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 云间花落 编
盐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东西,广义的盐是指金属离子、铵根离子与酸根离子或非金属离子结合的化合物,狭义的盐就是我们每天都要吃的食盐,也就是氯化钠。
钠是化学性质活泼的金属,丢进水里都能发生反应,氯则是有毒的气体,这两种单质状态下对人有害的元素竟然能合成人体必需的化合物,不能不说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
在多数人的印象中,食盐只是一种调味品,其存在的意义在于使菜肴更加美味——假如菜中无盐,肯定会让人食欲大减。不过嗜咸的习惯并不只是贪图美味这么简单,和人类其他的许多本能一样,喜盐也是长期进化的结果——对盐没兴趣的人都被淘汰了。
如果说我们的身体有七成水的话,那么这七成水里无一例外都有着不同浓度的盐。这些盐水,可以说是我们生命的摇篮,密切参与着我们的生命活动。我们平日食用的盐的化学成分是氯化钠,经吸收后以钠离子、氯离子的形式出现在我们体内。
钠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元素。它在能量的驱动下穿梭于细胞膜的过程是细胞执行各种功能的基础。大脑的思考、肌肉的运动、心脏的跳动,这些生命活动和行为都离不开这个过程。所谓如鱼得水,细胞执行功能的前提是细胞周围环境的稳定。这个环境中钠的浓度需要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水平,过高过低都会影响正常人体功能。剧烈运动后大量饮水出现的头晕,呕吐甚至昏迷,长期盐摄入不足出现的乏力,都与人体内钠的浓度的改变相关。
氯离子是人体重要的阴离子,很多时候与钠离子相辅相成,共同参与生命活动。值得一提的是,氯离子是胃酸组成的重要成分,有了胃酸,那些食用的蛋白质才能被消化吸收;有了胃酸,那些进入胃内的细菌才能被杀死。同时,氯离子还是我们体内重要的阴离子,参与体内酸碱平衡的维持和调节。
人类排泄会损失盐分,需要经常从外界补充,盐是除了空气,水和粮食之外,维持人类生存的重要资源。远古时代的人类没有今天的食盐可用,只能通过食物来间接获取盐分,但在没有农业之前,获取食物得靠风险较高的狩猎,或不一定总是有收获的采集,因此来源非常不稳定,就算食物够吃,也不一定能补充到足够的盐,这也是早期人类生存艰难、寿命短的一个原因。反过来,如果能获得稳定的食盐供应,人类的生存繁衍就会更加有保证,也就更容易进步。事实上中华文明发源于黄河中游地区的一个原因就是盐——山西运城的河东盐池周围50-200公里的范围内,发现过十余处远古人类活动的遗迹,正是充足的食盐资源把原始部落慢慢吸引到产盐地附近,从而形成了最初的文明。
航拍澳大利亚鲨鱼湾的盐场,令人着迷的盐场从高空上看就像迷人的水彩画。
盐做的货币
盐曾经在很多国家都直接担任过货币的功能。
我国云南、西藏、内蒙古等地都曾经把盐巴当成钱来使用。在唐代前后,云南出现了盐制成的货币,在元代流行的云南盐币是由官方发行的,盖有君主印记,每块重约0.23千克;盐币的价值是固定的。
1295年,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第一次来中国。回国后,他向威尼斯总督侃侃而谈一枚盖有大汗(元世祖)印记的盐币故事。
据《马可波罗游记》记载:“建都州(今西昌)……其小货币则用盐煮之,然后用模型范为块,每块重约半磅,每八十块值精金一萨觉。萨觉是盐之一定分量,其通行之货币如此”。煮成的盐做成固定的块状,放在砖上火烤,等它硬了,每块盖上君主印记,充任货币,君主之印由专门的官吏掌管。
云南盐币一直用到民国时期。民国时期云南大学方国瑜教授在云南南部澜沧县拉祜族聚居地裸黑山,还曾经亲眼看到市场交易的情景:“1936年4月1日,自富永至蛮大寨。适值集市日期,凡交易先买盐块再以盐块议价购另物,每块横广才半,厚四分,凡30枚重1斤,现银一元(值大洋五角)易16枚。闻此俗在裸黑山各地通行。”
这些盐块是普洱商人在磨黑盐井定做再托运过来的,当赶集的时候就在集市上摆摊兑换。这种货币收到的人可以随时食用,不会有通货膨胀的弊端。
这样的食盐货币在古罗马也盛行一时。在古罗马,官府付给的报酬不是金银钱币而是盐。如果一个军士在执行任务中工作懈怠,就会被认为不配得到盐,在发饷时就要被扣掉“薪金”——盐。
