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视域下古镇旅游场中的怀旧旅游体验研究
——以安仁古镇为例

2018-11-23 20:53余志远
旅游科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安仁旅游者古镇

余志远 游 姣

(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辽宁大连 116025)

0 引言

怀旧氛围几乎弥漫于今日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开始渴望返璞归真、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致青春》《芳华》等怀旧体裁的影视作品相继涌现;现代人对历史街区和复古文艺小店的追捧,表现了当代社会对典型时代的记忆和思念;人们还试图通过到访一些保留着历史痕迹的场所来抚慰他们的心灵,获得乡愁的慰藉,譬如参观历史博物馆、游览工业遗产地、探访名人故居、体验古镇老村等。怀旧旅游在我国日渐盛行,各类怀旧旅游产品不断涌现。怀旧旅游,已然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研究主题。

怀旧最初属于病理学范畴,后逐渐延伸至营销学、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乃至哲学、人类学等多个领域(赵静蓉,2009)。在旅游研究领域,研究者们主要集中探讨怀旧旅游动机、怀旧旅游类型及其影响因素、旅游中怀旧情感的触发媒介以及怀旧旅游资源开发等。

就怀旧旅游动机而言,Pearce等(2005)指出,游客选择怀旧旅游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一种愉悦性的休闲体验;Willson等(2007)和Leong等(2015)则揭示,旅游者的怀旧之旅是出于对历史文化遗产知识的探索;而吴必虎(2001)指出,怀旧旅游者的出行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关于自己过去的生活记忆。

在怀旧旅游体验的过程中,旅游者常常会产生个人和集体两种怀旧情绪(陈贞吟,2005)。旅游景区的客观环境、服务、拥挤感、商业化以及个体的年龄、怀旧动机、怀旧倾向、偏好、旅游态度、过去经历、生活方式、传统观念和价值观等因素都会影响游客的怀旧旅游体验及其情绪的生成(邱扶东,1996;周宥任,2008;Asenjo et al.,2009)。目前相关研究重点从感官层面讨论怀旧情感的产生,例如:Belk(1990)认为,怀旧情感会受到过去的物件、场景等直观的视觉冲击,它们可能是社会上留存的老物件,也可能是人们特意收藏的与个人美好记忆相关、具有特殊情感符号象征的物品;Orth等(2008)指出,嗅觉和触觉感官对怀旧情感的刺激主要与气味和味道有关,像“妈妈味道”这种美食体验带给人们的是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此外,不同个性的人所感受到的气味在触发怀旧情感上具有差异性(Wildschut et al.,2006)。譬如,最能让老年人回忆起童年的气味是“大自然的味道”,最能诱发中青年人童年记忆的却是一些“人造的气味”,如零食、小吃等食物的气味(Hirsch,1992)。

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我们发现目前有关怀旧旅游体验方面的研究较少,且鲜有研究将怀旧在社会学领域形成的研究成果应用于旅游研究中。本文立足于国内的时代背景,通过对怀旧现象的考察,以四川安仁古镇为研究案例地,主要依托社会学领域的现代性视角对古镇旅游场中的怀旧旅游体验这个主题予以学术关照。本文不仅是对怀旧旅游体验研究领域的一种理论补充,同时也进一步审视了怀旧旅游体验之于人的意义,并对未来怀旧旅游产品的设计与开发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启发。

