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今年秋天,艺术家沱沱出了个人第二本书——摄影集《将进酒》。此前一年,他的绘本作品《去飘流》让他在微博上收获了无数粉丝,两本主打视觉艺术的书籍展现的母题只有一个:他的故乡,重庆的风物与人情。当然,只要和这位不修边幅的中年文艺男攀谈五分钟,你就会认定这个闲散冲淡,土生土长的重庆“崽儿”一定不喜欢“艺术家”的头衔——理由也很简单。“硬是不巴适?”
沱沱是重庆网民口中的“最牛手绘强人”。全凭着十余年的一个难以自持的梦,他从零基础学习绘画,完全是自己摸索出比例、透视以及立体的空间感。《去飘流》中的画作全是彩铅绘制——这是孩童学习简笔画时往往最先接触的媒材,没错,他也完全以孩童的视角在讲说故事——他在画作上的签名是Toto,不是日本的洁具品牌,而是他最中意的电影《天堂电影院》里的主人公小男孩的名字。发愿虽在童心,落笔却是一派大师精熟的气象。与常见的彩铅作品不同,沱沱追求一种临场感,甚至是油画才有的画面肌理和质感。在他的笔下,江水、索道、轮渡、老房子、巷道、树林、旧房子……山城的风物——映入眼帘,美得如梦似幻。
这样的画风令沱沱在微博时代便网罗了无数网络粉丝,而当这本书摆在了桌面,即便是随便翻翻人们也会从这62幅绘画旁简短的文字注说中看出他个人的好恶臧否与追怀扬弃。这以方言写就的文字,充满了重庆人的恣意、辛辣,又有一派旧式文人的老辣、练达。其中—篇写了他对大阳沟菜市场的观察,每每令人读罢拍案叫绝:
“大阳沟菜市场是典型的川东建筑,屋顶很高,四周呈开放式。夏天通风纳凉,冬天通风除湿,缺点就是阴暗,所以会有很多明瓦。玻璃烧的明瓦,点缀在黑瓦中间,每栋房子都是这样。光线射下来,一柱一柱的,光阴,所谓光阴,就是这样。
陪这些老年人慢慢走在光阴里,我的地理大发现和晚餐竞猜也由此开始:如果去买宜宾的芽菜,我就知道今晚要弄烧白;如果去买的是涪陵榨菜,那今晚不过只是吃一盘榨菜肉丝:如果去打一碗郫县的豆瓣和甜酱,那百分之百是要炒回锅肉;但如果还买了点山柰八角和汉源的花椒,荣昌的猪肉又多称了两斤,那烧红烧肉就是粑粑烙熟的事了:如果买的是白市驿的板鸭,我再联想起来窗台上酿的陈皮,那今晚的陈皮鸭子是绝对逃不脱的……”
能写出这样妙趣横生的文字,因此沱沱在朋友间笑闹时自称一句“十项全能中华小当家”也可以理解。其实沱沱不喜欢别人叫他漫画家,更抵触艺术家这个词,有人问他想叫什么,他说是生活家。生活家的涵盖,当然不仅仅是画画,还包括茶道、剑道、划拳道、火锅道、摩托道,以及霸道……在重庆地方电台做节目时,沱沱曾表示,现在自己的生活状态是“一半时间陪美女,一半时间陪属丝,正在向重庆老板凳的目标迈进。”
“老板凳”自然是山城土语,指的是“老行尊、老江湖”,外省人听来恐怕第一反应还是和这二字沾边儿的种种“老板凳”“宽板凳”火锅。而在沱沱看来,不管是探寻时尚的重庆,还是寻味江湖的重庆,“通通都在火锅馆”。而他招待朋友也多半在自己家或是磁器口的红火锅开席。酒酣耳热之际,他会告诉外地的来者火锅小面索道轻轨当然部是有典型代表性的体验选择,但还有一样勇敢者的游戏更贴合水火山城的特质,那就是放滩。“所谓放滩,就是带个游泳圈或防水袋,从长江或嘉陵江的上游随波逐流到下游,阅尽两岸青山后上岸,再打开防水袋穿好衣服各人坐公交车回家,极富平民传奇色彩。”未了,看着闻者的目瞪口呆他会哈哈大笑,“算了算了,在江边泡泡澡,融入到万古奔腾的大江中,一小会儿便好。”
Q=《北京青年》周刊
A=沱沱
Q有时候為了说清楚一件事是什么,我们可能要由它不是什么来框定。我注意到责编给《将进酒》下的定义,“不是沱沱摄影全集,不是重庆老城档案,不是网红旅游明信片……”那么在你看来这本书是什么?
