在一个天然沙丘下面,其复杂的三维曲面壳体,是由秦皇岛当地擅长造船的木工,用木模板等小尺度线性材料手工编织出的模板定型,并用混凝土浇筑而成。建筑师刻意保留了混凝土壳体上留下的不规则肌理,让手工建造的痕迹可以被触摸、被感知。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纯手工制作的建筑,每一处的打磨雕琢都没有“撤销键”。这种类型的建筑对于李虎以及所有的施工人员来说,都是一个挑战。临海的一整面半圆形的玻璃重达1.2吨,将其安装在相应的位置也着实花费了施工队伍不少力气。“作为一名建筑师,在中国可以做一个这样的建筑,可以建筑这样一个作品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建筑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事情。”李虎说道。

在还未进入展馆中的时候,只能看到—个小小的入口,通体的白色墙壁似乎是通往未来的隧道,吸引你前去一探究竟。经过入口长长的、幽暗的隧道和一个圆顶接待厅,空间豁然开朗。在中央展厅,一束光线从高高的穹顶上倾泻而下,光线在墙壁地面间跳跃折射,空间弥漫着静谧而神圣的精神光辉。

展厅内是一系列细胞状的连续空间,这些空间實现了沙丘美术馆丰富的功能,其中包括大小各异的展览空间、咖啡厅等。从美术馆内部的每一扇玻璃洞口看海,在不同的时间里,大海都是不一样的风景。混沌的声音回响与自然的沙滩、空明的海平面和天空,让美术馆成为一个独特的冥想空间。

“我个人认为建筑的最高境界就是ineffable——不可言喻的。我用它来追求建筑原始的力量,不断接近最原始的状态。如果说建筑是一种冒险的话,这种建筑就是一种最大的冒险。”李虎说道。

沙丘美术馆项目持续了近三年半的时间,几乎每一个空间的设计都被反复修改,处于不断创作的过程。李虎介绍说:“美术馆1号厅最初想要设计成一个卫生间,后来改做成艺术商店,然后这个想法又被推翻,试图做一个书店。于是,我设计了很精致的书架,想象着如何摆位。但有一天,我自己又把这个想法给推翻了。随后,又进入苦思冥想的状态。有一天,我的合伙人黄文菁就说了一句‘空着最好,它本身就是美的。我恍然大悟。其实,空间是最主要的,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变化的。于是,它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空的展厅。手工建造的建筑特有的就是一不小心每一个部分都有可能改变,所以只能是一步步向前走。有新的情况就是一直要去应对。”

在这个一直处于未完状态的美术馆中,李虎指向一个洞口,那有—部通往沙丘顶部平台的螺旋楼梯,引领观众从洞穴的暗处拾级而上。

在美术馆顶层望向大海,你会突然置身于天空与大海的广袤之间。李虎说,站在最顶层的平台面向大海,想象向前150米,那里正在筹划建设一条长长的栈道延伸进大海,未来栈道末端是另外一座“海上美术馆”,两个建筑共同构成“海边的对话”。但海水涨潮的时候,栈道就会被海水覆盖,阻断人们前进的路。这就是自然,充满不确定却又如此有趣。

Q:《北京青年》周刊

A:李虎

Q为什么你要把这座美术馆称作“冒险的建筑”?冒险在何处?

A除了美术馆本身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比如它的外形会随沙丘本身的形态改变之外,还有就是我内心的不确定性。在三年半之前,我们准备建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月以前,我对这个建筑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依然没有把握。昨天,大半夜我还在这里继续去雕塑。所以,这座美术馆不仅仅对我来说是一个冒险的建筑,对我的团队,对每一个参与进来的人来说都是如此,我们都是惴惴不安的。但同时这也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睛,充满很多第一次,我会坚持冒险下去。

Q这座建筑包含哪些“第一次”?

A无论是结构、地面,还是玻璃、吧台,对于我一个做了20多年建筑的建筑师,还仍然充满未知。这是一座全手工打造的结构,从外部结构到内部构建均是。正是如此,我觉得,这个建筑还可以一直打造下去,我并没有觉得它做完了。这是我的第一次的体验。还有就是,它是一个关于声音、时间、海的建筑,它保护了艺术,也保护了自然,在不久的将来,它可能是这片海域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一座沙丘。这样的事情是十分有意义的事情,给了美术馆第二次生命。

Q在建筑过程中,最艰难的时刻是一次次修改设计思路的时候吗?