1 怀旧:从思乡病到世纪愁

1.1 怀旧的内涵

“怀旧”(nostalgia)一词是17世纪晚期由瑞士医生Hofer创造的,该词由希腊语词根“nóstos”(回到过去)与“álgos”(渴望、怀念)组合而成,意为乡愁,即怀想起过去的记忆而伤感(Hwang et al.,2013)。该词起初主要应用于医学领域,专用于描述在远方征战的士兵因思念家乡而引发的一些生理性疾病(Chen et al.,2014),后多用于表达人的一种情绪。Boym(2001)的研究发现,怀旧这种情绪体验仅存在于某些特定的人群,如在外打仗的瑞士士兵、在法国和德国做仆人的人以及从伯尔尼共和国赴巴塞尔学习的学生等。但Zhou等(2008)指出,怀旧的发生是跨群体、跨年龄的,它不仅限于士兵、船员和移民,状态良好的成年人、儿童甚至痴呆病人都能产生怀旧情绪。也就是说,怀旧这种情绪会广泛地存在于各个群体(Hepper et al.,2014;Leong et al.,2015)。在Stephan等(2012)看来,怀旧描述的是人们对昨日的渴望或对过去事物的怀念,他们认为这个概念不应局限于个人的经历,还应包括集体的历史。怀旧不同于回忆:回忆是对过去的一种回想;怀旧则是伴随部分记忆的苦乐参半,是一种甜蜜的忧伤,即人们通过回忆过去而感到温暖、愉悦和甜蜜,但由于过往不能再创造,人们会感到悲伤和失落(Holak et al.,1998)。一个人可以没有怀旧情绪却能回忆,但是不能没有回忆而怀旧(Batcho,2007)。伴有怀旧的记忆常常是愉悦的,即便是喜忧参半,也是于人有益的:个体可以通过怀旧减弱孤独感、满足归属需要、增强人的自尊,促进人体心理机能的适应,并且能够提升社会交往能力和社会竞争力(Batcho,1995;Zhou et al.,2008;Loveland et al.,2010;Routledge et al.,2013)。

1.2 怀旧、现代性与古镇旅游场

怀旧是人类自古就有的思乡情结,如汉代班固于《西都赋》中曾言:“愿宾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同时,怀旧也是一个现代问题。赵静蓉(2005a)指出,现代性是造成现代怀旧的重要因素。现代性表达的是现代时期的社会生活及其事物所具有的性质和状态,其本义描述的是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差异,表达了现代社会对自由和进步的追求,批判的是传统社会的宗教迷信和愚昧(李留义,2016)。但随着资本主义大工业发展,现代性的内涵已与最初的含义相悖离而出现一种异化,呈现为一种资本主义现代性。因此,弗洛姆(1987)、西美尔(2002)和韦伯(1987)等哲学家对现代性展开了激烈的批判,他们认为,现代性赋予人以自由的同时又将人异化为物欲的奴隶,给人带来了新的不自由。在现代社会,由于科技空前发达以及社会散发出浓厚的商业化、市场化气息,人们逐渐变成技术和金钱的奴隶,人性随着日益发达的技术而被异化,金钱成为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人与人的关系变成了物与物的关系(舒杨,2009)。在弗洛姆(1987)看来,西方社会中大量的丧失自我的异化现象完全扭曲了人的个性,把人变成了一台台虚伪的机器。李长成(2013)也将现代社会比作一台“僵死的机器”,认为每个人都成为这架庞大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或螺丝钉”,个人按照自己的信仰及理想价值而行动的自由将会受到极大的压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工业革命的飞速发展使得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大大提升,人类开始肆无忌惮地对大自然进行掠夺,以主宰者的姿态挥霍着大自然的一切(白庆华,2018)。人类对地球的征服导致了人类自身“根基持存性”的沦丧,也导致了人类丧失了自己的家园,让自身陷入一种漫无目的、无家可归的漂泊状态(姬君,2011)。现代性导致了传统意义上的家彻底丧失,人们逐渐开始怀念过去慢节奏的生活,努力寻找最原始的文化生态风貌借以回归自然和传统,找回迷失的家园。但由于不能重返过去,人们试图通过旅游的形式访问和探索那些保存着历史遗迹的地方来唤起曾经美好的记忆,表达个体对过去的追求与渴望。Leong等(2015)的研究指出,拥有历史和遗产吸引物的地方尤其会对怀旧旅游者产生更强的拉力。怀旧旅游者之所以偏爱选择文化遗产地旅游,主要是由于这些地方拥有一种简单的、温暖的氛围,能够引发人产生平和、复合的情绪,让人产生对遗产地的怀恋(曾光华 等,2004)。作为一个拥有丰富的历史和文化的地方,古镇在今天备受怀旧之人的青睐(Cameron et al.,1994),它也几乎成为了一个代表着美好过去的代名词(Merriman,1991)。古镇包含了诸多怀旧符号,当旅游者穿行在青砖白墙的古建筑之间,凝视着那些饱含历史和地域特色的建筑群,触摸着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砖石,这些符号自然而然地唤起他们对过去历史和生活的遐想与回忆。肖琼等(2012)表示,由于古镇连接着过去和现在,它一方面以鲜活的形式展示着人类曾经的历史,另一方面它却又是现实地存在于现在的时空框架,展示着现在和过去在经验事实中的不同,提醒着已经迷失了自我的现代人找回本真的自我,重新获得源自过去的生命动力。在一定程度上,古镇承担了人们暂时性地摆脱当下困境的功能,让人们找寻到与过去、家乡、故土的联系,使人们获得归属感、家园感。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概况