A这两年整理照片,我发现过往拍过的有33万张照片……所以当要面对公众出影集的时候,选择的标准只有两个出发点,一个是这张照片对你有没有意义,再有一个就是这张照片对别人有没有意义。我最后从33万张里面选了600多张进行图片编辑,再最后选出来的只有72张,其实还有很多照片没有入选。呈现出来的尽管只是一小部分,但这就像在重庆吃小面,点一两,和点三两是不一样的,点一两的时候最好吃的,有一点不饱,但味蕾上的滋味最浓。
Q书名为什么叫做《将进酒》呢?
A最开始的时候,《读库》的老六让我起名字,我想叫“烟火气”,六哥说烟火气是别人对你作品的评价,你不能拿它作为自己作品的标榜。后来我又起了一个名字叫“在人间”,六哥干脆就没给我回复。图片编辑朱朝晖提出来可以叫“将进酒”,他的思维其实是跳跃性的。后来身边一些亲近的友人看了这本书后都跟我说特别想喝酒,哎,我发现这之间好像有种神秘的内在联系,这样取名字也蛮好。
Q从你的两本书都可以看出你对重庆的熟稔和情感,谈谈这座城市吧。
A我觉得对于我的作品来说,其实应该把重庆两个字去掉,我那天在分享会上也说过了,如果把我扔到任何一个城市,北京上海广州呆十年,我拍出来的东西还是这样。其实对于每一个读者来说,别的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如果这些照片都是很市井气,烟火气的,你会发现它很有趣,那这个时候你就会买。有人买回家收藏这本书一定是有一些烟火气打动了他,让他觉得被击中了什么。
在重庆这样的码头城市,以前是水路运输比较多一些,如果你的利益不提前分配好,船靠不了岸,损失也很大。这种营生的模式影响到重庆人血脉里去了,正是因为水路运输风险很大,一个人的信誉在码头上就显得非常重要。很多人觉得码头文化就是袍哥义气,但对商业规则的尊崇才是要义。
Q尽管你笔下或者镜头中的重庆如梦似幻,但我们可以读出一种淡淡的哀伤与乡愁。
A现在虽然房子多,但是你晚上观察一下,一栋房子百十来户,没得几家亮起灯的。我们小区的房子全部卖完了,晚上我数了一下,亮灯的不超过十户,全都是炒房子的。我们小时候的居住空间,—家人就一个房子,晚上一个房间几张床,各睡各的。现在条件好了,有一个安身之处就可以了,不明白为啥子那么多人要占有很多套房子。我都是租房子住,我只需要一个马上就可以工作的地方,风景好,能呆得住,未来在哪里我也不晓得。人的安全感需要去紧紧抓住很多东西,但明明抓不住,哪天突然走了都不晓得。《去飘流》没完成前,担心哪天突然暴毙了,很想快点完成这个证明此生存在价值的作品,留给这个世界,表明自己没有白来一趟。后来完成了,就觉得随时可以死去了。现在第二个作品《将进酒》也完成了,就感觉是赚了。如果再把电影拍了,随时部可以瞑目了。
Q说到电影,我注意到张一白导演、王家卫导演都同你有互动,你对大银幕是有自己企图心的。
A画画和摄影对我都是无心插柳的事儿,我一开始只是把故事写好了,因为我很想做一个动画电影,如果你光拿一个文字的剧本,去跟别人谈几千万的投资,这个也不现实,我就开始画画和摄影收集素材,想把分镜头画出来。动画电影的这个梦我从小就有,因为我觉得真人的电影不会像动画电影一样,特别的天马行空,真人电影会受很多的限制。我要画出分镜头,也是要确定自己的风格,独一无二的风格,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画的,所有做动漫的人都是保留了一些童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