英语和法语里“薪金”一词,是由拉丁语“盐”字转化而来的。“不配得到盐”在英语中一直延用到今天,指在工作中不称职的人。
古代非洲埃塞俄比亚人也把盐作为货币。官吏每月领的工资,是方形的盐块,在市场上拿几个小盐块,就可以买一条大鱼。古埃及人将煎好的盐倒入特定的模型里,制成刻有特别印记的小盐块,就可以在市场上当钱币流通。时至今日,在埃塞俄比亚的边远地区,10磅重面包状的盐块,仍作为货币在使用。
早在铁器时代,英国人就开始将海水装入粘土罐中,在火上加热,通过蒸发来提取其中的盐分。罗马人开始用衬铅的大锅煮海水来生产盐。中国人则采用晒卤法制盐:在海滩边就地取材,将沙子摊晒在地面上,洒上海水,太阳把海水蒸发之后盐分附着在沙子上,再收集这些沙子用海水浇灌,成为浓卤。最后,注卤子锅,煎熬成盐。而甲骨文的卤字,就是高空俯视人工盐田晒卤制盐得到的象形文字。
玛雅人则从植物中提炼盐,虽然植物盐通常是氯化钾,而不是氯化钠。他们会烧掉植物、特定种类的棕榈叶和绿草,把它们的灰烬浸泡在盐水之中,然后蒸发掉。这一技术是由那些遍布美洲和非洲,居住在森林中,与世隔绝的人通过实践总结出来的。
动物对盐的渴望并不比对食物差,大象会走进有盐石的洞穴找盐,山羊会不惧艰险攀上几乎笔直的大坝舔食结晶的盐,猴子相互“捉虱子”其实也是在寻找可以“回收利用”的盐粒,远古人类“茹毛饮血”中的“饮血”也有补充盐的功用。
人类食用盐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
由于盐对人类生活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盐也在人类文明史上一直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从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到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从流通的货币到祈祷的圣物,盐的身影无处不在,甚至成为了战争的导火索。
上古时代黄帝与蚩尤、炎帝之间的战争就是为了争夺当时的“战略资源”河东盐池的控制权而爆发的。此战号称“中华第一战”,获胜的黄帝兼并了炎帝和蚩尤部落,对周边部落不仅有人数上的优势,还因为拥有盐池而占据了经济和战略上的主动,形成了华夏民族的基础。在后来的时光中,盐也深刻影响了中国的历史,春秋五霸中的晋国就是由于拥有河东盐池而收入丰厚,得以称雄数百年,甚至连周王室的食盐也要长期仰仗晋国的供给。秦楚两国也对巴东地区的盐泉进行过反复争夺,每方出动的兵力都在十万人的规模,获胜后都会展开“食盐禁运”来打击对手,而失败的一方又会集结兵马反击,最终失利的楚国不仅生存上遇到了困难,经济损失也很大,亡国成为必然。
为什么要争夺产盐地呢?在维持人类生存的必需物质中,空气哪里都有,水容易找到,粮食也可以自己种,但唯独食盐很难通过“自力更生”来解决,在远离产盐区的地方,就必须要通过贸易来获得食盐,这就产生了盐商这个行业,以及通过食盐贸易产生的巨额利润。
食盐贸易并不只是单纯地把盐贩卖到各地,让大家都有盐吃这么简单,实际上盐还间接催生了更多的贸易活动——有了盐,容易腐烂的肉(鱼)类和牛奶,就可以制成腌肉、咸鱼和奶酪,从而能够远途贸易,相当于今天物流的“冷链运输”,就能创造出更多的商业价值。对于海边的渔民来讲,有充足的盐,就可以把鱼用盐来进行防腐处理,进而能够远洋捕捞,倘若没有盐,就只能在近海转悠,收获自然是少得多了。因此在古代,拥有充足的盐资源就像今天有了石油和油料加工厂一样,能够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威尼斯、吕讷堡和萨尔茨堡等欧洲城市,皆是因为食盐贸易而兴盛,江苏盐城和扬州,四川自贡等地也是因盐而富的中国城市。
盐自古以来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战略物资,被视为“生民喉命”。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国家财政收入主要依靠田赋和盐利税,“天下之赋,盐利居半”,特别是在中央政权和财政收支陷于困境的关键时刻,从每一个老百姓头上聚敛的盐利、盐税,往往是官府挽救危机的重要手段。
自春秋以后,历代王朝都垄断盐的生产。春秋时期的管仲就是盐专卖的创始人,汉朝以后,实行盐的产、运、销全部官管专卖制。
