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柳文龙
羁绊我的不是台阶。
助力于我——成台阶上那个平凡的世界。
在那个平凡的午后,穿行山道边的一簇新绿,一泓小溪,莫不是一种快意。无名小虫的叫声,流泉的欢快声,沿着藤蔓稍纵即逝,风追不来,鸟唤不回,我找到悦耳的唱吟,却已经远去。
尽管屈行的双腿乱了攀援者的章法,仍在接受头顶云彩的摩挲。无限的风光,有限的角度,无不揽入我的视野。
林间鸟鸣隐去,我的梦幻般的思绪早已追随空山新雨,找回另一条辟谷蹊径。
我低头细辨即将消失的脚步声,松涛送来更多的沉寂。
没有远方,没有炊烟,没有青丝结愁。
秋色苍茫——请原谅我重走一遍回头路。
不必拘泥阳光的余晖,是否照耀万物每个角落。阴郁的苔藓旁,植物们依然长势葱郁,幽黑寡照的洞穴流泉依然奔腾。
生活在春天花粉的传言,我们敢于接受风信子的花语——坚定和注视,聚集着对于爱情永恒的注解。
当我抬起头,总有一片叶子为我轻指前方,深情地问候。它分解了枝干的细节和特质,以来自泥土的力量,紧攥我心中的另一个肉体。
绿叶轻轻摇晃,无不像生命之泉的律动。彼此间爱的能量,汇聚到弦月后的风中,曼舞、升华。
夜潮打破堤岸长久的沉寂。宁静——那被水波冲刷出来的巨大光束,是月光不能抵达的幸福彼岸。
雨停了,那些闲庭信步真能踩住迟来的鸟鸣,而仅留下蝉有气无力的聒噪?
山间暝色黯然,把七月的濡热渐次抹去,在山坳、在密林不留恋酷暑——任何可能回味的刹那。就像你消失的脚印,挽回不了昨晚深深浅浅的心迹。
今夜,孤影孑然,孤掌难鸣,却能更加深切地进入月光的怀抱,轻听化外之乐,弦外之音。
山间空气湿润,在水与汽的摩擦之际,所有情感蒙眬一片,所有遗憾化为苍茫的暮云。现在,薰衣草释放出迷离的馨香,蛊惑你放下沉重的翅膀,摒弃胸口忿忿不平的啼鸣。
——你必然与自己不屈的灵魂作对,避开林荫,和自己身影对垒的体制作对。通幽的曲径,盘亘在静谧仲夏夜之梦……
我看见秋水了。
从蜷曲的叶面顺流而下。步履清脆明快。
八月偌大一张版图,被纯净的气息包裹。
菊香攀上幽古高地,不会俯瞰水中悄然退去的落瓣……
匆匆一别的流泉,并非带走我全部的寂寥和伤感,像苔藓般温润、胆怯,闪烁其辞。倒影中还原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辨,渐渐洗脱了午夜萎靡神态。
这是秋风领略到的含蓄表达。
每尾鱼也领略到破解自身软骨的一片片涟漪。
浮力,不仅仅作为呼吸存在。当作情怀,当作追逐……
风声大起,马尾松甩动金属的清脆声。有人对天吼。小兽向着山坳咆哮,唯有山泉对答如流。
灰雀打破山体的形制,一次次散漫地流放自己。一部西行漫记,也是它们自由的轨迹。
其实,这些小东西无时不在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一伙闯入它们领地的云游者,能带来怎样的不祥之兆?
轻轻一声啼鸣,叫得山高水长。
我们把头仰到天上。低头瞥见两只老坟寸草不长,像一对漆黑的天目,对应后面两棵巨松,幽暗、诡秘。
树缝侧漏的光线,照不到相互间的身影。
我们手机存放的相片,呈黑白的冬天——呈现一抹难辨的绺裂痕,像一道云中闪电。
是一道神秘的诅咒或符箓。
我们终于走出了困境。是汹涌而来的松涛给了大家最后的力量,它吹拂出一条小径,打通彼此阴郁的心灵。
面对无情岁月的突然隐去,从时间内核出壳的灵魂变得飘忽不定。
将决断和勇气交还给谁的手中,才能横刀立马,决胜千里?
现实的人生难觅甘草,嘴里嚼尽太多的苦涩茅根、黄连,命理只遗下金属的沉疴。而生命远非涤荡不息的疾风劲草,它羸弱、敏感,常常面对自己的过往垂头丧气,面对别人的背影唯唯诺诺。
尽管草地倒伏于同一方向,顺着流泉,洒落萌动的籽。在沃土的呵护下,每株小草也会勇敢地站立起来,坦荡面对命运难违,四时无常,一根草茎毅然决然穿入你的胛骨,你漂浮的魂魄……
蚯蚓打开慧眼,观察天气新动向,体味人间的冷暖。
天转冷了,涮上白石灰的林木像去赶一场葬礼。
我们拣起一束不甘匍匐的稻穗,对天地作出新的决择!
面对湖水,我转过身,只留下沉默的刀锋在湖光中闪耀。
冷峻、锃亮,不经意间,迫使头顶盘旋的飞禽有所顾忌。
刀刃上沾满锋利的光屑,能否抵御水中涌上心头的千言万语?而堤外寒流退去,百花初放,顺着山坡找不到一只沉默的羔羊。
水边倒影,像我的所思所想。唯有磨刀霍霍,让羸弱的性格坚强起来,让体弱的身子充满阳刚之气。毫不理会砍柴的功夫所耽误的似水流年。
我几乎淡漠湖中氤氲的水气,锈蚀了刀锋,使金属进入疲劳状态,让刀口失去削铁如泥的勇气。
当我放心地退后一步,释怀的涟漪也向湖中央退去。
期望刀头舐血的抗争,成为模糊而遥远的冥想。
躲在枝头探头探脑张望的花蕾,依然在准备一场端庄的花期。翘首盼望春天的第一个瞬间。
我会在冰雪融化前夜,埋掉带着血刃的尖刀,抹去曾经的锋芒。