安仁古镇是国家级重点镇、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地处四川成都平原西部(蔡金娥 等,2011;杨利 等,2012)。该古镇历史悠久,早在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就建安仁县,隶属于剑南道邛州(邱盼 等,2009)。本文选择安仁古镇作为研究案例地,主要基于3个方面的考虑:其一,安仁古镇以拥有中西结合、清末民初风格的旧式街坊建筑而闻名,整体环境庄重、典雅、古朴、幽静,具有比较浓郁的怀旧旅游体验氛围。其二,安仁古镇的怀旧旅游资源丰富多样,主要由三刘公馆、建川博物馆聚落、民国风情情景体验区等组成。其三,安仁古镇保留相对完好,整个古镇还一直延续以红星街、树人街、裕民街等3条古街为中心的商业发展,但整体商业氛围不浓,这可减少商业化过浓对旅游者怀旧旅游体验的影响。

2.2 研究方法

本文采取质的研究方法,通过搜寻携程、去哪儿、途牛、驴妈妈、马蜂窝、穷游网等知名旅游网站上关于安仁古镇的游记资料来获取研究数据。值得说明的是,由于马蜂窝网站上关于安仁古镇的游记资料详尽且丰富,其他网站上的资料更多的是游后评价及对网站销售服务的评价。因此,本文最终选择马蜂窝网站上的游记作为核心分析资料,其他网站来源的游记作为辅助分析资料。经过甄选,共获得58篇符合条件的游记资料作为本文的研究样本。在具体的质的研究方法上,本文主要使用类属分析法、话语分析法探索旅游者怀旧旅游体验的类别和内容,通过对文本进行编码归类,获得类属与概念,并通过对其内在关系的分析建立相关理论联系。本文采用的质性分析软件为Maxqda 10。

3 怀旧旅游体验源:旅游者怀旧情感的触发媒介

怀旧旅游体验源是指旅游场中能够触发旅游者回忆,并能使其产生怀旧情感的外部因素的总和。当旅游者漫步在饱含历史意蕴的古镇旅游场中,他们与古镇人、古建筑、古物件等产生视觉、听觉及触觉等感官接触,常常会联想起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和历史场景,从而引发对那个时代的思考。根据对研究文本的编码分析,本文把怀旧旅游体验源划分为场景、人物、物件和事件4个类别,其中场景指的是那些由零散的“点”串联形成整体性的画面所表现的景象。需要说明的是,场景中的点可能是人物、物件或事件,所以这种分类并不具有完全意义上的互斥性。