A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吧,但对于马寅(阿那亚创始人)来说,他会跟我谈论,修改我的东西,给我出难题,我被否定后会难过,难过之后他激励我往前跨—步。我觉得,中国不缺建筑师,但一定缺好甲方。马寅就是真的好甲方。

Q希望这个建筑可以带给参观者怎样的感受?

A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建筑也在不断完善。我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一座建筑,就是希望这个建筑可以把你留下来,让你在不同的季节都能体会到不同的东西。

阿那亚创始人马寅如何诗意地栖息

2009年普利兹克奖(Pritzker Pnze)获奖者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在《建筑氛围》中提道“我发现,当你做一座建筑时,你设想那座建筑处于沉寂当中,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我的意思是设法把建筑做成一处寂静的空间,我们的世界太喧闹。”他将自己对建筑的理解实施在德国的乡间,用一条小路串联了一系列的建筑、小教堂、小音乐厅等,并将其描述为“诗意的建筑”———个建筑的功能性需求远远小于精神性需求。

当马寅翻阅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不仅入了他的脑,还入了心,这些文字给他巨大的灵感启发。于是,阿那亚的计划悄悄诞生在了襁褓之中,—个异托邦的社区空间逐步成为现实。

阿那亚的一天,从海边的日出开始。如果你喜欢晨跑,沿着海边跑道,你会看到地中海俱乐部门前的老木船静默地待在沙滩上,闻到海风酒吧第一杯咖啡的香气,看到水上运动中心已经飞上天空的风筝,还有阿那亚礼堂顶上的吊钟开始摇摆,孤独图书馆的玻璃窗前有人翻开了书……

阿那亚一系列的精神建筑被一条海边慢跑道串联起来,变成了阿那亚的精神主轴,然后利用主轴上的精神空间去承载社区所有人的精神生活,而精神产品就是阿那亚整个空间的最佳产品形式。

“所有海边的建筑我统称它们为‘精神空间,我希望把阿那亚打造成人文艺术的社区,我一直认为一个好的社区一定是在物质、精神、情感三个维度去满足人们的需求。”马寅说,“来到这个社区的人们,他们的精神空间是依靠什么承载?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而我觉得,精神需求是一定需要精神建筑的。所以,我在尽全力将最好的位置拿出来给这些建筑。让它们去承载人们的情感。”

在这一系列的建筑中,马寅认为,美术馆是关键的一环。他很早就与建筑师李虎沟通,希望与他共同打造一个疯狂的建筑,也就是现在的UCGA沙丘美术馆。马寅说道:“将美术馆选址于沙丘之下,既是对自然的敬畏,也是—种保护。因为它的存在,这片沙丘将永远不会人为‘被推平,从而维护了千百年累积下来的这片十分脆弱的沙丘生态系统。而洞穴,作为人类最早的艺术创作场所,也将为当代艺术作品提供绝妙的展览空间。”

在美术馆落成后,马寅又在思考后续问题。在他看来,一座建筑会有三次生命:第一次是建筑设计阶段,第二次是建造完成,而第三次就是运营维护,并能持续产出更好的内容。

“这个空间现代、丰富,很适合当代艺术,再加上近期很多新建的美术馆,很像是美术馆主题的私人会所,但我更加希望美术馆是公共的,开放的,适合很多人的—个场所。我相信,UCGA很适合去持续运营,来完成美术馆的第三次重生。”马寅如是说。

Q:《北京青年》周刊

A:马寅

Q对沙丘美术馆的未来有怎样的期待?

A对于美术馆来说,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作品,对于它未来的运营问题,这也是持续性的过程,所以,我们请来了专业的人来做这件事。我希望这个美术馆是面向社会,完全公共的一个空间,而不是少数人拥有的。这个美术馆是具有社会性以及社会影响力的。

Q为什么想要在北戴河这个地方建设这样的一个社区?

A从大一些的角度来讲,在北京是一种生存方式,在这里才是一个生活方式。能够在一个离北京300公里的海边建造一个理想的社区,让住在里面的北京人的生活更有价值,是选址的一个重要原因。

Q你认为的—个理想的社区是什么样子的?