历代专卖盐利丰厚,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唐朝太宗至代宗是中国历史的极盛时期,当时全国财政收入约1200万贯,盐利税收曾达680万贯,占全国财政收入的57%。
20世纪初,清朝政府每年岁入白银8000万两左右,而中央政府每年集中的盐税收入约有1300万两左右,这只占全部盐税收的30%,加上地方政府所收留的盐税,全国盐税收入应在4300万两左右。
四川自贡的盐井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古代先民们大概不会想到,他们开发的资源成了拯救后人于危难之中的经济支柱。为了应对抗日战争的巨大开销,国民政府先是设法提高川盐产量和税率,后来不得不在1942年实行了食盐专卖制度,当年的盐税收入即占到了全部税收的32%,到了1944年这一比例更是高达60%,其中自贡盐井的贡献占了大头。
时至今日,随着生产和运输手段的飞速进步,食盐似乎取之不尽——国内最大的产盐地是柴达木盆地的察尔汗盐池,据统计,仅这一处可供开采的盐就足够十二亿人口食用四千多年,中国每年的盐产量也达到8000多万吨,其中只有10%是食盐,其他绝大部分用于工业生产,但这已经足够了。在如此巨量的供应之下,盐就成了再常见不过的日用品,对于普通人家来讲,买盐的花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医生还要劝告人们不要吃盐太多以免患上高血压,与近现代之前的时期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在历史上,盐导致的战争无数。
法国革命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人们不满于沉重的盐税。在英属印度殖民地,只有英国政府才有食盐的生产权,他们大肆剥削印度沿海制盐工人以牟取暴利。1930年3月,圣雄甘地和他的追随者举行了为期23天的游行,以抗议这种垄断。在到达沿海城市丹迪后,甘地煮了一大块盐土,以此表示对法律的不满。这次游行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丹迪盐路长征”。此后,印度人民开始自制食盐以抗议当局对盐业的垄断,而这次游行最终成为印度独立斗争史上一块重要的里程碑。
中国古盐井。位于四川省自贡市大安区长堰塘。清道光十五年(1835)采用中国自宋代以来的传统技术冲击顿钻法凿成,井深达 1001.42米。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口超千米盐井,居世界钻井技术领先地位。该井为一口天然气和黑卤同采的高产井。投产初期,日产黑卤百余担,天然气8500多立方米,100 多年以后仍不失其经济价值,是研究中国古代科技成就和发展的实物资料。燊海井现占地 1500 余平方米,主要建筑有碓房、大车房、灶房、柜房等。主要生产设备有碓架、井架、大车、盐锅、盐仓、采输气设施等,展示了清代井盐钻凿、天然气采输、采卤、煎盐等传统技术和工艺。
美洲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一部连绵不断为盐而战的战争史。谁控制了盐,谁就会拥有权力。
为了增加收入,西班牙王室设置了各种各样的盐税,盐价也由此变得十分昂贵。
荷兰和英国曾经为争夺美洲大陆上的盐而大打出手,1684年,当百慕大群岛最终成为英国殖民地时,第一任总督得到的指令是“加紧耙盐”。
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盐还是相当重要的战争筹码。北方联邦军很快认识到南方盐的短缺是一种重要的战略优势,谢尔曼将军决定断绝南方的盐。“盐是不同寻常的违禁品,因为它可以用于肉类的加工处理,没有盐,军队就不能生存下去。”他在1862年这样写道。
南方沿海地区的那些大种植园的主人恢复了他们在独立战争中的做法,派遣奴隶用水壶蒸煮海水。但是不久,封锁和战争都变得远比想象的更为严重,用这些水壶生产出的盐,根本无法解决他们的难题。
在战争爆发初期,新奥尔良码头上一袋200磅的利物浦盐只卖50美分。封锁了一年多之后,1862年的秋天,同样一袋盐卖6美元还算便宜。到了1863年1月,在萨凡纳,盐的价格是25美元一袋。南北战争中北方大获全胜,也要记上盐的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