3.1 场景

安仁古镇除了完整地保存了20余座民国时期的公馆群和安仁镇特有的街区、古巷和古建筑之外(梁萌,2005),还引入了一些民国风情建筑景观、特色交通方式(黄包车、民国风情电车)及参与性的主题活动(民国服饰秀)。这些符号元素建构起一个个透射着历史和文化气息的场景,营造出一种过去时空的氛围,让游客回忆起过去的岁月并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在谢彦君(2018)看来,旅游世界其实存在两种形态的场:一种是氛围场,笼罩在“旅游凝视”之下;另一种是呈现在游客行为环境中足以唤起游客种种即时行为的行为场。按照结构同型论的观点,游客高峰体验感的获得或实现需要旅游世界的氛围场和行为场达到高度同构(谢彦君,2018)。借助这个理论,我们其实也可以推论:旅游者怀旧情感的生成不仅取决于旅游者内心所拥有的怀旧情愫,同样需要依托于对怀旧氛围场的营造(使其怀旧特质更为突出)。本文提炼出了能够触发旅游者怀旧情绪的三大场景,具体包括:其一,历史场景,主要指怀旧主体受环境刺激而引发对过去某个历史年代里某些情景的想象。大到历史建筑,小到景观小品,它们或许都可以成为引发旅游者回忆、联想并产生怀旧情感的场景。如“喜娃游天下”在游记中提到,“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刘氏庄园里‘收租院’的文物雕塑,每一个雕塑都活灵活现,眼神里饱含着被压迫的凄惨目光。你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看到他们正受欺负的样子,将我拉回到了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喜娃游天下”从刘氏庄园的文物雕塑中联想到了民国那段历史,想象那个年代的农民惨遭地主压榨收租的场景。其二,影视作品或者文学作品中的场景,也就是作家笔下所描绘的引发旅游者的想象、并触发其怀旧之情的场景。如“丢失的青春”在游记中提到,“安仁车站、安仁戏院,一下想起电视里大上海的样子,有点情深深雨蒙蒙的感觉”。这是电视剧作品《情深深雨蒙蒙》带给怀旧主体的怀念和联想。其三,个人亲身经历的场景,这种场景主要指的是与个人切身相关,怀旧主体受环境刺激而对过去亲身经历过的场景的回忆。如“再别康桥”在参观电影博物馆后叙述道,“童年时期最爱跟着父母去看电影了,当时电影院里播放最多的就是各种朝鲜电影……每次放映可谓是万人空巷,争先前往,当时的电影插曲也是流传甚广,男女老少都能哼上两句”。从游记中很明显地解读出,“再别康桥”参观电影博物馆时联想到了童年时期跟随父母一块儿看电影的场面,并产生岁月流沙、似水年华的惋惜之情。

3.2 人物

对于古镇而言,“人”的因素至关重要,因为“人”在古镇繁衍生息,保留了古镇传统的生活方式,创造了古镇独特的民俗文化,赋予了古镇灵性与活力。本文还发现,古镇人同样会成为怀旧情感的触发媒介,他们能让旅游者产生怀旧情感。其实,Holak等(1992)曾通过问卷调查发现,人物因素(如家人、同学、朋友)可以引起人们产生怀旧情感。Hwang等(2013)的研究也指出,社会方面的因素是触发怀旧情感的一个重要因素,重点指的是回忆起某位朋友或是曾经邂逅的热情的人。我们通过编码分析,提炼出古镇旅游场中激发旅游者产生怀旧情感的人物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现实中遇到的人,主要是指旅游者在体验过程中遇到的原住民,并因其而回忆联想起自己以往的生活或是旧友亲朋,譬如“佚名”在其游记中提到,“当我看见一家店铺里坐着一位正在纳鞋垫的阿姨,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童年时代,仿佛又见到了以前常常在缝纫机前忙碌的母亲”;另一种是历史人物,如“会飞的毛驴”谈到,“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仇恨,仇恨四大恶霸地主,还有‘红色娘子军’里的南霸天,欺负‘白毛女’的黄世仁,‘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结合前文所提及的氛围场理论,本文再作个补充性的说明,尽管我们认为现实中遇到的人能够让旅游者产生怀旧情感,但需要强调的是这些现实中遇到的人应保留或赋予自身浓郁的怀旧特质而让旅游者获得高强度的怀旧情感体验。具体而言,古镇人之所以能让游客产生怀旧情感,是因为他们保留的一些民风民俗、传统礼仪等让怀旧的氛围场得以强化。从怀旧旅游体验的视角来看,文化的原真性保护与开发也十分重要。