A一個理想的社区,应该满足人的三个维度的需求,也就是从物质到情感再到精神。从精神层面,更多指的是,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向精神层面的过渡。如何可以建设更多精神空间,来满足精神需求,这是我长久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Q阿那亚号称打造“精神社区”,会组织哪些活动呢?

A整个阿那亚在组织各种跟文学艺术相关活动。其中,包括与孟京辉合作的戏剧中心,每年举办的戏剧节——至今已经做了四年。还有已经建好的地下车库排练厅,正在筹划“乐队养成计划”,就是让所有的乐队都有机会来这边排练,晚上跟社区成员进行互动。还有10月1日刚刚建成的单向街书店,将单向街的文学节、诗歌节引入等等。文学、音乐、艺术、戏剧已经在这个社区自己生长了……

UCCA馆长田霏宇逃离与回归,后自然时代

UCCA沙丘美术馆开幕展呈现了9位(组)艺术家的作品,展览主题“后自然”,是指涉野生自然逐渐消失、个体与自然关系全面转化的语境下,中国当代艺术创作所面对的现实。这个展览于UCCA馆群新成员——沙丘美术馆开幕之际推出,其中4件户外展品为全新委任创作,其建筑本身也可以视作为后自然思潮的一种体现。无论是“隐身”沙丘之中的企图,对传统白盒子展示方式的摒弃,还是对室内外空间界限的削弱甚至消弭,都会为观众观展习惯和美术馆展览策划方式带来新的灵感和挑战。同时,位于渤海之滨的天然地理特性,它的社区和目的地双重属性,也为展览的策划和呈现带来新的可能。面对记者,UCCA馆长田霏宇讲述了他对这座独特美术馆的规划经营之道。

Q:《北京青年》周刊

A:UCCA馆长田霏字

Q UCCA为何选择在阿那亚社区来经营这家沙丘美术馆?

A主要是有三方面原因。首先,UCCA建立的这11年以来,一直致力于通过艺术改善人生。目前,我们在798之外,在这么一个特殊的位置,展示艺术作品,这恰好促使我们达成使命。第二,考虑到这个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以及展览主题“后自然”,我们认为,世界正在面临巨大的变化,在这里做这个展览,会引发人类与自然、生态关系的思考。第三,在艺术史上留下痕迹的艺术机构,都离不开他所处时代下最好的建筑师与最好的合作伙伴。比如,李虎所设计的建筑作品以及与阿那亚的携手合作。在建筑和展览同时开幕的一天中,我们也特意选择了从40后到80后10位不同艺术家的作品在此展示。参展艺术家有李山、梁绍基、刘雨佳、娜布其、杨心广、杨沛铿、于吉、郑波、庄辉&旦儿。

Q UCCA开设分馆的想法在阿那亚社区是一个全新的尝试,以后会有怎样的开馆计划呢?

A的确,UCCA通过沙丘美术馆的经营,与阿那亚之间找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合作模式。我们投入了团队、时间以及专业的判断等,打造一个模式范本,以此为基础去拓展合作。

Q你对沙丘美术馆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A我觉得,目前的美术馆建筑大体分为两个思路。一个就是白盒子,放什么都行,北京有这样的很多展览馆均是如此。另一个是建筑物本身就是一个作品,顺着建筑的特性去做展览,这很考量策展人的能力以及对艺术的判断。当然,沙丘美术馆是属于后者。

Q由于沙丘美术馆的特殊环境,如何策划相关倾向性的展览?

A首先,UCCA在这边管理沙丘美术馆不表示要将北京的展览牵引到这里。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包括这个美术馆就在沙丘之上也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生态。所以,设置在这里的展览就需要跟整体的环境发生关系。当时在策划主题的时候,除了这个地方文学、艺术、人文的氛围之外,与自然离得最近,这个时代,回归自然是个很重要的主题,阿那亚就是完全回归自然。所以,我们就選择了这样的一个主题。

Q本次参展的艺术家是如何就这个主题进行创作的?

A参展艺术家就“自然”这个线索,将传统文人园林山水情怀的传承、东方哲学的审美回音、人造自然、生态伦理、以生物为媒介的创作等不同面向展开探索和回应。并且,他们试图通过集中呈现跨代际艺术实践,勾勒。自然。这一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中很少被使用的词语,去探索背后牵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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