3.3 物件

这里所言及的物件主要是指那些带有时代印记的真正的老物件,但也包括一些饱含着怀旧符号的做旧物品。这些物件既包括特殊历史年代集体记忆中的物品,也包括那些旅游者过去常见的、对其而言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它们以视觉冲击引领着游客置身于过去的年代,激发旅游者产生怀旧想象,生成怀旧情绪。Reisenwitz等(2004)更是指出,那些具有过往特征和元素的物品更容易触发消费者怀旧,且对他们而言更具意义。截至2016年,安仁古镇共有保存完好的中西合璧老公馆27座、现代博物馆(含展示馆)32座、文保单位16处,其中藏品800余万件[注]陆培法.穿行博物馆,感受活文化——成都民间博物馆巡礼[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06-05(5).。当游客置身于安仁古镇,那些古老的有轨电车、老照片、旧标语、古书籍、过去的生活用具与衣着配饰等都能成为触发他们怀旧情感生成的媒介。譬如“北碚陈哥”提到,“转到广场,有一辆有轨电车,号称是西南地区第一辆有轨电车,此车过去在重庆曾经一度作为公交车的,而在这里就变成了观光游览车,车身上张贴着三四十年代的招贴画,坐着它逛刘氏庄园与民国风情街区,将安仁的历史与民国文化浓缩其中,畅游古镇,回味年华”。物件之所以能够成为触发旅游者怀旧情感的媒介,主要原因在于:这些物件本身标志着过往时间,是特定时代的符号表征,因此对于拥有那个年代记忆的人而言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尤瑞(2009)曾指出,旅游者看到的事物都由符号组成,它们都表征着某种意义。所以,当旅游者在追溯过去的情感记忆时,老什物是他们所要寻找的承载着情感记忆的“旧有”符号。

3.4 事件

触发怀旧旅游体验的事件包括两类:一类是个人事件,是指个体亲身经历,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与个人过去相关的事件;另一类是历史事件,是指主体情感在怀旧旅游场中受到触发的具有时代意义、影响历史进程的史事或者是一些重大灾害性的事件,这些事件对于许多安仁古镇的旅游者而言只是存在于他们的共同记忆中,并没有亲身经历。譬如:有旅游者在其游记中提到,他花10元钱买了把弹弓,使他回忆起儿童时期握着自己制作的弹弓漫山遍野寻找山雀的时光,这属于对个人亲自经历事件的联想;“小白小小白”到访建川博物馆,被展馆里的展物触动而产生对抗日战争、知青下乡等情境的联想,主要是由于他阅读过近现代史,对其中的历史事件有些了解,但自己并没有亲身参与过,这就属于历史事件。相对而言,个人事件更易触发个人怀旧,而历史事件更有助于引起集体怀旧。这是由于个人怀旧以个人的过去经验为基础,与个人的生活圈子密切相关(Stern,1992),而集体怀旧是基于关系导向,趋于社会、文化、世代、团体等层面,强调个体与过去共有经验的联系(Baker et al.,1994)。在Holak等(2006)眼里,集体怀旧比个人怀旧具有更大的共通性,它更有助于商家利用其寻找到更大规模的细分市场。从这个角度而言,试图开发怀旧旅游产品的景区可以利用旅游者的集体记忆,凭借怀旧性的旅游产品唤起他们的共同回忆,从而达成情感上的共鸣。就具体策略而言,这些景区应更重视对历史事件这一集体记忆载体的挖掘及其具象化的表达。

最后,本文根据场景、人物、物件、事件的共同特征,又将它们进一步归纳提炼为个人怀旧源和集体怀旧源两大主类目。本文的提炼与Davis(1979)的分类趋于一致。Davis(1979)曾将怀旧分为个人怀旧和集体怀旧,这是出于对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的不同追寻,是从个体化和社会化两个维度展开的分类。个人怀旧主要怀念的是个体过去实实在在发生的经历,属于人生经历的一部分,具备更多个人经历属性的特点,这是对个人记忆的追寻;集体怀旧是大众群体受到共同记忆的刺激而引发全民性的回望过去的感伤,更多的是对某个年代、某些历史事件、某些共同记忆场景的怀念,具有高度公众化的特征。按照这种划分标准,本文最终做出的归类为:个人怀旧源包括个人亲身经历过的场景、现实中遇到的人、个人常见或使用过的物品与个人事件等4个次类目,集体怀旧源则包括历史场景、影视作品或文学作品中创作的场景、历史人物、集体记忆中的物品以及历史事件等5个次类目。从情感体验的结果而言,游客通过对怀旧旅游体验源的感知与体验最终产生包括欣喜愉悦、钦佩崇敬、惬意悠闲、震撼壮观、新奇有趣和沉重愤懑等喜忧参半的情绪。

4 古镇旅游场中的怀旧旅游体验:现代性的视角

安仁古镇在历史上充当客流、货流集散地,对推动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起过重要作用。然而,当古镇扮演起现代人怀旧旅游的对象时,古镇的意义就远不止此。这是一个与现代都市生活截然不同的图景,它给现代人带来的是一种特殊的感受和体验。

4.1 日常生活世界的补偿体验

人们的生活方式已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逐渐从以前传统、纯真、充满诗意的生活转变成现在充满压力、机械化并乏味的现代场景(利奥塔,2001)。现代社会与传统文明在历史的延续上表现出极大的断裂,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面:过去的观念是静止的、结构式的、有规律的、线性的、有序的,但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则是特别强调多样的、随机的、独特的、另类的、相对的、个人的、能动的等观念(肖琼 等,2012)。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生活中,个人内心的安稳丧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朦胧期待带来的晕眩感”“秘密的烦躁”“起始于现代生活之忙乱和刺激”和“无力的急迫感”,这种烦躁不安在城市生活中最为明显(戴维·弗里斯比,2013)。从社会批判的视角来看,构成现代都市人的体验是:生活没有了意义。现代性并不一定意味着有一个玫瑰色的未来,我们很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冰冻冷酷的漫长冬夜(李长成,2013)。由于都市人的日常生活充斥着焦虑与烦躁不安,为了减弱这种心灵上的负面情绪体验或感受,控制过度的冲动、情感和本能欲望,以保持内心的平衡(李长庚 等,2009),人们常常借助于弗洛伊德(2015)所提及的各种心理防御机制加以实现。补偿,则是其中一种有效的心理防御机制。而怀旧心理及其所构筑的文化记忆,恰恰是圆满的、统一的、稳定的和完整的(赵静蓉,2005b)。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怀旧心理恰恰构成了对现代社会的一种补偿,而怀旧旅游则是现代化背景下怀旧心理和意向的外在表现,即怀旧心理的满足可以通过怀旧旅游得以实现。青砖绿瓦、古色古香的安仁古镇,少了都市的喧嚣与吵闹,多了一份宁静和放松。旅游者置身其中,静静地享受这里的悠闲和惬意,平复内心的焦虑,寻得身心的放松。我们从“afra沐木”的游记中可以得到印证,“安仁古镇没有摩肩接踵的人,没有吆喝卖东西的人。一条古街走过去,店家都在安静地打理自己的小店。有做清洁的,有浇花的,有聊天的。放松的环境可以放下平日的浮躁,慢慢地逛着,和店家聊聊天,惬意、悠闲”。事实上,人生来就容易对长期生活的环境产生厌恶,不论是好是坏,都有对区别于自我世界的另一世界的渴求,并且这种心理在现代人心中越来越普遍。

4.2 复归精神家园的体验

怀旧初始本是一种因对故乡的思念而引起的忧郁、焦躁及痛苦等症状。直到20世纪初期,怀旧开始去医疗化,逐步从一种病症转向热切渴望过去的情感(李梦雅,2012)。也就是说,怀旧已不再被视为诸如忧郁症、强迫症或幽闭症之类的症状,而是属于像爱、嫉妒和恐惧等这些表达情感的范畴(Davis,1979)。但无论是生理上的疾病还是心理上的情感,怀旧最本质的特点则是人们表现出对家的回归。最初怀旧中的家乡指的是那个人们经历了成长,并真正生活过的故乡。但当怀旧作为一种大众情怀时,家的意义其实有所改变。对于远离故土的当代人,尤其是迁居都市的人来说,他们常常会因孤身一人而感到失落、寂寞,甚至无助。在他们眼里,家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物理空间,而是一个象征着美好与温馨的情感之域。大都市的居民以冷漠作为相处之道,无论是对待邻近的人,还是对待那些在日常社会环境中遭逢的人(田婷婷,2014)。这是由于大都市里的人际交往从性质上来说并非本真性交往,彼此间渗透着利益,并更多以货币交易的形式表现出来。因为货币交易只关心交换价值,所以某个人对待他人和事物的纯粹客观性也就自然而然地导致了对一切独特的东西都漠不关心。除此之外,由于深受现代人类中心观的影响,现代人对自然的盲目索取带来了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因此,直至今天,呈现在人类面前最普遍的图景则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现代性逐渐消解了传统家园带给主体的居家安全感、稳定感和温暖感。现代人的这种异化生活方式,迫使他们必须寻求新的体验空间来释放被压抑的情感或情绪(Hwang et al.,2013)。熊剑峰等(2012)指出,作为理性动物,面对混乱不堪的现在与模糊不清的未来,人类选择往回看。人们希望借助怀旧旅游这种方式重返自己记忆中的家园,重温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对于许多旅游者来说,安仁古镇带给他们更多的是宁静、淳朴、温暖、神秘、久远和返璞归真的感受。从精神层面上说,这场安仁古镇之旅即是一场复归精神家园的旅行。在这些怀旧旅游者的眼里,他们所抵达的旅游世界,是一个充满了和谐的诗意栖居之所,即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圆润统一的理想世界。

4.3 反思性的体验

反思性的体验是指人们受到怀旧触发媒介的直接刺激,引起对各种怀旧内容的感知,生成不同的怀旧情感,再从自身原发性心理对这些内容进行反思体会。旅游者深陷当前的怀旧旅游场中无法自拔,不能从眼前的事物中痛快地抽离,而是陷入了沉思,其过程也同样丰富多彩。针对研究文本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不少旅游者在其游记中表达了他们在旅游体验过程中的反思。这主要是由于旅游者内心的怀旧情怀与外部的怀旧景观碰撞相遇,从而激发并引起旅游者对过去的想象、陷入对往日的沉思,而现代社会的高速流动所带来的今昔巨大差异同样引起了他们更多的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说,怀旧旅游者的反思性的体验还是对真实过去的理性追求,是怀旧主体对过去相关历史或事件价值意义的重新审视,更是一种包含复杂思绪的关于过去与现在的对比反思。譬如,“再别康桥”的安仁古镇之旅就包含了这样的反思性的体验,“知青们对新生活的憧憬、对革命的热情冲淡了离别的悲伤,没有谁会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会为信仰付出多少?也许,在这,你会有所感触:我们信仰的缺失和崩溃是从何时开始!”

从“再别康桥”的表述中不难看出,他从博物展馆里关于知青时代的展示中,联想到知青们对信仰的坚持、今日社会中信仰的缺失,最后引发对现实社会的思考。同样,网友“宁小娜”在观看了建川博物馆里的展品后(如三寸金莲物品),领悟到封建社会传统礼教文化对女性自由与肉体的摧残,回望封建年代的农民因饱受地主欺压剥削而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并反思现在生活的来之不易。安仁古镇这类怀旧旅游场通过对历史文化的真实展现,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旅游者反思,并感受到现代生活的来之不易。

4.4 身份认同建构的体验

身份认同,即一个人在集体中对自我身份的确定(李倩倩,2016)。在当代社会,身份认同便是在全球化的生存世界中确定自己的身份位置。现代人普遍感到认同危机,即找不到自己在社会中的合理地位,无法确定自己的存在和生活的意义。认同危机是流动现代性带来的社会问题,是现实社会中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在以速度和变化为特征的21世纪,本身就危机重重的主体人格会受到社会高速变化所带来的现实生存冲击而直接生裂,甚至背离主体人格的最初意识,变得模糊不清。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失去了方向感,对自己的生活价值感到迷惘,对在新旧更替的高频率和不断丧失已有事物的高速率下的碎片化生活感到无所适从。以至于刘小枫(1998)不无悲观地指出,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当前这样,人对自身如此地困惑不解。那么,现代人该如何才能建构身份认同?有观点认为,我们的认同,是某种给予我们根本方向感的东西所规定的(泰勒,2001)。由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导致了现代人的迷茫与困惑。相反,传统能够给予我们根本的方向感(赵静蓉,2006)。要重新找回失落的方向感,重新确定自我的身份,必然要向历史、向传统进发,重回过去(李倩倩,2016)。怀旧作为一种对过去的回望,使现实社会发展的高速度在人们心理上慢慢放缓,这是对快节奏生活的一种反抗,一种想要回到过去的冲动,同时也成为一种人们寻求自我的统一与连续的途径。在众多的表述中,我们发现一些旅游者从怀旧旅游场中寻找到了那个近乎迷失的自我,就像旅游者“Vicers”叙述的那样:

“来到安仁古镇,没有上司的催促,没有下属的请求,有的只是一份安静,是周围居民真真切切的生活。我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美好,原来在我内心真正的渴望是这样的。突然想起以前自己还特别爱做菜,爱跟妈妈聊家常,但现在好像都没有时间。我本是一个渴望享受生活的人,却被现实变成了生活的奴隶,我本是一个渴望温暖又脆弱的人,却被现实逼得强大。安仁古镇这一趟算是值得的,至少我认真地倾听了我的心,找到了自我。”

现代人为了防止自我迷失在虚幻中,希望以怀旧来找寻自我,体验真实。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每个人都具有保护、维持和提高积极自我的动机(薛婧 等,2011)。自我保护和提高的机制在收到外界威胁自我的反馈信息时常常会被激活(Sedikides et al.,2004),这种机制之所以能够起作用从而具有肯定自我的潜能,主要是由于它补偿了人格中其他相关的重要方面。一个已得到实验支持的观点指出,个体可以通过怀旧来避开威胁且有助于恢复积极的自我(Widschut et al.,2006)。换言之,当人们面对不稳定的世界时,怀旧能够作为适应性的反应来处理关于自我发展的问题,维持自我的统一。熊剑峰等(2012)对怀旧旅游进行了更深的思考,试图探究怀旧旅游的本质。他们从怀旧旅游的最终目的着手,发现怀旧旅游究其根本是对渐渐失去的传统文化的探索和对家园感的重温,甚至还表现出在断裂的现代社会中对主体身份认同连续性与一致性的维系。因此,怀旧旅游体验是一个主体自我完善、自我重新发现与建构的过程。

5 结束语

利奥塔(2001)曾经用一个希腊词“Domus”来表示传统意义上的家,它象征着与自然、神、诗意的亲密接触。而在赵静蓉(2005b)看来,现代社会中的家是以“大都会”(megalopolis,又有研究者将其译为大都市)为代表,它不再拘泥于自然地理环境,而只是现代生活场景中的一个“流动的帐篷”,从家园向大都会的转变,意味着人类的生活从诗意化的田园场景蜕变为理性化的技术场景。家园感的丧失,导致现代人普遍感觉焦虑和惶恐,怀旧也因此日益占据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它对人的意义也变得更为正面、积极与肯定。时至今日,怀旧的场景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不再是战场和医院,而是雾霭迷蒙的景色,倒影依稀的池塘、飘移的浮云和神秘而古老的废墟(Batcho,2007)。古镇因其斑驳的历史、慢节奏的生活吸引着现代的旅游者,并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可资回忆、充满诗意的栖居地。对于游憩于古镇的人们来说,他们在那里获得了与日常生活呈现逆转的反结构式体验,不仅身心得以放松,还能从古镇的人物、事件、物品及场景中获得怀想,并从中感悟人生,寻找乡愁的慰藉。这是一个精神层面的“重返家园”的过程,同时亦是一个自我认同的建构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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